他说,舅父不怪你。 今年,棠梨花凋得格外早。 莫惊春在自己的屋子里坐了没一会儿,衣照雪化成魔修进来了。 他一进屋就变回了本来的面貌,静静走到莫惊春面前:“对不起。” 莫惊春垂着头,盯着他衣照雪白色的鞋尖,默不作声。 “我察觉到扈庭踪要害你,就去找了楼弃。”衣照雪小心翼翼道,“我当时看见你舅父了,可我还没来得及救他,他就被带进殿了。我想过要把他劫出来的,可我怕给你添麻烦。” 沈微明想必就是因此被衣照雪拉来的。莫惊春沉默良久,方道:“不怪你。和你没关系。” 这件事,怪他自己。 门“吱呀”一声响,楼弃慢慢走过来。他轻轻把那份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信搁到桌上。 莫惊春道:“烧了吧。” 楼弃看了看他,道:“鹿苍让人把扈庭踪关进地牢了。” “杀了吗?”莫惊春问。 “应该是要杀的。”楼弃道,“可我在地牢看见了扈庭踪的族人,我怀疑他们找了个替死鬼,要救扈庭踪走。” 莫惊春什么情绪也没有,只说:“好。” “哥哥。”楼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你真的要搬去寂梧宫住吗?” 莫惊春道:“怎么不搬?” “那他要是对你……” 莫惊春手心燃起一道灵力,火舌将那封信缓缓吞噬。信封上“舅父安启”四字随着纸张化为灰烬。 这些年,莫惊春除了议事,别的时候就没在寂梧宫待过,更不要说就寝了。这殿里陈设华贵,可一枝花草也无,叫莫惊春很不适应。 他静静坐在窗边,望着白色的花树。落花被风吹着掉到桌面上,墨玉书案触手冰凉,莫惊春把白色的小花捡起来,夹在了窗沿上。 朝梦玉有这样的习俗,凡是亲人去世,门外都会插上一枝白色的花以示祭奠。莫惊春身在魔宫,只好这样表示一下。 他刚把花夹上,就听到门被人推开。 鹿苍走了进来:“不习惯吧?” 莫惊春没起身给他行礼,仍旧背对着他:“不大习惯。” 鹿苍难得大度,不计较莫惊春的冒犯:“生气呢?有什么好生气的?扈庭踪不是已经处置了吗?” “尊主不信属下。”莫惊春道。 “为这个?”鹿苍道,“本座也没真相信扈庭踪说的话。” 莫惊春把落到墨玉书案上的花瓣都收到窗外去:“尊主如果真的信属下,又何必在殿上听扈庭踪说那么久?” 鹿苍没答话,只笑了两声。他站到莫惊春身旁:“看什么呢?” 莫惊春不理睬他。鹿苍突然将窗户一把关上,碎花被这力道压坏,卡在了缝隙里:“这花瓣到处飘,过段时间还是让人砍了好。” 鹿苍的霸道随处可见,莫惊春早已习惯。他要起身离开,却被鹿苍按着肩动弹不得。 莫惊春只好开口:“属下有话想问。” 鹿苍垂眼看着莫惊春:“你说。” “为什么是属下?” 这个问题,无论对于莫惊春本身,还是柳吹痕这个身份,都非常重要。 “因为你的眼睛。”鹿苍并不吝啬解答,“你的眼睛,很漂亮。” 鹿苍夸莫惊春的眼睛漂亮,那就一定是那种想剜下来的漂亮。 “不对。”莫惊春却道,“尊主不像在看属下。” 莫惊春猜中了,可鹿苍却不准备跟他吐露往事。他搭在莫惊春肩上的手往下走,将莫惊春搂起来,压到了桌案上。 指尖描绘着莫惊春蝶面上的山水纹,鹿苍道:“真好看。” “属下面貌丑陋。”莫惊春说。 “庸辈识人才看皮囊。”鹿苍不屑,“不过是伤痕罢了,多得是法子可以去掉。最不济,本座还能给你换一张脸。” 莫惊春道:“换一张跟尊主梦中之人一模一样的脸吗?” 鹿苍的眼神几乎在一瞬间就冷下来:“不要乱猜。” 大抵是莫惊春的话叫鹿苍意识到故人早已不在身边,他放开了莫惊春。恰逢有侍人禀报有人求见,鹿苍看了莫惊春一眼,离开了寝殿。 扈庭踪一路逃窜,身边跟着唯二两个黑衣护卫。堂堂魔族贵胄、万军统领,也有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候。 一人见扈庭踪神色慌张,出言安慰:“大人,您不必担忧。主君将此事办得很是谨慎,扈家为尊主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就算看出我等金蝉脱壳,也不会再追究的。” “你懂什么?”扈庭踪哪里是怕鹿苍,分明是怕莫惊春。 于鹿苍而言,只要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赶尽杀绝。扈庭踪虽然没用,可扈氏一族却不容小觑。扈庭踪当日之计非胜即败,拿莫竟回作赌,就注定他与莫惊春二人必死其一。现如今莫惊春好好的,那就一定会来找他算账。 “一刻也不许停!”扈庭踪道,“到了浮寒玉台再说!” 他的护卫出言提醒:“大人,前面好像有人。” 为避莫惊春追杀,扈庭踪一路上走的都是荒野暗林。这些时日他神经紧绷,最怕遇到人。一听这话,扈庭踪绷直了背,四处张望:“哪里?” 他现下法力尽失,远不如两个护卫看得清楚。另一个护卫道:“似乎是只是个草人。” 前方一片稻田,有个草人立在这里也实属正常。扈庭踪松了口气:“快走。” 这稻田土壤干硬,杂草丛生,不知多久没打理过了。扈庭踪看见田边破败的茅草屋,心底生出一丝害怕。 他现在担忧着自己的小命,全然是自己吓自己。扈庭踪明白这一点,不住自我安慰。可那茅草屋里突然亮起两个红点,扈庭踪脚下一滑,再看过去,那红点已经消失了。 “大人!大人!”护卫喊他。 扈庭踪又惊又怒:“你一惊一乍地干什么?” 护卫指着被甩在后面的草人:“大人,它是不是离我们近了一点?” 那草人原本立在树下,现在却斜插在田坎上,好像一个人歪着身子对他们笑。扈庭踪遍体发寒,骂道:“它本来就是那样的!你平时杀的人少了?怎么连一个草人也怕?” 魔修跟鬼修差不多,专弄一些外道之术。扈庭踪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下属听的还是给自己壮胆的,他摸到两个护卫中间,问:“「不重来」还不能用吗?” 「不重来」乃是一个坐地日行的法阵,因只可单行,故而得此名。 护卫答道:“此法阵所耗魔力极多,两个时辰前才用过一次,大人现在就要用吗?” 另一个护卫建议:“要不我们快点离开这里,等到了城中休憩一下?前面是逢波崖的地界,俞明珠死后,他家少主即位,这人极其懒散,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想必不会查我们。” 扈庭踪思量了一会儿,觉得可行:“好,我们快走。” 一阵狂风刮起来,吹得扈庭踪伤口生疼。他顶风走了一会儿,似是见着了莫惊春。扈庭踪一个激灵往后退去,却撞到了东西。他背脊发凉,慢慢扭头往回看。 一张歪笑的脸映入扈庭踪眼底,正是刚才那个草人。
第30章 珠有泪 扈庭踪啊啊大叫起来,慌不择路地乱爬。周遭不知何时浓雾四起,一个黑衣人出声:“在这儿。” “好,好……”扈庭踪拉住他的手,“快走,快些进城。” “进城?”那人道,“进什么城?” 扈庭踪这才觉出此人声音不像自己的下属,他抬头看去,却见莫惊春隔着雾正看着他。 扈庭踪吓得放开莫惊春,脚一歪,便跌坐到地上。 莫惊春居高临下道:“扈庭踪,你要不要好好看清楚,我是谁啊?” “来人!来人!”扈庭踪凄声大喊,却没有人应他。他朝后爬去,摸到一片温热的粘液——他的两个护卫,不知何时已经被莫惊春割开了喉咙。 一个东西投下阴影,笼罩了扈庭踪。草人像是活的一样,把扈庭踪架了起来。藤蔓攀上扈庭踪的四肢,将他牢牢跟自己绑在一起。 扈庭踪打着颤:“你、你果然是花月族……” “扈统领自视甚高,多少有些健忘。”莫惊春靠近他,“六年前,你我曾见过一面。” 月光遣散了浓雾,蝶面被一只手揭下,莫惊春俊朗的面容在月光下一如轻云去晖。 “是你……”扈庭踪凝神看了会儿,在朝梦玉和空杳山的记忆重新涌现,“是你!” “想起来了?”莫惊春道,“当年,扈统领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带人上了朝梦玉,真是好威风。” 随着莫惊春冰冷的语气,藤蔓扎进了扈庭踪的皮肉。手上、脚上、背上……这些藤蔓无孔不入,顺着扈庭踪的血管往深处钻。扈庭踪叫声凄厉,惊乌也不得栖眠,扑翅从幽数上飞起来。 “给扈统领介绍一下,这种藤蔓叫抛明灭。你当初上山时也见到过。”莫惊春道,“是不是很疼?不过扈统领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不必受此苦楚了。” 扈庭踪吐出一口血:“我就知道!你恨我入骨,跟了这半天还不动手,肯定有话要问。你是不是想问我是如何得知你的身份的?又是怎么找到你舅父的?哈哈哈哈哈哈,莫惊春,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莫惊春料到他会这样,并不着急。抛明灭随着莫惊春的指示吸食着扈庭踪的血液,很快就遍布他的全身经脉。莫惊春适时提醒:“只要抛明灭不钻入心口,人还能活。扈庭踪,你想它现在钻进去吗?” 扈庭踪想去摸自己的心口,可他手脚都被束缚,根本动弹不得。 “我告诉你你就会放过我?”直觉告诉扈庭踪,莫惊春不过是在诱骗他,可能逢生处谁都不愿就死,他还是张口问道。 莫惊春道:“这要看你能告诉我多少了。” 因为受疼,扈庭踪呼吸急促,他眼睛转了转,吐出四个字:“古憔鬼窟。” 莫惊春眉头一皱:“我知道。你知道的那些都是真的,必然是与鬼城有关之人告诉你的。” 扈庭踪反问:“那你就没有怀疑的人?古憔鬼窟的酆王不是抓了很多与你相似之人来杀吗?” 提起这个酆王,扈庭踪也是觉得奇怪。要到处找人,一个不爽又要杀掉,还留下最像莫惊春的虞粲在身边。 “说不准就是他呢?” 莫惊春也想过,江潮生会不会是因为恨他,所以才向扈庭踪出卖他。可这种猜想才冒出来就被他推翻了。如果江潮生要害他,那在古憔鬼窟就会动手,也不必把残星剑送他。更何况,他是亲口答应了,要照顾舅父的。 “少耍心眼。”莫惊春将银箭抵在扈庭踪喉间,“到底是谁?” 扈庭踪的眼神在莫惊春身上飘忽不定,虞粲二字就压在舌下。身后传来簌簌声,扈庭踪借余光看去,却发现是熟人。他吞下实话:“好你个莫惊春,你根本就没想要放过我!他俞明珠的儿子怎么在这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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