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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台上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气息完全不稳，好几个升调你都没有唱上去，还有，你的台步走得杂乱无章，很少跟上鼓点。”青年抢先一步在他之前捡起束发带。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那人的脸，微微愣了愣，随即道：“你浑身都在冒虚汗，嘴角的红点，应该是上妆时候因为疼痛所以手抖不小心点到的吧。”说着便准备上前搀扶唐少爷。 “别碰我。”唐少爷咬了咬牙，一掌将人推开。 青年并不惊讶，似乎早料到了眼前人倔强的脾气，顺从地向后退了两步，却突然一把抓住了人的手。 “脉象很乱啊。传言唐家的公子行事谨慎，可你今天却在草丛中留下血迹，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你受了很重的伤，另一种，你不是唐少爷，但是——”青年顿了顿，食指抬起伸向唐少爷的衣领，向里轻轻一勾，径直扯出一条红绳，连带出一块银牌。 少年瞳孔瞬间放大，但他却无力打开那只手。 “别装了小少爷，这牌子我还不熟悉？”他笑了笑放下手，知道小少爷快要恼羞成怒了。 “……”少年紧抿着唇，呼吸有些紊乱。月光下，银牌上依稀浮现出两个字：皊安。 青年见他一动不动，便从怀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块一模一样的银牌凑到唐皊安眼前晃了晃。 “小少爷当真不记得了么？我啊，白芜莳。”他说着叹了口气，拎起了箱子道：“别把血流干咯，以后还怎么唱戏？” 白芜莳搀着这位小少爷在屋内摸黑坐下，唐皊安倒是出乎意料地没反抗，既而扶额低声说道：“灯在旁边的柜子上，去拿来点着吧。” “歘！”灯被点亮。 白芜莳打开木箱，从中取出药品和绷带，又看了看身体紧绷着的唐皊安，柔声道：“脱了吧。” 后者犹豫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解开腰带半褪下裹衣。里面缠着的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已经被血染得红透了，湿哒哒地覆在肌肤上。 白芜莳皱了皱眉，唇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忍住了。 “这几年过得还好？伯父伯母身体怎么样？”白芜莳扯过一把板凳坐在唐皊安身后，一边帮他去掉破烂的绷带一边问着。 唐皊安没有回答，只是紧咬着牙关。他鼻息微乱，抓在衣服上的手指关节处微微泛白。 “你不必忍着，我是大夫，你是病人，在我面前无需强忍。”白芜莳拈着棉球，沾了点药粉轻轻涂在伤口处。唐皊安的额上布满了汗珠，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那轮明月。 初秋的夜晚已经带着寒意。 “咳咳……”唐皊安倏地捂着嘴咳嗽起来。 白芜莳帮他缠好了最后一层绷带问道：“你的衣服放在哪了？” “床旁边的柜子，顺便，劳烦帮我打盆水，我想把妆卸了。” “好。”白芜莳将器具装好，走到了柜前。镂花的木柜一开，一阵兰香扑面而来，借着烛光看去，里面的衣服挂得十分整齐，大多是暗色。 白芜莳顺手扯过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抛向了唐皊安：“喏，裹严实了，可别受凉。” …… “你这身伤到底怎么搞的？”片刻功夫后，白芜莳便乘了盆清水来，他见唐皊安纹丝不动地盯着他，失笑出声：“怎么了小少爷？快卸妆啊。” “出去。”唐皊安冷冷地说道。 “啊？”白芜莳疑惑地看着他，后者眼眸一沉，铁青着脸看着他。白芜莳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索性一摆手转身出了门，坐在院里的台阶上。 唐皊安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方才轻叹了口气。 “咱也就十年不见了吧，怎么感觉你跟变了个人似的？”白芜莳靠在门旁，随手摘了杂草举在眼前摆弄，脑后不时传来水声，却听得唐皊安淡然答道：“你觉得十年很短吗？” 白芜莳撇了撇嘴：“小少爷怎么对我这么冷淡，也不知道当年临走时是谁拽着我的袖子死活不放手。” “是吗？谁啊？”唐皊安捧起水洒在脸上，抬起挂着水珠的眼皮瞥了眼，便不再搭理白芜莳。 十五年前，白芜莳第一次来到安城。正值山花烂漫的春天，满城处处是花香。白芜莳无父无母，幼年时被一位叫做辰砂的大夫捡回了家，自此也算是拜了师，从小跟着辰砂云游四海，倒也习得了不少医术。 “小白，你知道前边儿是什么地方吗？”辰砂左手牵着白芜莳，右手指向前方一座院子，白芜莳咬着手中糖葫芦摇了摇头，辰砂笑道：“之前跟你说过安城的唐家吧，那儿就是唐家戏园，今日正好开园了，为师带你去看看。” 那是白芜莳第一次听月娘传，当夜色降临，残阳褪去时，凤冠霞帔，水袖流转，满座宾客前有一座三尺红台，那柔美的身姿正对着一轮满月，像是仙子从月中飞出落入人间。 朱红的唇边挂着倾城的笑颜，冰肌玉骨，推手绕花间尽是仙气。 “那是谁呀师父？”白芜莳扯着辰砂的衣袖问道。 “那是月母，唱的是月娘传。”男人温柔地笑着。二人只站在边上瞧着，小白芜莳不时踮着脚尖张望台上。这时，男人将他抱起放在肩上：“看到了吗？” “嗯！”白芜莳两眼放光，台上如仙境的画面和美人让他挪不开眼，直叫唤道：“真美！” “嘘，别扰了别人听戏。”辰砂的声音依旧温和，“听完戏咱就要去唐府了，台上这位可是唐伯伯的夫人。” 白芜莳两眼一亮：“也就是说，一会儿还能见到咯？唐伯伯可真是有福气，要是我早生个几十年，我也娶她！” “噗。”辰砂轻笑出声，抬手掐了掐他的胳膊笑道：“胡闹。” 安城虽不大，可正因为一个唐家而名声大噪，富甲一方的唐问年是唐家的当家家主，同时也是赫赫有名的玄卦师。 他的妻子是土生土长的安城第一美人，当年二人的爱情也被传成了一段佳话。 待到曲终，辰砂领着白芜莳在街边吃了碗热乎的汤面后便带着他前往唐府。穿过几条小巷后，一道森然大门出现在二人视线中，高悬的匾额上提着两个大字——唐府。门前仆人不多，只一左一右站了两个家丁。 辰砂牵着白芜莳走上前，冲着二人微微拱手道：“在下辰砂，特来拜访，烦请二位小哥通报一声。” 两个家丁听闻“辰砂”二字后立刻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回身将大门推开，既而躬身说道：“这边请，老爷已恭候多时了。” 家丁领着辰砂和白芜莳进了唐府，一路上遇到不少仆人丫鬟，清一色是月灰的衣裳，唐府内布局摆设十分雅致，满院花香，耳边一直有流水声萦绕。 穿过一条长廊后，家丁停下脚步转身说道：“先生请进吧，老爷就在屋内。” “辰砂兄！”家丁话语刚落，屋内便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紧接着一位身着玄袍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来人面如冠玉，眼眸深邃，眉宇间透着飒然英气。 白芜莳眨了眨眼盯着那男人，辰砂笑道：“唐兄，别来无恙啊。”说罢他低头对白芜莳道：“小白，来见过你唐伯伯。” “伯父好。”白芜莳稚气地喊道，男人笑着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便是那个孩子吗？都这么大了。” 此人正是唐问年，年纪轻轻便功名有成的才俊。一番寒暄之后，唐问年便请辰砂和白芜莳进了屋，随即有仆人端上了茶水和糕点。 唐问年拿起一块递给白芜莳：“来，尝尝安城的花糕。” “谢谢伯父！”白芜莳接过花糕咬了口，花糕芳香扑鼻，入口即化，咬下去唇齿间都充斥着醉人的花香，他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辰砂莞尔看着白芜莳，而后转头对唐问年说道：“我此次来也不知道要出去多久，这个孩子，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我也听依芏前辈说了，正好安儿在家中也无伴，小白一来，兄弟俩也能热闹点。” 正聊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位身穿墨裙的女子走了进来，白芜莳愣了愣，那女子步履款款，白皙面容上淡扫峨眉，微点朱唇，娇而不艳，浑身似裹着仙气，乌发披散在两肩，被风轻撩起，一旁丫鬟瞧见连忙欠身道：“夫人。” 安城第一名角儿，月母。卸了妆的她倒更像是一位出尘仙子。 “你来了啊。正好，带着小白去见见安儿吧。”唐问年笑道，一旁的辰砂不禁感慨：“你可知当年你娶了嫂嫂之后羡煞了多少痴情人啊。” “先生说笑了，正所谓情投意合方能终成眷属，对上眼了，管那些个花花公子哥儿作甚？”月母掩嘴而笑，说罢看向白芜莳，她俯下身，伸手轻轻抹去了他嘴角的糕点碎屑，温柔的触摸不禁让白芜莳脸微微一红。 “这孩子真可爱，就让他住安儿那屋吧？正好陪陪她。”月母起身问道，唐问年答：“正有此意。” 白芜莳抬头看着辰砂，后者点了点头：“为师要出去办点事儿，你在这儿先住段日子，切记不要给唐伯添乱了。还有，”辰砂顿了顿，又道：“不要去后面那座山里玩。” 白芜莳顺从地点了点头，他向来对师父的话言听计从。 月母坐着陪辰砂和唐问年又唠了会儿后便带着白芜莳先行离开。 唐府比白芜莳想象中大得多，穿过重门，二人径直来到了宅院深处，在一小片竹林中，一扇木门半开着，四下静谧一片，偶有鸟啼从林间传来。 月母伸手轻轻将木门推开，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人一般，白芜莳好奇地四处张望，突然，一股幽香飘了出来，同先前的花糕不一样，这香清新淡雅许多，直沁人心脾。 门里是一间别院，院中央是一方池塘，塘边种着一株参天的银杏，院墙边摆着大大小小数盆兰花，那香味应当就是这些兰花散发出来的。 “安儿，安儿？快来见见这位哥哥。”月母冲着院里喊了两嗓，不一会儿便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刷拉”，低垂的门帘被拨开，白芜莳眨巴着眼探头看去，帘里探出半个脑袋，也同样眨着眼看着他。 月母笑道：“怎么还害羞起来了？快过来。”她招了招手，但门内的小孩却怎么也不肯出来，只扯着门帘，露出只眼睛看着外面。 月母无奈笑道：“那我先出去了，你们哥俩聊。”说罢她摸了摸白芜莳的头，“一会儿我让人来把隔壁收拾出来，你以后就住这儿吧，别见外，当自己家就好。” “嗯，谢谢伯母。”白芜莳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屋内。 月母离开后，院内就剩下白芜莳和屋中的小孩。一阵扰人的春风吹过，携着兰香卷开了门帘，一抹白色身影闯进了白芜莳眼中。 小孩皱着眉抬手遮住了脸，一片叶子恰好停落在他的手背上，恍惚间又被人摘了去，手背还残留着来人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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