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惟没有接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人难受的时候就会不想说话,哪怕呼出一口气,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时敛心里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封惟靠着,想着这样封惟也能好受些。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默契地,谁也不说话。 良久。 久到时敛差点以为封惟睡着了。 耳边隐约传来封惟的喃喃自语,他似乎在反复念叨着什么。 声音很低,时敛凝神细听,才终于听清—— “……封律、封律师……老板、老大……还有……主任。” 时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他最近称呼封惟用的词。 “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时敛。” 封惟用手圈住时敛的腰,依靠的姿势变成了拥抱,他慢慢地收紧双臂,“我好像……还没听你叫过,我的名字。”
第22章 密码是你的生日 忽如其来的拥抱,将他们之间仅存的空隙填满,万籁俱寂的深夜,衬得心跳声愈发的鲜明。 时敛有些试探地,说出了那两个字,“封……惟?” 话音刚落,对方又将手臂收紧了几寸。 封惟的拥抱毫无保留,无端地,让时敛觉得熟悉,是不是因为孤儿院里,还是一只小猫的他,也经常躺在封惟怀里,所以此时此刻,才会生出强烈的熟悉感? 然而时敛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大马路上响起了鸣笛—— “滴滴滴——” 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我说,你们要抱到什么时候才上车啊!” 语气略带不满,“一开始催催催,我还以为你们有多着急,后来我快到了,给你们打电话却不接。” 时敛陡然清醒过来,用手推了推封惟的肩,“老板,车到了。” 封惟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手机在哪?” “……口袋。” 时敛从掏出封惟的手机,果然,屏幕上显示三个未接来电,手机应该是开庭时调成静音了,后面忘记调回来,所以他们没接到出租车司机的电话。 但他没法解锁,于是时敛问道:“密码是什么?” “……你的生日。” “啊?”时敛懵了,他怀疑封惟根本没听清他的问题,“不是我的手机密码,是你的手机密码。” 封惟却重复道:“……就是……你的生日。” 他的生日。 作为一只猫,时敛确实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 后来有天,师父要给他办身份证,就问他,小时,选哪天当做你的生日——这玩意还能选的,他当时很意外——师父却催促道,快点,不然政府部门就要下班了——那就,小男孩救下流浪猫的那天吧,对他而言,重获新生的日子,不就是生日吗? 何月何日定了,还剩下何年,因为时敛要参加高考,所以,他初化成人形的那年,2018年,是十八岁。 抱着试试的心态,时敛按下了这六个数字—— 010405 竟然真的解开了! 可是为什么? 时敛怔怔地看向封惟的侧脸,难道封惟还记得孤儿院的事情吗? 不对。 如果封惟还记得孤儿院的事情,首先,他的答案不应该是,“你的生日”,而是,“我救下流浪猫的日子”,再者,如果是救下流浪猫的日子,那年份也是不对的呀,封惟救他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他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了。 时敛拧着眉毛思考。 想了一会儿,被自己给蠢笑了——他怎么忘了,封惟看过他的简历啊! 上面有填生日的,还填了身份证号码,可能封惟看过他的简历之后,顺手把手机密码改成了他的生日。 ……真的是这样吗? 他怎么觉得有点奇怪啊,具体哪里奇怪,他也说不上来。 时敛挠了挠脑袋,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他有些看不懂封惟了,封惟站在那里,就像一团琢磨不透的迷雾,剪不断,理还乱。 “好了没有啊!两位!” 这一嗓子,把时敛喊得回过神来。 原来是出租车司机,等了半天,还没等到客人上车,忍不住催促道。 时敛拿起封惟的手机,“等一下啊师傅,我对一下车牌号。” 司机不耐烦道:“就是这辆,没错的,你看看现在,深更半夜的,哪里还有人。” 时敛没吱声,只是盯着手机屏幕——蓟A94072。 是这辆没错。 他架起封惟的胳膊,“来了来了!” 封惟应该是真的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步子都迈不稳了,沉甸甸地挂在时敛身上,而时敛,作为一只柔柔弱弱的小猫,几乎耗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才终于把封惟送上出租车后座。 司机估计是想快点回家,开车风格很是迅猛,转弯转得猝不及防。 向左转,向右转,一百八十度向后转。 几经颠簸,喝醉的封惟也招架不住,朝时敛倒了过来,一头栽到了他的肩上。 时敛屡次尝试将人扶正,却发现封惟沉得像是一座山,他怎么推也推不动,算了,就这样吧。 于是时敛的肩膀成了枕头,被枕了一路。 路上,封惟一直没有说话,似是浅眠。 - “老板。” “老板?醒醒?” “老板!我们到了!” 时敛果然没能叫醒一个醉倒的人,只好架着封惟吃力地走进宾馆。 不止机票是封惟买的,宾馆也是封惟订的,早在周五出发前,封惟准备好了一切,时敛有时会觉得,在禾来,他实习律师的身份,貌似成了一个摆设,不过很快,他认为自己这是被大环境给PUA了,实习律师本来就应该学习怎么办案子,而不是天天干归档、开车、订票等杂活。 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又从封惟的皮夹里掏出对方的身份证,两张一起递给前台。 前台刷完证件,“一间大床房,三楼,进门左拐。” 时敛有些懵,“啊?” 前台问:“怎么了?” 时敛:“你确定我们只预定了一间房?没有第二间?你没有查漏吧?” 前台被时敛笃定的语气给说的有些不自信了,打开系统又查了一遍,“时先生您好,确实是一间房呢,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们的床是很大的,两个人是绝对够住的。” 可是这不是重点啊,但凡是一间双人房,那也比一间大床房要好吧,双人房是两张床,大床房只有一张床啊,那他和封惟,岂不是,岂不是今晚就要睡在一块了? 不是只有情侣或者夫妻才会订大床房吗? 难道是封惟订错了吗? 可是,这不符合封惟心思缜密的作风啊! 时敛心里实在纠结,思来想去还是扭头询问,“封律师,你是不小心订错了吗?” 封惟闻言沉默了半晌,却是蹙眉喃喃道:“怎么又不叫我的名字了?” 时敛:“……” 他确定封惟已经醉得神志不清。 时敛想了想,道:“那还有双人房吗?可以换吗?” 他怕封惟是百密一疏、忙中生乱订错了,明早,他们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他该如何解释,如何向封惟解释? “双人房没有了,单人房还有的,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补上。” “补多少啊?” 前台报了一个数字。 时敛心头一痛,好贵,万一明早醒来封惟不给报销,亏死,算了吧还是,将错就错,就算订错了也是封惟订错的,怪不得他。 拿起房卡,坐上电梯,刷开房门,到底是高级宾馆,设施齐全。 时敛将封惟带到床边,把架在肩上的胳膊绕下来,轻手慢脚地将封惟放倒在床上,长舒一口气,心说终于能歇会儿了,他正要离开—— 却被封惟一把攥住了手腕。 “……不要走。” 他先是听到封惟低沉的嗓音。 接着手腕上传来一股巨大的牵引力,他被拽得向前,重心不稳,天旋地转,时敛跌落在封惟的胸前。 镜片因为他呼出的气息,凝出朦胧的雾气,封惟的眉眼藏在起雾的镜片后,深不见底的瞳孔染上了一层湿意。 时敛的心跳又开始乱了。 倏地,封惟一个翻身,将时敛压在身/下。 于是那双喜怒不形于色的眉眼,近在咫尺,鼻尖与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一起,时敛听到封惟压抑的嗓音,终于一改往常的平静,黏连几分难以辨明的情绪。 “……不要再……离开我了。” 可是,时敛抿了抿唇,在心底无声地说,可是当年离开我的不是你吗?孤儿院里,不告而别的人不是你吗?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一直一直都在找你啊,我找了你六年! 封惟却不再言语,而是缓缓地、慢慢低下头去。 时敛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紧紧盯着封惟的双眸,快要看成了斗鸡眼—— 忽然,封惟身体一歪,倒在时敛的颈侧。 无法忽视的重量压上时敛的胸腔,耳畔,他听见封惟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时敛瞥了一眼封惟,后者双眉紧锁,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他的视线又转至空白的天花板,就这么躺着,愣愣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看了半天,骤然回过神来,后知后觉,他的胸口正在止不住地发烫,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心脏震颤。 他是不是又要变成猫了! 可是怎么会,师父说过的,孔雀石释放的妖力,可以支撑六个小时左右,三个小时之前,他才在王总的酒局上才用过,难道是孔雀石失灵了? 时敛一把推开封惟。 他不得不仓皇躲进浴室,将门关上,反锁。 这样,至少封惟不会亲眼见证他变成小猫,时敛稍微松了口气,他急忙从衣服领口掏出了孔雀石项链—— 不是红色。 是……青色的。 说明他现在妖力正常。 为什么? 时敛将孔雀石握在手心,没有感受一丝一毫的震颤,孔雀石本就是妖怪宝物,它的温度不会被人类体温所影响,当它呈现出青色时,竟是一片冰凉。 胸口空荡荡的,不再有任何物品的依附,孔雀石已经被取走,胸口的烫意依然存在,甚至愈演愈烈。 他忽然想起了不久前,陈让问他的那个问题。 ——“你是喜欢他吗?” ——“我说的不是,我喜欢某位老师上的课,我喜欢某个作家写的书,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 时敛盯着掌心的孔雀石,看了很久。 终于明白。 原来喜欢和喜欢,不一样。
第23章 2020/04/05 时敛怔怔地走出浴室。 酒店窗帘还是敞开的,他走近了瞧,落地窗外是一轮圆月,他想拍下来留作纪念,今晚是他和封惟共度的第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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