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 ——从今往后,你的安全,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来了…… ——希望长得像你。 ——希望脾气像你。 手掌交叠在一起,皮肤摩擦着,节奏瞬间乱了。沈佳城好像仍然不敢相信,又摸他的腹部。特殊时期太过容易被撩拨,摸得秦臻受不太了,又扼住他腕骨。 “不要现在。你的人都在楼下。” 门外有人敲门,沈佳城把手握紧,这才努力从墙上撑起来:“稍等。” 是晏舒清亮的声音。“沈先生,谭先生让我……” 沈佳城也喘得很厉害,手抵住秦臻的大腿内侧,片刻后,才勉强回过神来:“嗯,我这就来。” 过了许久,等晏舒的脚步声走远,沈佳城努力控制住让声音不颤抖,才慢慢说道: “别着急,还有两件事。第一件,我们其实刚刚早上就在讨论是否公开詹志铭被捕的新闻,老谭和承希他们和你意见一致,我们刚刚决定了。我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你别往外跑了。” 沈佳城低头,把刚刚没来得及放下的文稿也摆在秦臻的面前:“这是我今天晚上的发言稿。初稿,别仔细看。” 这下轮到了秦臻发愣,从头到尾扫读一遍以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无用功,没忍住,骂了句人。 “还有第二件事,”沈佳城又拽过来一张纸,大笔一挥,好像在画什么驱邪消灾的符号。 秦臻还没反应过来,沈佳城就拉着他两步下楼到家庭会议室,啪地一下把纸往墙上一贴:“我办公室禁烟了。” 老烟枪谭未明的烟头直接掉到了地上。 * 当日,詹志铭被捕的消息传遍首都,沈佳城一个月之后终于公开露面,于下午四点在雅苑侧门接受各家媒体的简短采访。当晚,中央警署将程显带走调查,而沈佳城终于可以出来自由活动。大批媒体拍到秦臻陪同沈佳城去中心医院,大家猜测是复查一个月前的枪伤。沈佳城在繁忙公事中抽出时间致电徐谨,他知道对方的工作能力,想给他找个一官半职,可对方的电话无法接通。 傅星河得知此消息,又打来电话慰问。他和谢临风两个人正在国外度假,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眼中人。 “你呢?你最近有什么安排。不是说工作啊,就是你自己。现在可算可以出门活动了。” “嗯,不说工作。晚上我爸爸复出演出,打算在穆雅楼开个小型家庭音乐会。弦乐八重奏,都是和他原来在乐团的好朋友。邀请函发给你俩了,但我也知道你在度假。” 沈佳城抬起眼。秦臻正站在雅苑主卧巨大的镜子前面扣自己的衬衫,又拉开自己那边的衣柜。 秦臻在同住这件事上慢了一拍,好像这种状态之于对方仍不算是常态。于是,沈佳城又半逼半劝地让秦臻把星辉公寓里他的大部分的衣服都搬回来,甚至派遣两个保镖过去帮他搬家。 摆在秦臻面前的是各色领带。秦臻的衣服不太多,沈佳城不时把自己的挑出来匀到秦臻那一边去,好像很想填满属于他的那半边生活空间似的。 秦臻回头似乎是要讲话,沈佳城立刻按了静音键:“怎么了。” 秦臻问:“穿什么?” “音乐会,就按照Black Tie吧。” “有这么正式?” 不过也好,倒是省去纠结选领带的时间。衣橱拉开以后只容得下一个身位,沈佳城凑近,半贴半抱着他后背,从抽斗第二级固定位置取出熨烫妥帖的黑色丝绸领结,又竖起他的白色衣领,帮他戴上。 “……轻点。” 沈佳城这次手劲有点大,不同寻常,勒住自己的脖颈,好像海上天翻地覆的那一晚。 再回头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故作君子般后退两步。 “哎,不是度假,是度蜜月,你怎么不纠正一下,”傅星河的手机被抢过来,谢临风笑着说,“佳城哥你呢?你俩怎么样?” “我们……” 他俩怎么样? 向来能说会道的沈佳城竟然少见地卡壳了。他竟找不到言语来形容他们两个的状态。好像每晚都是长夜无梦,又或者他一直在做一场漫长的盛大的梦。 即将去外面光明正大地约会,携手去听音乐会。穆雅楼在半山,他们约定音乐会结束之后,携手再去遂康天文台看日落。这应该算是…… “在恋爱吧。” 顾廷之宣布回归的这场家庭音乐会,是他和几位弦乐乐手朋友共同定的节目单,开篇是经典室内乐曲目,门德尔松的降E大调弦乐八重奏,紧接着是一首弗兰克的小提琴奏鸣曲,沈佳城同样是儿时听过数百次。两部作品有一个共同特点,整体基调都是向阳般明亮、轻快、昂扬的。结尾压轴之作,顾廷之竟然选了一首他好友作曲的,颇为现代的实验性作品。 演出结束以后,顾廷之站起来鞠躬致谢。沈佳城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花,附身上前,在掌声中为他献上一束君子兰。 顾廷之笑着写过他,问道:“觉得最后一首作品……怎么样?之前在家里,没有听烦吧。” 小提琴的高音区对于平常人来说稍显刺耳,独自打磨高难度片段的时候称不上多么好听,哪怕顾廷之这样级别的演奏家都如此。 沈佳城笑笑,也如实讲:“没有前面两个作品的旋律好记,这是肯定的,但确实是不一样的风格。比起调动情感,更像是……唤醒一种感官体验。” 高强度的演奏对顾廷之来说也是一种身体消耗,沈佳城赶紧又掏出手帕帮他亲自擦去薄汗。 顾廷之没有再接话。黄昏以过,夜色之下,穆雅楼大功率照明灯应声打开,而沈佳城站得离光源很近,上前一步的时候,便只投下高大的阴影轮廓。他这般动作,让顾廷之想起故人往事,瞬间怔住。 沈佳城很敏锐,低头扶了他的肩膀,问:“怎么了吗。” 远处,秦臻看到两个人的动静,以为是顾廷之身体抱恙,也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 顾廷之忙说:“没事,就是累了。你俩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沈佳城给了秦臻一个眼神,后者才放心地往外走。 顾廷之这才强颜欢笑道:“要是你父亲还在,以他那性格……他肯定会一票否决这种作品。” 看秦臻一步步走远,沈佳城才开口道:“这些年,我也是很矛盾的。既想像他,又不想……太像他。” 严苛的期望,沉默的规训,从不宣之于口的浓厚的感情。父子二人一直都很像,也远不止是外形上。 顾廷之停住脚步,望向远处蓊郁山林,慢慢地说:“那天在观山,你俩吵完架以后,你父亲其实说过,‘知道有一天他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希望他少走一点弯路’。你所做的一切,他都有看在眼里。如果他还在,他肯定会支持你。” 沈佳城想起那一天晚上,他摔门而出,甚至丢下象征家庭荣誉的那枚戒指,沈燕辉送给他的十八岁成人礼。 “哦,然后秦臻替你说话来着,还帮你把戒指收起来了,说是你忘了。” 顾廷之也顺着沈佳城的目光,看到远处在围栏处独自远眺等着的那个人。 “我指的……也不是工作。”沈佳城答。 顾廷之低头,轻抚自己的婚戒,说:“我知道。你也学到了很多好的东西。” 仿佛有默契,秦臻在夜色中回头,和两个人目光对上。他是在微笑。 当晚,沈佳城陪顾廷之送走所有客人,只带了几名警卫人员,说要爬山。 从半山的穆雅楼走到山顶遂康天文台还要登三十分钟的山,沈佳城问秦臻可不可以。坐久了以后,站起来时右膝盖会很不舒服,所以秦臻走得很慢。 可他见对方有兴致,便应得爽快:“嗯,没事。那走吧。” 沈佳城揽住了他肩膀,低下头说:“是不是该去彻底做个置换手术。现在……仗也打完了,其他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傅星河他俩马上度假回来,我让他找个专家帮你再看看。战区医院比不上首都的医疗条件。” 秦臻晃神片刻,并没有回答,只专心低头看路。他自然没让沈佳城扶,一级一级慢慢走完最后的二百多级台阶。遂康天文台灯光全灭,正被浓浓夜色笼罩着。 远处就是西区。首都最繁华的商业区里,高楼大厦林立。繁华都市灯光熠熠,车流像烫金的血液,是支撑着庞大城市的平稳脉搏。 秦臻开口,却是提起另外一件事:“当年在军校,教我们军事理论的老师……” “李学亮教官,嗯,我当然记得。” “……去年年底,终于是退休了。” 沈佳城摸不太清他心思,只得应道:“他老人家早就到退休年龄了。” 秦臻说:“我要离开军队了。军校给我发了邀请函,经李教官推荐,请我明年回去教书。” 沈佳城觉得心口一紧:“是因为之前的疾风行动?因为我的指示?这一场战争之后,我不觉得我们会有那样的冲突。当时也是因为——” “没有在说那件事,”对方回得很坚定,“也不是因为某件事。” 沈佳城连忙说:“我竞选期间给你的承诺,我会兑现的。” 秦臻转过来,对着他笑笑,是个很放松的笑。他觉得秦臻全身上下都在发出一种微弱但恒定的光源。沈佳城是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这个人回心转意。 “不是因为你,你不要再提政治筹码这些。你我之间,也不需要这些来衡量。是因为我。我想很久了。我会从基础课教起,之后有机会做技术理论方面的研究。” 在第九区遇袭之后秦臻没睡过一个好觉,整夜念咒似的念起一个个名字,是三一行动里面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沈佳城突然觉得夜色浓重,像泼下来的浓稠墨水,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面前这个人独自背负那么久,那么重,那么多,而自己竟然是现在才意识到。 *——“这样一种幸福的生活,只有一种情形能和它相媲美,那就是当你独自飞在高高的蓝天上,你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天宇。你陶醉于这寥廓无垠的空间。你内心充满无限的喜悦。”* *——“……就是把世界上所有的权力和光荣都给你,你也不会用它去交换。”* 他是想翱翔于天,不为做猎隼,只做一只鸟。 “……倒是离西区也不算太远,周末可以回家,”秦臻自说自话,看身后人愣着没有反应,才又叫他:“佳城,过来吧,别站在那儿,说话都不方便。” ——而他刚刚说的,也不是“回来”,而是“回家”。 沈佳城快速走了两步,按住他肩头,用全力抱住了他。 “……嗯。轻点。” 同心锁挂满一墙壁,传闻有言,在遂康天文台接吻的情侣会长长久久。沈佳城起初得知这消息,联想起爷爷沈遂康那古板严肃的样子,只觉得若爷爷在世定会觉得这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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