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少年志满,盛气凌人的天之骄子,不知何时失了所有锐气。 两人心中几乎发出同样的困惑,距离上次离京见过最后一面,不过短短数年,怎会老得这样快? 他们看清彼此眼中如出一辙的疲惫,心下了然,默契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华清夷开口问道:“淳王长途跋涉,休息好没有?” 赵靖珩回道:“回太后话,臣府上一直有人打理,回来就歇下了,没有劳累。今日陛下也问过臣身体,多谢太后与陛下关心。” 华清夷沉默片刻,又道:“听闻,淳王不愿去往封地,是么?” 想到因强制离京引起的宁王之乱,赵靖珩猜出她的顾忌,立刻解释道:“太后放心,臣不会插手任何朝廷政务,也不会留在都城内。” “你不留在都城里?”华清夷眉心微蹙,既不去封地,又不留在都城,他还能上哪儿去? 赵靖珩道:“正好太后召见,臣便趁此机会直言。太后,请准许臣去为先皇守皇陵。” 华清夷双唇微颤,片刻,才重新发出声音:“哪儿有让有功之臣去守皇陵的,这样安排岂不是苛待了你?” 赵靖珩双膝着地,垂首表现出顺从的姿态:“臣只有这一个请求,请太后让臣为先皇守皇陵。有生之年,臣不会再踏出皇陵一步。” 许久没有人同自己提起先帝,华清夷眼中泪光闪烁,不期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来。 “怀熠从前就最喜欢你这个五叔,每回你回京,他都高兴不已。若是他知道,你愿意陪他,他该多高兴……”话说到一半,华清夷喉头堵了一块巨石,哽咽着说不出一句整话,泪水如同珠串似的止不住下淌,打湿了衣襟。 赵靖珩只是浅浅一笑:“对朝廷,先帝尽了自己的职责,我也尽了自己的本分。太后与当今天子仁厚,让臣得以善终,不如再宽容些,让臣为先帝最后做一些事吧。” 华清夷抽噎着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点头,这样的请求,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赵靖珩再三劝导,太后不宜过度悲伤,保重凤体要紧。华清夷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红着眼眶问道:“淳王离宫后,不知何时还能再入宫,怀熠寝宫我一直命人保持着原样,你……要不要再去看看?” 犹豫片刻,赵靖珩点头应下。 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先帝寝宫,赵靖珩踏入殿门,一股物是人非的凄凉涌上心头。在华太后面前维持住的平稳情绪却被这里的一砖一瓦击溃,心中一阵酸涩,视野瞬间朦胧。 这处冷清的宫殿与数年前陈设不差一分一毫,每日有人来清扫,也不见灰尘堆积,但长期空置以致房屋没什么人气儿,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那样黯淡无光,仿佛所有光彩都随着曾经的居住者离开而被带走。 赵靖珩没有再更进一步,只站在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周身似乎已经被这里的味道浸透,也没能从风中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半晌,他转身离开,孤寂萧条的背影被缩窄的门缝吞噬,也斩断了他对这座皇城所有的念想。 离开皇宫回到王府,没多久便有人来通报,工部尚书班贺前来拜访。 没有递拜帖就敢前来拜访的,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赵靖珩有些不太想再见客,坐下捏着前额大力揉了揉。亲卫适时端上一盏热茶,他浅饮一口,迟迟不语。 良久,赵靖珩问道,班贺是否还在外面等着?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吩咐道:“让班尚书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等亲卫走出几步,赵靖珩又反悔了,说道:“等等,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班贺站到跟前,行过大礼,问道:“殿下,身体可大好?” “差不多了。”赵靖珩道,“班尚书,对你的承诺,我已然实现。从今往后,我再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了。” 班贺愣了愣,淳王竟像是在对他说诀别之语。
第318章 治军 乍一听见这样的话,班贺脑中闪过的,尽是些远称不得好的联想。 他面上不显,口中说道:“殿下不辞辛苦,未尝有一日懈怠,劳苦功高,是时候好好休息了,下官万不敢拿些小事叨扰殿下。下官还担心殿下过于谦躬下士,请殿下安心静养,不必为下官劳心费神。” “我向华太后请命,交还兵权,只留一队亲卫在身边。今后为先帝守皇陵,不再过问朝政。”赵靖珩淡淡道,“太后也已经应允。” 班贺暗暗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比起他脑中方才闪过的种种猜测,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 自古以来,手握重兵的权臣有几人能得善终?淳王能被重用至今,虽然落了一身伤病,至少算是全身而退。离开权力漩涡中心,安度余生是不用担心的。 对于有野心、有抱负之人,看守皇陵或许是惩罚,但对只想平稳度日的人而言,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眼前的淳王的神情,相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平和。 班贺不失礼节地小心观察淳王,从前的野望与威严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放下一切的淡然。 赵靖珩望着班贺,神态平静祥和,目光却似透过他看向千里外:“我戎马一生,大半辈子都在为大兖守疆土,如今已是风烛残年,只余一具残病之躯,没有多少日子了。我只想留最后这点时间,守着他一人。” 他所要守护的东西发生了改变。 亦或者说,他所守护的东西从来是先帝所在的江山。只不过 班贺久久无言,俯身长拜。 “我回来时,陆旋让我给你带一句话。我料想,说了你也不会听。”赵靖珩道,“原本不想白费口舌,但想想,受人之托,还是得做到。” 班贺抬头望着他,不知陆旋说了什么,连淳王都觉得自己不会听? 赵靖珩平铺直叙:“陆旋让我转告你,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为他强出头。” 闻言,班贺深深皱起眉心,虽未开口,不赞同的意味已从每一处流露出来。 赵靖珩面露果然,他就料到班贺会是这样的反应。 陆旋也知道,因此托他转述这句话时,面上尽是无奈。 他们都不是愚笨之人,对彼此熟悉,深知对方的想法。 班贺何尝不清楚,陆旋明知他不会认可也还是要说,因此这份心意他不能毫不顾及,当着淳王的面应承了下来。 陆旋独自在西北挑大梁,给他做靠山的淳王功成身退,往后只能倚仗当今皇帝的支持。 要办事,怎么可能不得罪人? 班贺几乎可以想见,陆旋正筹备着要干出多得罪人的事,当今皇帝能顶得住朝中大臣的笔诛墨伐,无视舆论保下他么? 班贺的目光从边疆转到了朝堂之上,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陆旋信念之坚定,不需要别人操心,更需要支持的人,其实是稳坐九重禁宫中的皇帝。 只要皇帝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就会自发成为陆旋坚实的后盾。 “我明白了。”班贺注视淳王,浅浅一笑,“我不会冲动行事的,请殿下安心。” 言归敢做,势必心中有数,他也该对言归多几分信心。 没过多久,西北的消息传到了都城,班贺终于知晓,陆旋到底做出了怎样的事。 犯下奸淫妇女之罪的,共有七人,按照陆旋定下的军法,违者当众处决,不容说情。 淳王在时,陆旋没有贸然动手,而是去请示了淳王,这给了某些人心存侥幸的机会,总以为淳王能保下他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冷眼旁观。 谁曾想,淳王没有留下一句话便出发回了都城。他前脚刚离开肃州,陆旋处决的命令立刻发出,将那七人于一日后开刀问斩。 不留余地的果决,终于让某些人慌张起来。 其中尤以那七人的直属上司主将黄韫最为焦急,再也坐不住要去向陆旋求情,却被经略郭世禄劝阻。 郭世禄道:“黄将军稍安勿躁,依我看,陆旋绝不敢杀他们,你何必折辱自己去求他?不过是装腔作势的手段,你若去了,正中他的下怀,顺势收手,还能立威。不信你试试,那几个都是勋贵子弟,他敢杀哪一个?” “我试试?我用谁的命去试,用你的吗?”黄韫恶狠狠盯着郭世禄,令他不由得退却一步。 黄韫逼近一步:“要是现在被关在那儿的是你,你还能如此斩钉截铁地说,他不敢吗?” 郭世禄嗫嚅片刻,不敢应答。 “即便他真的不敢,我若胆敢冷眼旁观,拿他们的命作赌注,他们朝中那些叔伯父兄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黄韫越想越不安,传令下去,立刻前去拜见陆元帅。 见到陆旋,黄韫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陆元帅,眼下正是用兵之际,与其杀了他们,不如留他们一条命,让他们上战场杀敌。就算不能将功赎过,等战事平定后,再杀也不迟啊!” 陆旋目光落在眼前文书上,没有丝毫偏移,口中回道:“触犯军法者不得严惩,无以治军。现在是要用人的时候,但也不缺区区七颗人头。” “可……”黄韫刚一开口,就被陆旋打断。 陆旋冷冷道:“陛下派我前来总督西北,为的是扫清边乱,所图家国大事。留着他们不杀,其他人触犯军法又当如何处置?都留着战后再议,军法岂不是成了摆设,还有谁会遵守?” 还是有些拉不下脸面的黄韫站着不肯走,陆旋只看手中公文,视若无睹,那几人他非杀不可。 经略郭世禄紧跟着赶来,帮着黄韫一同说好话,劝陆旋放那几人一命。 郭世禄觑了黄韫一眼,叫了声陆元帅,见陆旋没个好脸色,硬着头皮说道:“为一个蛮女,要杀手下战士,陆元帅,何至于此啊?” 陆旋挑眉反问:“和那是不是蛮女有什么关系?我要严惩的是触犯军法之人,他们胆敢触犯军法,就得付出代价。若是因此军心涣散,失了约束,以致误国,谁来承担恶果?” 郭世禄赔笑道:“将士们驻守边境,离家甚远,没个好吃穿,要是连女人都不让他们碰,这……陆元帅,我话说得难听些,您多担待。将士们岂不是要不满主将、不满朝廷,万一哪一天哗变,也未可知啊。” 陆旋斜眼睨着他:“你是在威胁我?” 郭世禄连忙道:“下官不敢。只是,总要给下面人一些机会,一点小事就喊打喊杀的……法不责众,陆元帅还能个个都抓起来杀了不成?” “法不责众?”陆旋像是听见可笑的话,抬头看着郭世禄笑起来,又顷刻消失,目光阴冷森寒,“我就挨个杀给你看。” 吓得郭世禄两腿发颤,终于意识到他是认真的,狡辩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剩下求饶。 不想再听见废话,陆旋叫人将他们请了出去,何承慕一点儿也没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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