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峋一目十行,心中好笑。这编故事的手笔……一看就是自己那位熟读各种话本的好徒弟。 是真是假有待考证,只是里面所写的始作俑者有些出乎意料。 贺峋眼中的笑意和兴味还没散去,就听楼下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气势汹汹地直奔自己而来。 贺峋眼一眨,对方就已经一阵风似的刮到了自己面前, 闻厌一看对方在悠然自得地晒着太阳,看东西还看得津津有味,脸上都是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对方手中的纸张抽走。 贺峋手中一空,抬眼就对上闻厌冰冷的眼神,左右看了看,笑道:“是谁惹你了?那么生气。” 闻厌上上下下地把人审视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然而对方的温和笑容就像刻在了脸上一样,寻不出一点破绽。 “昨晚有人闯进了我的寝殿。”闻厌盯着人道,“丑时之后,你在哪?” “闻楼主是怀疑我?”贺峋看起来意外又无奈,往后一靠,指了指自己的双腿,“我一个残废,没这本事吧?” 闻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像你这种别有用心之人,谁知道是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贺峋看起来被这兜头一盆脏水逗笑了:“我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他看着闻厌,调侃道:“闻小魔君,你的师尊没教过你凡事要讲证据吗?”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要是周则在这里,他绝对很熟悉这种感觉。 之前他仅仅是不慎提了个名字,还没说完,闻厌的怒火就已经劈头盖脸地烧了过来,与他僵持的短短几秒间,便是这般令人人压抑的宁静,这种感觉周则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经历一遍。 恼怒已经在闻厌的眼中浮现,彻骨的冷意折射出锋利棱角,整个人似乎下一瞬就要爆发。 然而就在发作的临界点,周身的戾气骤然被闻厌强行拽了回来,他再抬眼时,脸上又缓缓浮现出了一个迷惑性极强的笑容,语气轻快道:“真对不住,家师早死透了。” 对方似乎没有意识到闻厌轻飘飘的话音背后有何深意,还有些懊恼般啊了一声,诚恳道:“我忘了,闻楼主节哀。” 闻厌盯着眼前人,却还是未从那张平静淡然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好吧。”闻厌遗憾地叹了口气,决定以退为进。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页:“我只是一直有些奇怪,唐柏是为了查自己家的事情来我楼中,都知道上心自己去找,你之前说什么要找你的道侣,我可从未见过你有半分行动。” 闻厌狐疑道:“该不会真的是胡诌吧?” “闻楼主对我真是不信任啊,我以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们应该称得上关系不错了。”贺峋有些伤感地感慨道,就对上闻厌不为所动的眼神。 “好好好,我不说了。”贺峋在人发作前无奈地笑,打住了话音,顺着闻厌的话解释道,“唐公子毫不知情,我可是日日都在闻楼主的眼皮子底下,寄人篱下,总不好太过分,总要与主人先打好关系不是吗?” 闻厌不信:“平日里可不见你那么有眼色。” 一直在和人兜圈子,闻厌有些没耐心了,触上指节根部的指环,准备直接催动对方身上的蛊虫。 “等等!” 闻厌动作一顿,看了对方一眼,只见对方苦笑道:“闻楼主若是不信,尽管查验,我绝对配合。” 强扭的瓜不甜,这自然比强行用蛊的效果来得好。闻厌爽快地同意了,抓住了对方搭在轮椅上的手腕。 贺峋极其配合地把手往前伸了伸。 闻厌一手撑着轮椅,一手搭在对方腕间的命脉上,低头专注地查探着。贺峋一垂眼,就可以看到那纤长的眼睫。 有时被捂着眼睛亲吻时,掌心中的长睫便会情不自禁地轻颤着,在心底撩拨起阵阵痒意。 啧。 贺峋知道现在还没到时候,视线往上移到那乌黑细软的发顶,口中闲聊般道:“闻楼主好像不是第一次探我的内府了吧?看出什么了吗?” 闻厌没理,把手一撤,又摸上了贺峋脸部与脖颈的相接处。 贺峋诶了一声:“这是要干什么?”说着就把头往后仰,拉开两人间距离。 “让你动了吗?!”闻厌气势汹汹地又把人拉了回来,手上动作不停,仔仔细细地沿着对方的脸部轮廓摸了一圈。 “我没有易容。”贺峋道,不过还是依言任凭闻厌上下其手。 “闻楼主总怀疑我的身份……”他去看对方微垂着的专注眼神,笑了笑,问道,“是想在我身上看到谁?” 闻厌手一顿。 此言一出,贺峋看到人脸色瞬间变了。 翻天覆地的羞恼瞬间涌了上来,一口气堵在心头,最不愿承认的事情被人直白地挑明,闻厌的嗓音近乎是尖利,怒极般喝道:“闭嘴!” “闻楼主今日过来找我,是因为有人闯进了你的寝殿。可看你的意思,好像早就知道是谁。” 闻厌浑身气血都在翻涌,可偏偏对方就是不遂他的意,还要令人厌恶地在耳边不徐不疾道:“既然如此,闻楼主不如把这人告诉我,我也可以帮忙寻找,总比你执意要把我认作他人来得有用,对不对?” ……闻厌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过。 他说不出口。 那人的名字只适合寂静无人时被他翻来覆去地咬碎在唇齿间,一旦诉之于口,闻厌就觉得自己输得彻底。 他不敢承认自己对那人有一点点眷恋,哪怕只是一点点,不然这十年间的怨恨与迷茫好像都成了他咎由自取。 可闻厌其实清晰无比地知道自己已经输了。那人的占有欲强得可怕,他清楚,接受,默许,所以他见到自己满身痕迹的瞬间就知道了是何人所为,再无第二个怀疑对象。 这份扭曲的默契横亘了多年的时光也仍无改变。 他分明以为自己是不愿意这样的。 这一瞬间,闻厌感觉无力极了。 他看着眼前人,直觉这人或多或少有些问题,但他却找不到任何切实的证据来印证自己的猜想,也说不出口再直白一些的质问。 一败涂地。 闻厌压下心中的失望,起身准备离开。 贺峋却突然把人拉住,问道:“很冷吗?” 闻厌这才惊觉两人的距离有些过近了。 满身不能现于人前的痕迹就隔着身上的一件大氅,对方看起来有些不解:“你热得脸都红了,为什么还穿着?” 闻厌就见人要顺手帮自己解开厚实的冬装,连忙一把拦住:“你管我!” 贺峋能明显感受到对方浑身一僵,盯着自己的眼神高度紧张,脸上闪过几分羞恼,随后终于反应过来,猛地甩袖离开。 只要再逼近一步,闻厌或许就能找到他此行的答案。但他还是走了。 走得头也不回,像是落荒而逃。 欺负人的机会千载难逢,可贺峋看到了那人临走前通红的眼尾,让他破天荒地起了一点点恻隐之心。 贺峋低声笑道:“罢了,反正也没多久了。” …… 闻厌今天一整日都把时间花在了排查这件事情上。 要周则找来的人都一一盘问过了,仍旧一无所获。 转眼又是日暮,周则劝说闻厌要不先在其他地方另辟一个临时的寝宫,等查清楚后再搬回来。 闻厌却不信邪,偏要继续留在自己的寝殿中。 他待在窗边小榻上,没打算睡,专门留意晚间有何异常动静,还拿着卷书册,歪在榻上翻看着,用以打发时间。 看着看着,脑子却不听使唤地有些迟钝,殿中灯火偶尔的跳动都像带着催眠效果,最终头一歪,睡倒在榻上。 角落里的香炉兀自散发着浅淡幽香,让榻上的身影可以沉浸在黑甜睡梦中,一如每一个寻常的夜晚。 再次醒来时,闻厌看着明媚的天光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不详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他顾不上睡得乱糟糟的衣衫,第一时间就扑到铜镜前。 看清镜子中自己的刹那,闻厌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满身的吻痕指印不增反减,以极其强烈的方式彰显着存在感。 然而最明显的还是脖子上那圈青紫掐痕。 淤青印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透出惊心动魄的狰狞。 只差一点,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第19章 闻厌已经把自己关在寝殿足足有四五日了。 他就像与暗处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较上了劲,每晚用尽各种办法让自己保持清醒。 最后却无一例外地沉沉睡去。 再一次从榻上醒来,闻厌已经不像前几日那样反应剧烈地第一时间往镜子那扑,直接把手举到眼前,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腕间那一圈鲜红的印子。 闻厌闭了闭眼,手重重地垂到塌边,藕白的小臂从单衣中露出来,从细瘦的腕骨到骨肉匀亭的手臂,吻痕深的叠着浅的,新的叠着旧的,宛如这具身体被宣誓的所有权。 榻上的人突然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冰棺前,然后被寒气冷得打了个激灵。 他已经很久没觉得寝殿里冷过了。 冰棺中,那道就这么陪伴了他数十年的身影兀自安睡着,似乎也会一直平和地在这里沉睡下去。 一开始,闻厌根本就没想过给人收尸。 本来就是他让对方身死道消,假惺惺地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贺峋死的那日,闻厌回去后,独自睡在两人的寝殿中。 第一晚,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 第二晚,点上了所有的安神香,沉睡时噩梦缠身。 第三晚,闻厌终于受不了了,夜半从床上爬起来,红着眼就往崖底去了。 他给人下了葬,立了碑,收拾完了楼中所有想趁乱分一杯羹的人,以为一切便这样就此结束。 然而夜晚等到他独自一人,再次躺在曾和人无数次抵死缠绵过的床榻上时,闻厌才发现,从今往后,只属于他一人的长夜仍旧冷得可怕。 无关是非对错,真情假意,他已经可悲地习惯了对方的拥抱和抚摸。 闻厌一翻身,跨坐在人身上。 四下无人,闻厌懒得去理自己睡得有些凌乱的衣衫,任凭满身的暧昧痕迹暴露在空气中。 “师尊……”闻厌低喃着,俯下身去,冰凉的指尖碰上对方同样毫无温度的身体。 他拉起那苍白的手,一点点覆在自己手腕上。 闻厌看着触目惊心的红痕被那骨节分明的手严丝合缝地掩盖着,两人肌肤相贴,冰冷得难分彼此。他轻声道:“我知道,一定是你。” 他抬眼去看,对方仍旧静静地躺在冰棺中,完全没有曾醒来过的迹象。 “可为什么你就是不出现?!”闻厌忽地有些激动,身体细微的发着抖,脸上是连日积累下来的惊惧和憔悴,但又不是单纯的害怕,死死盯着身下人的眼睛中,有外人无法看懂的复杂情绪在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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