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之迟疑道:“什么人?” “那些凡人,遭水难的凡人,死了多少?还活着多少?鬼祟还剩多少?八千明极带了多少神侍下去?地府有没有神官鬼官帮忙?” ...... 明怀镜转身,一步步朝降神台走去。 这场突如其来诡谲非常的大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民间大多都说是皇族不作为,要么是骄奢淫逸要么是暴虐无度,所以遭至神怒天罚,于是一段时间战火纷飞,又是鬼祟大肆为祸人间,新旧朝交替,历史嘛,大多也就是这么回事。 但其实天上地下的神官们自己心里清楚,这次洪水,不过是江风一派为了铲除异己,向天地各神宣告威严的手段,压根就跟凡人没关系,凡间死几个人就是顺带的,反正之后还会再长。 那日之后,明怀镜带着寥寥可数的众神官,下凡救难,在凡间逗留奔波了将近三年,期间见证了不少邻国互杀,明怀镜也尝试过找寻他父皇母后的尸体,但神仙寿命本就漫长无涯,一旦身死,便会融入山川大地,再寻不见了。 所以当然是空手而归,涉及到除祟,明怀镜当然也同雷定渊打过几次照面,但每次要么就是生死攸关要么危机未除,等到三年之后,两人又是天各一方了。 好在,最后还是成功修补凡间,回到了天界。 帝钟一响,明怀镜继任天帝一事便插翅一般飞往各界,凡间的修仙世家自然也了解,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些世家有降神幡的原因,似乎能同天界通些气,认定明怀镜这个天帝成不了气候,索性连神像也不供,庙观也不修了。 天界各类大小天神,自然也知道了这事,不过,明怀镜却似乎毫不关心。 紫金殿从帝钟那日后,便很少再对外开放,不过就算开了也不会有人去面见新帝,所以,也鲜有人知道明怀镜正在做什么。 紫金殿内,昏暗无比,血气冲天,明怀镜冷汗滴落,咬紧牙关,再次将剑背朝自己腿骨狠劈而下! 喀嚓。 是骨头寸寸断裂的声音。
第127章 黄粱仙·六十五 是夜。 紫金殿内,有一只不成人形的,东西,对,换作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只会叫“东西”,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一只握着剑柄的右手手腕,还能轻微抬起。 但即便是那只还能动的手腕,也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似乎是经受了非人的折磨,新鲜的、干涸的血顺着苍白的骨节没入衣袖,以一种堪称可怕的角度扭曲着。 突然,紫金殿外,一声一声的沉闷脚步声穿透深沉夜色,终于让那“东西”浑身一颤。 但这颤抖又引起了极其的痛苦,他呼出一口血气,轻声道:“谢安。” 声音已经沙哑到完全不成人样了,可唤这二字时虽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毒蛇般的杀意,谢安听令,慢悠悠浮起,游至殿门前,安静了下来。 少顷,殿外有叩叩敲门声,开口低沉:“阿镜,是我。” 谢安依旧没有撤回,明怀镜眼神冷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常:“来殿不直接道明自己身份者,格杀勿论。” 殿外的人明显愣住了,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会,从心口掏出一样东西,从殿门下塞了进去。 那东西滚得骨碌碌,明怀镜勉强用一根手指将它按住,透过汗水和血水一看,却是一朵干枯的花骨朵。 殿外人道:“这是你十五岁那年,同我一起在凡间除祟时,向一位老妇人买的花手链,其他花不久就死掉了,我只保存下了这一朵。” 明怀镜已是浑身剧痛动弹不得,闻言,还是伸出一只手指,将那朵花够到了自己手心里。 花瓣弄得他手心有些痒,他闭了闭眼,小声道:“阿渊。” 雷定渊要推门而入,明怀镜慌张起来,语调几乎变声:“雷定渊!” 雷定渊停住了脚步,半响,明怀镜才平缓了语气:“雷定渊,你守在外面,在我主动出殿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说完,明怀镜终于支撑不住,立刻呛出一口血,雷定渊抬手就要推门,却听得明怀镜低声道:“不要进来。” 他的声音听来几近哀求了:“......不要进来,求你了。” 门外人影微动,明怀镜提心吊胆,屏气凝神,然而下一刻,殿门吱呀一声长响,雷定渊还是进来了,可那脚步声擦过两次之后,就彻底顿在了原地。 明怀镜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努力想要挪动位置,把自己藏起来,可他做不到,实在是太痛太痛了,几番挣扎,愈发觉得自己像一条可笑的蠕虫,心中郁结烦躁之气再也隐藏不住,生出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力气大吼道:“我说了不要进来!我叫你滚出去!!!” 与其说是大吼,倒不如说声调完全扭曲怪异的尖叫,明怀镜实在提不起来气,崩溃道:“出去,出去,出去,滚出去——” 可还没等他说完,便觉得有一双温热的手,抚在了自己被汗水和血水糊作一团的头发上。 那双手轻柔到不象话了,一下一下安抚着明怀镜,让他想起了曾经在凡间吹过的山间微风,树叶沙沙,水波粼粼,可明怀镜却又能清晰地感受到,雷定渊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他知道雷定渊正跪在他身前,蜷在他耳边,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听见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啜泣,剎那间,明怀镜瞪大眼睛,泪水便不管不顾地顺着眼角滑落:“......阿渊,阿渊,你别看我。” “你别看我,不要看我,只是看着......很吓人,其实不痛......你别看我。” “不吓人。” 明怀镜的表情又扭曲起来,好像是想放声大哭,但因为骨头寸寸断裂而无法做到,他抬起一根手指,似乎是想要摸一摸雷定渊的头发:“不要哭,不要哭啊。” 雷定渊小声道:“对不起。” 他依旧保持着跪倒蜷缩的姿势,身上传来战甲碰撞的声响,好像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对不起,我来晚了。” 明怀镜的一颗心,被高高抛起,又沉沉落下,现在终于被雷定渊接在了怀里,他勉强勾起嘴角,道:“就算......你来,我也会这么做的,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就在这时,紫金殿外,不远处,突然飘起一星半点的亮光,那些光越来越近,不多时,竟聚成一片,人声沸腾,其中还夹杂着王氏的尖笑猖狂之声! 王氏一向与明怀镜一方不对付,此番前来总不可能是来嘘寒问暖的,定是江风知道明怀镜回来后,想要先下手为强夺走谢安,明怀镜神色冷冽,死死盯着殿外,咬牙道:“雷定渊,拦住他们。” 冥芳剑寒光乍现,雷定渊提剑迎战,神兵相接,刀剑无眼,血溅紫金。 谢安飞回,四散化作金色的灵气,又开始不管不顾地朝他骨头缝里钻,涌,挤,好像要再将他的浑身筋脉打碎重组,明怀镜紧闭双眼,剧痛再涌,他却将手中的花捏得更紧,昏昏沉沉之间,又落下一滴泪来。 自始至终,紫金殿内,无一人踏入。 ...... 等到明怀镜睁开眼时,双眼模糊间,只能看见殿外满是血光,却安静至极,他勉强站起身来,骨头已经在谢安的催促下全部长好了,或者说,现在的谢安,就是他的骨头。 他适应一番,推开殿门,就见雷定渊抱剑倚柱,金色战甲上鬼血神血混作一团,还没来得及擦干净,见明怀镜出来,他迎上前来,却不小心一个踉跄,明怀镜赶忙伸手,将他接住。 雷定渊道:“他们都暂时离开了。” 明怀镜点点头:“多谢你。” 雷定渊又道:“你现在——”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明怀镜就冷硬地打断了他:“雷定渊,人间如今鬼祟猖獗,你带八千明极整族下凡压制,之后我会让白承之带空明泽一道下凡助你。” 雷定渊眉峰微动:“阿镜,你......” 但明怀镜将带着血腥气的宽袖一挥,雷定渊面前立刻出现一道浮空卷轴,其上完整烙了明怀镜方才说过的话,卷轴末尾,印着一道玺印:“这是紫金帝令。怎么,如今连你也不愿听我的了?” 说罢,他毫不侧目,转身离去,独留雷定渊一人在身后,他听见战甲清脆的碰撞声再次响起,雷定渊只说了一个字。 是。 直到走出很远,明怀镜也没有再回过一次头,他知道自己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了。 他知道自己要是再回一次头,就会忍不住让雷定渊不要走,两人去凡间的不问世,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找到他们,什么都不用管,他知道自己一旦回头,就会将所有不甘倾泻而出。 可是明怀镜更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明怀镜心说,我不能回头。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 紫金殿四周方圆三十里,已经全部清空,各处神殿内都空无一人,俨然已经变作一片死地,明怀镜一边走一边看,心道:“他们果然已经做好围杀我的准备了。” 过了一会,他又回到了紫金殿,但明怀镜没有想到,进殿之时,会在看见一个他从没想过的人。 是聚泉殿货泉真君,方华之父,方念长。 方念长的身体情况在整个天界已经人尽皆知,一直抱病,鲜少见人,但明怀镜如今看他,却不曾想他已经枯萎到了如此地步。 明怀镜道:“货泉真君,这是何意?” 谁知方念长笑了笑,呛咳几声,就地坐了下来:“小殿下——我还是习惯叫你小殿下,我今日来这里,是想告诉你几件事。” 明怀镜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聚泉殿不是早投靠江风一派了?今日怎么一时兴起,要来同我说话了。” 闻言,方念长苦笑着摇头:“方华走了。” 明怀镜嗤笑一声:“他去哪里与我何干?” 方念长平静道:“死了,方华,我的孩子,已经死了。” 明怀镜看他,道:“什么?” 方念长摆摆手:“过多的,我就不再说啦,痛得很。方华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我不难过,你也看到了,我这身体,应该不过多久就会和我儿重逢了。” 明怀镜道:“聚泉殿好歹算是大族,你在江风手底下,怎会混得如此落魄?” 谁知,方念长像是很累了,索性躺了下来,白须长髯都乱七八糟地拖在地上:“司命真君,唉,不说了,方华那孩子,口无遮拦,得罪了他,没多久便被软禁,连我都见不到,后来江风就拿这件事做文章,要我对你父皇母后动手。” 明怀镜笑了,脸色却冷得吓人:“你是想用这件事得到我的同情吗?” 方念长眼巴巴地望着他。 “倒是挺无耻的,我还没找你们聚泉殿算我父皇母后的账呢。” 方念长竟是噗嗤笑了出来,嘻嘻道:“没办法,聚泉殿嘛,能走到货泉真君这一步,就是很无耻的。小殿下,你人不错,就是有时候心善,太天真了,在天界这种地方,活不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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