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玦凝了视线,面色阴沉。 因为失了支撑,脑袋无力地向右垂下,七窍流血,沿着面部轮廓干涸了轨迹,在下巴处凝聚成痂。 但最异样可怖的,还是那双眼睛:白目怒睁,细细血丝缠绕覆盖,竟是没有黑色瞳孔。 胸口处的衣襟被深红侵染,爆开的血肉混杂着撕裂的布料,甚至还能看见森森白骨。 是明显的贯穿伤。 宴玦神色一凛,在这片血腥之上,似乎还隐隐笼罩着层黑色雾气。 白瞳......黑雾...... 精神再次一紧,宴玦忽得在杨凌跟前蹲下,将手掌伸到了胸前爆开的伤口上,不带丝毫停顿,立刻便向里贴近,几乎马上就要接触到那团黑雾。 本靠在门边看热闹的重尘缨却猛然奔进来抓住了宴玦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宴玦蓦然一顿,手臂也随之悬在了半空。他偏头看向突然出现的人,面无表情。可重尘缨却偏从那张平淡到略显阴沉的脸里看出了几分笃定,没有人开口,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抿了抿嘴唇,手指一松,便将手臂放开了。 宴玦转回脑袋,将手掌再次贴上了那层黑雾。还未等完全接触,便有一层看不见的气体在交接处燃起了点点火星,噼里啪啦嘶嘶作响。等再靠近到完全浸入,竟是直接和皮肉灼烧起了妖冶火焰。霎时间,蓝光和黑雾交汇在一起,点燃、撕咬、膨胀、爆裂,汹涌出了黝青长烟。 他猛一缩回手,掌心上已留下了微红烫伤。 宴玦盯那烫伤凝了几秒,再次看向了重尘缨:“你也看出来了?” 重尘缨抱着手臂,接道:“你也看出来了。”和他不同,是肯定的陈述语气。 宴玦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起身回头,望见了候在门外的众人:玄甲卫严阵以待、朱砂肃目而视,唯有负责接待的吏部尚书柳文尚哆哆嗦嗦,还有随行而来的东洲使团哀声哭嚎。 本以为杨凌之死定是妖族为阻止封印所为,可如今看来却万不止如此......宴玦半敛着眼皮思忖着,这事儿牵连甚广,为保万一,知道的人得越少越好....... 片刻,他微仰起下巴,沉声下令:“今日之事宴某必会给各位一个交代,还请各位先行回屋,玄甲卫会加派人手,保证诸位安全。” “杨大人都已死了,如今你却什么都不说,光叫我们回去什么都不做干等着,这难道就是你们北洲的待客之理吗?”东洲使团内忽然爆出一声高昂异议。 那刺耳的嗓音落在耳朵里,宴玦连眼皮也没掀一下,只朝人群中的柳文尚招了招手。待柳大人抹着汗快步跑近了,便凑在耳边低声开口:“柳大人,这是你该解决的事情......” 柳文尚点头如捣蒜,回头看看叽叽喳喳的使团,又看看冷脸指挥的宴玦,慌忙应声接下了。可他依然不放心,手指拢在袖子里搓个不停,语气颇为担忧:“将军真不需要帮助吗,柳某自知心怯,做不得蛮力活儿,但也愿尽绵薄之力......” 宴玦却像没听见似的,拍拍柳文尚的肩膀,轻轻一推,把人强行赶走了。接着,又侧过头朝玄南彦嘱咐道:“朱砂那边你亲自守,正式重铸封印之前,不得离开半步。” “放心,有我在......”玄南彦没了往日的嬉笑模样,也附在宴玦耳边低语,“东洲不好应付,你好歹也做点什么表示表示......” 宴玦点点头没说话,只偏头看向朱砂,轻微弯了脊背,抱拳道:“还请殿下担待。” “理解。”朱砂笑笑,也一抱拳,转身便跟着玄南彦离开了。 行事之快,众人皆散,不过转瞬。 宴玦偏过脸,看见了还立在原地的重尘缨:迎着窗外投来的泛白日光,低头琢磨着杨凌的尸体。 他跟深色很搭,宴玦忽然想到。 尤其是纵深到几乎能叫人陷进去的漆黑长发,落在背后荡起微微的卷翘,一圈又一圈,一层叠一层。 在晨辉之下,显得更为幽邃,甚至有些古怪:没有艳芒照耀下应有的橙亮反光,让人感觉常年行于荫蔽,鲜少暴露在高天白日。 他正侧着脸,鬓发轻悬,偶有几缕斜阳残映,折射出左耳上的黑色耀石坠子,便在明暗交汇的阴影里,结出了小小星汉。 哪怕只是草草收拾了一下,却足以郎艳青松。 宴玦愣了半秒钟。 他定定神,上前一步,直言开口:“我需要你帮忙。” 重尘缨转过脸,听到了这句意料之中的话,他微微眯起眼睛,盛了点诡计得逞的邪笑:“宴将军现在又肯相信我了?” “不相信......”宴玦没有丝毫犹豫,淡声开口,“但我更怕你死了......”他瞟向对方的眼睛,语调强硬,不容拒绝:“你跟着我,我才能保你不死,封印就还有转圜余地......” “更何况,你也看出了鬼域怨气,我也能多个帮手。” 理由充分,有理有据,但即使没有,重尘缨也压根不会拒绝。 “宴将军都发话了,我哪敢拒绝......” 嗓音里夹了笑,他一抬下巴,忽得把后背给挺直了。他踱着步子,晃到宴玦跟前,微微低了视线:他其实只比宴玦高了小半个脑袋,却刻意营造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 “只要将军你不嫌弃,我定然寸步不离。”重尘缨眯起眼睛,把脸贴得很近。 窗外的光正面落在他脸上,清晰又透亮,宴玦甚至能看见他皮肤上的细微绒毛,以及左侧眼睑下有一颗极小的黑痣。 像是微末的漩涡,注意不到也就算了,可一旦发现,就会不由自主地深陷局中。
第07章 人亡有鬼魂 人亡有鬼魂,死后有世界。 少数特殊的人或妖经由特殊的条件,便会在死后化鬼重生,步入鬼域。与域河不同,域河内外皆是灵力凡土,终归是人为所划下的界限,而鬼域,却是天地之间真真切切存在的阴暗面。 怨气横行,恶鬼当道,是天生与灵力相克的宿敌。 但好在鬼怪数量稀少,又在阳间灵力压制下修为大打折扣,几乎从未大举干涉过凡世诸事,更别说和活物起冲突了。 宴玦再次蹲在杨凌身前,停留在他胸口的那团怨气已经在凡世灵力的压制下燃尽飘散,正如一袅飞灰,挥动即逝。他抬起手,将杨凌本就未阖的眼皮向上掀得更开,却依然还是只看见一片白。 重尘缨看着他的动作,也跟着蹲了下来:“鬼域的东西?”在他的视野里,宴玦动手时的掌心正正好偏向了自己,露出了不久前留下的小片烫伤,低低的红,浸着浅浅的掌纹走向,像是夕阳下的淡淡火烧云。 “看来本事不小啊,还能伤到你宴将军......” 他语调悠悠,视线却一直落在那发红的手掌上。 “黑雾是残存的怨气,白瞳是为怨气侵蚀的表现,的确和鬼域脱不开关系......”宴玦接过话头,顺着重尘缨的视线也落在了自己的掌心上,他摊开手,大大方方地如同展示一般伸到了两人中间。 奇妙的是,短短三四秒的时间,那烫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了,红痕尽褪,血肉复现。 纯粹灵力的自愈之术,这还是重尘缨头回看见,顿时倍感惊异。视线粘得更紧,两只眼睛死死盯住,沿着记忆中的伤痕轨迹一来一回地反复流转,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皮肉纹理。 知道他没灵力没见过什么世面,可这近乎痴迷的视线还是看得宴玦头皮发麻,若眼神能化实感,怕是早被这人上手盘了个遍。 但不需想象,重尘缨已经不知不觉间把手伸了上来,他把自己的拇指按在他掌心里,沿着记忆中的伤痕轨迹一来一回地反复琢磨,按了又松,松了又按,似乎是在确认那块烫伤是不是真的好了。 重尘缨的指腹上有常年习剑而生出的薄茧,生生磨在皮肤上又痒又挠心,尤其对于手掌心这种敏锐到不行的部位,更是磨人,哪怕是宴玦这种成天握枪杆儿的糙皮人也被刺出了点不自在。 宴玦不对劲地动不动眉头,轻轻咳了声。 重尘缨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正单方面地抓着人家的手,还行为暧昧地把拇指搭在掌心。瞥见那人稍显古怪的眼神,便干脆利利索索扬了个狡猾的笑。 “宴将军放心......”是不加掩饰的戏谑和讥诮,像是一条正支起脑袋吐着信子的毒蛇,“不会吃了你的。” 宴玦置若罔闻,只斜他一眼,双目低垂,将视线落回杨凌身上。 重尘缨盯着他半低下去的脸,不自觉把注意力放在那直溜浓密的睫毛上。 也许还是有一点儿翘的,漂亮又舒服。 他忽然将眼睛弯了起来,虽然幅度浅浅,却难得映出几分真切。 只是这点真切实在和现下血腥未褪的场景分外冲撞,倒是叫人瘆得慌。 宴玦没理会他莫名其妙的善变表情,斟酌着语气拉回正事:“无论杨凌究竟是不是为鬼所杀,留下这团怨气的鬼绝不简单......”又把手指伸到杨凌胸膛上,隔空点了一点:“仅是残余的怨气都能在凡世保存如此之久,还能穿过灵力护障伤到我......” 他逐渐缓了语气,在句末停顿住了。 “怕了?”重尘缨说。 “本事也不小......”宴玦说。 两人同时开了口。 又同时抬头相互对上了视线。 宴玦淡淡瞥他一眼,又把脑袋低了回去,语气稀松:“怕就少作妖,老老实实便死不了。” 重尘缨眼皮一跳,忽觉自己在阴阳怪调一行上的功力比不了宴玦的一半。他暗自紧了紧后槽牙,几秒之后却又蓦然松开,轻慢着语气幽幽开口:“那将军可得好好儿保护我,否则四个大宗师死掉一半,你可就彻底没法交代了。” 宴玦再次抬头,双眼微眯,还是那副与寻常无二的音调,只是放慢了许多:“这是自然......” - “北洲竟还有这种地方?” 重尘缨跟着宴玦进到一间简陋的茶馆里,这小馆湿气旺盛,筑室的木材里似乎都浸过水,几乎立在粘腻的沼泽里。整个地面向下凹陷,陷在地里,几乎透不进阳光,以至于不太能看出各位看客的脸,但从他们一致的眼神朝向上,不难分辨都是在盯着台上的那名白胡子老头。 宴玦一抬下巴,没说话,也望向那说书人。重尘缨顺了视线,亦跟相而望。 只见那老头惊堂一响,哦呀着腔调念了起来:“天地乾坤,日月阴阳,白虹之下,永夜长存......鬼域虽远,却与凡尘割联不断,或是命途多磨难,九泉含冤而化厉鬼;或是恶棍总久寿,仇家索命却得长生.......能活在鬼域里的鬼,无外乎曲折跌宕、纠缠爱恨......” 重尘缨听了会儿,忽然转头看向宴玦,语气悠悠:“这里是井......你想去鬼域?” 井是连接凡尘和鬼域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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