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玦忽然一愣,隐隐察觉出重尘缨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劲。眼睛一抬,却什么也没说,还是跟了上去。 余光瞥见宴玦走在后面,重尘缨才微微缓了脸色。 宴玦打量着他的背影,大差不差似乎猜到了点这人生气的原因,可他要是不挡这一下,重尘缨真出了什么事,那动静还不闹得更大,连封印也彻底完蛋。 又不是看不起他,何至于这么小气吗? 宴玦呼了口气,忽然想起了那人刚刚用的那把木剑。 “你的那把剑......”他只当不知道现下这古怪的气氛,拿着同平时一样的寻常语调,“为何是木的?” 重尘缨听到他的声音,抿了抿唇,还是把脚步慢了下来。等宴玦走到他旁边,便大大方方地把剑横了起来。 长剑执于双手,哪怕此刻光线昏黑,还是能清晰可见刃面刻文,走若游龙,顿似盘蛇,薄光淡色。 只觉那层老木之下,似乎还藏了什么透亮的物件。 “漂亮吧”重尘缨压着声音,听不出是在低声夸耀还是暗含讥诮,“亲手刻的。” 宴玦看见上面的字,下意识便念了出来:“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他忽得一停,“清静经?” “宴将军连这都知道?”重尘缨面色微惊,似乎终于带上了点笑,他懒散了语调,好像说的不是自己:“有人说我心若浮萍,根飘无定,需清静本身,列规而束,从心而缚......” - 医馆里除了大夫,还有两个人,是看上去不过二三十的年轻男女。女人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明艳少娇柔,清丽多英姿。旁边的男人侧身而立,沉眉而视,翩翩如雅淡松柏,同样木秀于林。站在一起,般配又养眼。 只是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好看了。 “神疲乏力,多汗多喘,真不是肾虚?”女人声音不大,可这屋子小,只要在这室内,怎么着都听得见。 男人含着浅笑,脸上似有无奈,却还是纵着女人继续说下去。台前的大夫满眼尴尬,瞧瞧男人,又瞧瞧女人,正打算开口。 宴玦和重尘缨正巧在这时走了进来。在看到两人的瞬间,同时顿住了脚步。重尘缨哽了哽喉咙,静悄悄地退开半步,站在了宴玦背后,又把脸上的面具扶了又扶。 原本面对柜台的女人闻声看了过来,视线扫过宴玦,又扫过重尘缨,停在了后者身上。她向后一仰,懒洋洋地靠在了柜沿上,不等大夫开口,便率先出声:“来干什么?” 重尘缨忽然没了往常的散漫语气,只指了指宴玦胳膊上的伤口,轻声开口:“受了点伤......” 女人望向那道浸了怨气的口子,又把视线转回旁边的男人身上,发觉他也正盯着眼前的两人。注意到女人的视线,男人便把头偏了回来,冲她弯了弯眼睛。女人轻呼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朝宴玦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她走过来时明明闲散自得,步履悠悠,却无端让宴玦生出点敬畏心来:下意识就把手臂主动抬起,将伤口递了上去。 女人抬起手,只是指尖在伤口上轻轻一停,那怨气便在眨眼间完全消散了。 这个女人是只鬼。 还没等宴玦反应过来,女人便头也没抬地喊了声:“过来帮个忙。” 后边的男人也走了过来,同样只是点起指尖,却聚起丰盈灵力,将伤口在瞬间完全复原了。 这个男人是活人,还是个实力深不可测的灵修术士,能在有怨气压制的鬼域自由聚灵。 宴玦看不透他的修为,只把眼睛藏在面具后面,偷偷打量着男人的脸。 这张脸他总觉得莫名熟悉,似乎在哪见过......可具体在哪,却又完全想不起来。 这一人一鬼,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什么寻常人。 宴玦垂下眼睛,低低说道:“多谢。” 女人嗯了一声,望向了他背后一直没开口的重尘缨,语气懒懒:“行了,回去吧。” 重尘缨一点头,连谢也没说,拽着宴玦就往外走。 女人又回到柜子前,继续和大夫纠扯起来:“真不是肾虚?” 大夫只能古怪地笑笑:“真不是......不过是太忙了缺睡少眠......” 男人也在一旁看着女人带笑接话:“所以这不是在休息了吗,还偏不信......”
第10章 比姑娘难对付 何浊百无聊赖地坐在屋顶房梁上,支着一条腿,手里还拎上了半壶酒,正优哉游哉地闭着眼睛晃悠脑袋。可他才惬意了没多久,便陡然睁开眼睛,神情一顿,望向了地面上的青石小路。 小路无人,只有中央站着一白衣女人,正是之前出现在医馆的那位。 何浊瞬间打起了精神,手忙脚乱地从屋顶上翻身下来,落地时还打了个踉跄。 他一拱双臂,迎着无处而起的阵阵风声,两手握拳交叠,弯下了腰: “何浊见过尊主。” 谦卑而敬畏,对鬼域尊者,白阎罗。 尊主为何会来此地,何浊并不清楚,只是不知何来的预感告诉他,白阎罗此行不善,此刻更是绝对不能抬头。 白阎罗瞟向他伏低的头顶,淡着视线,似乎并不打算叫他起来。她缓慢踱着步子,每一次抬脚踩上青石石板,便伴随起一声低沉闷响。 是石板碰撞地面而迸发出的嘶哑呐喊,浑浊又阴郁,悲劣且漫长。 叫何浊不由绷紧了表情,冷汗直冒。 完蛋...... 声音不断逼近耳膜,随之还有千斤覆顶的威压扑天而来。一层又一层,重上再加重,挤在何浊身上,压在何浊身上,逼得他一口接一口地吐着粗气。 “何浊,你好大的胆子。” 在逐渐拉远的意识里,他终于捕捉到了些许浅薄又轻飘的字句。 是说的那件事......他猛地屈膝向前,完全跪了下去,尽了此刻最大的力气,高昂语调,迅速解释道:“属下哪敢,只是公子之令,属下不敢不从。” 白阎罗掀起眼皮,语调平平,听上去并不十分意外:“公子让你去袭击宴玦?” “正是,属下何时欺瞒过尊主。”何浊低着头,汗珠滴落在石板上浸深颜色,打湿了一片。 这话似乎极好地说服又取悦到了白阎罗。她二指一挥,何浊便觉得后背忽然一轻,好像没那么难受了......背后的威压终于散去,他顿时松了口气。 “起来吧......”白阎罗一抬下巴,语气依然寡淡,声音顿了顿,再次开口:“正事儿办得如何了?” 何浊站起来的时候两腿发软,连膝盖也还在发麻。他没什么形象地抖抖腿,憋出个勉强的笑,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似得捏起了玩笑的语气:“除去公子自己作妖拖延时间,一切顺利。” 白阎罗扬起眼睛,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嗤笑:“随他去,你只管继续跟着。” “是。”何浊又一抱拳。 - “你认识刚刚那两个人吗?”宴玦一偏头,忽得开口道。重尘缨脚步没停,依旧慢慢悠悠:“不认识。” “不认识为何还跟着了魔似地盯着人家看?”宴玦接得毫不犹豫,似乎不怎么相信。重尘缨脚步一顿,也把视线偏向他:“你不也看人家长了副好面貌盯了半天......这又该怎么解释呢宴将军?” 宴玦波澜不惊,只略微仰起下巴,语气寡淡却坦荡:“你不也说人家生了副好样貌......” 这话的确不假,可听在重尘缨耳朵里,不知怎么就刺耳起来。他将嘴唇抿紧又松开,刻意拉长嗓子,故意轻佻了语气:“都说宴将军红颜知己不少,如此看来也尽是绝色了?” 他本无意传闻真假,现下却想亲耳从宴玦口中听到确切的答案,更过分地无端期待着他会出言反驳,毕竟传言大多添油加醋,和事实相差甚远。 但这人却只是幅度颇轻地摇了摇头,语气淡淡:“流言大多荒唐,我待她们以貌,她们同样取我以容,各得所需,算不上知己。” 重尘缨只觉得忽然出现了口气堵在胸腔里,不上不下,好像前前后后都有无数人挤着,憋得难受。他吐了声短促的笑,又仍不死心地把自己往沙石里埋:“芙蓉楼的青溪花魁也算不上?我可听闻你为了她拒绝了长公主。” 在宴玦明显摇头否认的瞬间,重尘缨几乎在面具下完全勾起了笑。可下一秒,说出来的话又叫他僵硬了表情。 “长公主那是她自己不想成亲,非寻我当挡箭牌......”他抱着手臂,音调平平,可在提起青溪时却略微放缓了语速,哪怕依然平静寡淡,可重尘缨还是听出了不寻常。 “至于青溪,她的确不一样......”宴玦顿了顿,“若她不介意,便能算半个知己。” 重尘缨眼皮一跳,觉得自己就不该起这个话头。窝在胸腔的那口气越发膨胀,充塞着寒凉发冷的气体,几乎撑破了皮肉,冻得他锥心疼。 见他不搭话,宴玦便侧头看了过来:“怎么了?” 重尘缨一滚咽喉,想开口却嗓音发涩,突然咳了一声:“咳——” “此前听了传闻只觉不信,如今得你亲口这么一说,倒真佩服起这铺天盖地的眼睛,什么都能打听到......”他压低了声音,想要把那语气里发自内心的怪腔给藏起来,尽量说得寻常。 可宴玦还是隐隐觉出了点不对劲,他轻轻抬了眼睛,听上去似乎有些无奈:“想听便告诉你,告诉了又不高兴......” “你可比姑娘难对付多了。” 重尘缨闻言一顿,只当没听见那大半句戏言,单那短短一句话,肚里的气竟在眨眼间全消了。 他哽了嗓子,敛声息气地低低说道:“姑娘可不能带你进出鬼域......” 宴玦没接话,只在面具之下,无意识地勾起了唇角。 但没过几秒,便忽然好像想到什么,立刻收敛表情,平静了语气:“说起来,刚刚那个男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重尘缨半阖着眼皮,本还躁动雀跃的心绪便在陡然间归于一潭死水。 他微微侧过脸,过眉的碎发露挡住半边眼睛,像隐蔽在海草中的水蛇:“......是吗......” “宴将军还真是阅人无数,连鬼域都能遇见熟人。” 语气飘忽,散在半空。 宴玦摇摇头:“眼熟罢了,却不曾记得到底何处看过......”他忽然沉了声音,由着思绪想到了某些更深的地方。 再次一抬脸,直直看向了重尘缨,神情严肃:“而且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古怪了吗......” 重尘缨彻底转了过来,毫不躲闪地迎上了宴玦的视线。在无风过境的小道上,无端面庞发凉: “何处奇怪?” “八方将军为何要杀杨凌,又为何要杀我,最后明明可以得手却又落荒而逃......”宴玦凝着语气,“你不觉得,自从杨凌死后,我们一直在被推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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