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出现了一个计划之外的人,故意让我们觉得就是何浊杀了杨凌,故意引我们来鬼域,故意拖住我们......” 他一字一顿,句句铿锵,说来也奇怪,声音明明没有温度,可敲在重尘缨耳朵里,竟隔着薄薄的皮肉阻拦无端沸腾了心火。 宴玦果然聪明...... 他翘起半边唇角,勉强压住了即将倾泄而出的笑意。 他真的越来越好奇如果宴玦知道戏弄他的那个人一直都跟在自己旁边,会是副什么样的表情。 宴玦猜的很对,的确有一个计划之外的人在阻挠他,而这个人,就是重尘缨。 利用杨凌的死,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进行着。 他故意让何浊留下怨气引起宴玦注意,故意把宴玦带进鬼域让他以为是白阎罗插手凡世,故意让何浊袭击宴玦扰乱他的思路而更加相信自己...... 重尘缨就是在捣乱,就是在干扰宴玦。他不在乎杨凌究竟因何而死,因为是谁都与他无关;不在乎修补封印这件事的过程是否顺利,因为结果必然会成功。 他只是好奇宴玦在蒙受欺骗陡然醒悟之后是否会愤怒,是否会失控,他想知道那副凡事皆无谓、凡人皆掌握的冷静面皮之下,最恶劣、最疯狂的本相。 毕竟肉做的心脏是最黑暗、又最纯粹的东西。 他只在乎自己的消遣。 猜测并得到宴玦的隐晦另一面将会是他诸多收藏品中最熠熠生辉的一个,将会他窥探掌控的所有罪恶人性中最值得回味的一个。 是勃然大怒出言不逊,还是恶念汹涌心生杀意,重尘缨都会甘之如饴。 若非要问他个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如他为何执迷于窥探人性,昭然人性之恶。 因为这就是重尘缨的本性。 而宴玦就是他这次的目标。 仅凭之前远而又远的观察,浅而又浅的试探压根达不成他的欲望,所以只好再下一把大棋。 可他没料到宴玦如此快便能意识到自己的计划,但这没关系,和正确答案擦肩而过的懊悔会让整场表演的精彩程度再上一层。 只是还不是现在,还未到时候...... 重尘缨对宴玦有穴来风的猜测不置一词,只幽幽敛住了眼神:“正如你所说,借玄武帝之手向白阎罗问清楚一切即可......” “今日井已关闭,待明日重开之时,再回去也不迟。” “嗯......”沉在思考里的宴玦应了声,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抬起了头,“鬼域里有过夜的地方吗?” 重尘缨翩然一笑:“自然和凡世一样......” “寻个客栈,开个房就行。”
第11章 了解我多一点 宴玦几乎一宿没睡。 鬼域里怨气阴沉,压得年轻的人族将军浑身都不得劲儿。他忽地从榻上支起身,一偏头,却猛然发现房间中央的圆桌边坐着一个人。 屋子里没点灯,宴玦隐约看到那个人掌心托着脑袋,手肘撑在桌面上,半搭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是重尘缨。 竟然也没睡......又不是没床,坐在这做什么。 他心头一动,也下了榻,在圆桌对面坐下了。桌上放着一壶老茶,他给自己倒了盏,几口灌进肚里。冷冽冰凉的水流和苦涩绵长的回味瞬间便让昏沉的大脑清醒不少。 重尘缨其实正在休息,他睡眠不深,甚至可以说浅极了,在宴玦起身的时候便归笼了意识。听见宴玦在对侧坐下了,便偏头看了过来,低低的嗓音里发着涩:“醒这么早?” “这地儿不是人待的,如何睡得着......”宴玦阖着眼睛,顺手再倒了一杯水给他递了过去,“你不也没睡?”重尘缨挑着眉毛,接过杯盏一饮而尽,语气懒散地张口就胡来:“鬼域妖魔难测,你头回来没有经验,需得有个人守夜。” 话音刚落,宴玦便忽得便怔了脸,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想到他时而靠谱又时而荒唐的行为,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人是在开玩笑还是说正事。 他了解我,似乎又不完全了解。 重尘缨瞅见他这副半是纠结半是怀疑的凝重神色,心底忽然便有什么东西冒了头,一簇一簇地挤在一起,争先恐后,想要再告诉他点别的东西。 多一点,想要再多了解我一点。就像我想要了解你。 一定是野兽在进食之前会故作友善地抚摸猎物,让其放松神经来让肉质更加鲜美,重尘缨这样以为。 他把手肘往宴玦的方向靠得更近,唇角浸着薄薄的笑,竟也没了以往的虚伪作假:“逗你的......鬼域不适合活人久居,你睡不着很正常......至于我,习惯了罢了。” 宴玦盯着他的脸,敏锐捕捉到了那两个字:“习惯?”重尘缨点了点头,如愿收到了想要的反问,却又故意将语气平淡到说得似乎不是自己:“我刚来在鬼域的时候也睡不着觉,大师父就干脆让我整宿整宿地练武,小孩子,没精神自然也就困了,站着都能睡着更别说坐着。后来便养成了习惯,只要在鬼域,睡得便都不会太死,也省得被大师父发现我偷懒。” “你大师父......”宴玦一抬下巴,顿了又顿,最后还是轻着嗓子如此评价道,“可真是一点儿情面也不讲。” “我没有灵力,想在鬼域活下去,武修便是唯一的办法......”重尘缨无所谓地偏了偏头,“除了喜怒无常了点,她倒也都是为我好。” 宴玦盯着他,嘴唇张了又开,许是问题太多,一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半晌,才慢吞吞吐出来一句话:“你有大师父,那是还有二师父?” “宴将军脑子转得够快啊......”重尘缨一扬眉毛,朝他投来视线,轻快了语气,“好奇是谁?” 宴玦抬起眼睛,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重尘缨眼尾上挑,在晦暗的视野里看见他映着血色天光的脸,那双瞳孔里染了红,却依然透亮非常。他呼出口无声的浊气,悠长了语调:“有机会会知道的。” “那还是别有机会的好.......”宴玦摆摆手,头往后一仰,把话接得浅淡。 “这是为何?”重尘缨一挑眉。 “说这话的人要么扭扭捏捏拖沓不前,要么便是心有二意半途而废......”宴玦同他说着话,却故意把眼睛望向窗外,徒留一个侧脸,“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重尘缨敏锐捕捉到某些隐晦的暗示,顿时坐直后背,直勾勾地盯住他的侧脸,把语气也摆正了。 宴玦没偏头,搭在桌面上的指尖无规律地抬起又落下,依然是副无所在意的模样:“有机会会知道的。” 重尘缨略为惊讶地掀起眼皮,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捏起怪调:“宴将军可真够矛盾啊......” 宴玦抬了抬眼皮,没有接话。 重尘缨依然盯着他,只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再次开口道:“不过你放心......”他忽然敛去玩闹,严肃了表情也放沉了嗓子,像是在事先承诺某件事:“不论我是谁,重铸封印这件事,永远不会变。” 宴玦终于偏过脸,对上了他的视线。 “我知道。” 音调很淡,却异常笃定。 哪怕质疑过为人,但不会质疑一个大宗师对人类的忠诚度,宴玦亦是。 可在幽寂的黑暗里,这句话分外干净。 听在重尘缨耳朵里,也分外清冽。 就像幽深的夜空中群星皆黯,只有一弯孤月。 重尘缨一愣神,把嘴唇抿了起来。他慢吞吞地站起身,一步一晃地踱到了宴玦身后。 昏暗蒙蔽了视线却藏不住声音,宴玦听到了衣料擦过桌椅的细微嘶啦声,还有地面木板映射出的喑哑脚步声。 很轻、又很慢,很沉,又很柔......那舒缓的节奏早已脱离了刺耳的范围,甚至能叫人主动竖起耳朵,产生了不为人知的期待。 那人弯下腰,把脑袋凑近了宴玦脖颈处,放轻了语气,低低开口:“手上伤怎么样了......”哪怕明知已经痊愈,可他就是想问。 颈间忽然有连绵的热气贴近皮肤,还有股随之而来的熟悉的苦竹淡香悄声弥漫,几乎将他完全裹住了。 就像一个很钝的钩子潜进了水中...... 宴玦蓦然怔了神,他觉得自己好似一条迷了心窍的鱼,鬼使神差地就把胳膊抬了起来。 那伤口早好得一干二净,只有外面那层衣服破了道剑痕。 重尘缨溢了声轻笑,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宴玦没有动,可见并不排斥。于是他又将指腹穿过那条衣服破口触到了皮肤,一点儿一点儿地细微滑动着。 像是无意识的反复察看,又像是刻意的流连抚摸,挠在稀薄飘远的思绪上,几乎就要戳破了。 重尘缨再次压低嗓子,音调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灼热:“看来回去我得赔你一件衣服了。” 他微微侧过了头,正对着宴玦的半边脸颊,隔得很近。没有光,重尘缨看不见那人的表情,却能听到淡淡的吐纳声。 宴玦也能听到。 还有浅浅的呼吸径直扑在脸上,叫睫毛也轻微泛起了涟漪。 直接接触的指尖明明很凉,可贴在皮肉上,却莫名烫得厉害,似是直接磨在了心口,痒得难捱。 他也不躲,反倒转过脑袋朝向了重尘缨。 他一向没什么动荡情绪,连带着这些事也全从心从欲,稍微有点感觉,便不想其他的了。 屋子里的光线暗极了,暗到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可就是看不见,另外的东西却分外敏锐。仅凭直觉和气息感应,宴玦便知道俩人的鼻尖马上就要紧紧挨在一起......那种若即若离的触感牵引着他,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对方呼出的短促热气。 很烫。 “嗯......”喉咙发哑的一句话没说完,宴玦便戛然闭了嘴。 幽暗的光线裹挟住思绪,绵密的氛围昏沉了理智,他半敛着眼皮,在黑暗里默契迎上同样浑浊的视线,任由熏透了炽热的躁动心跳主导大脑,几乎完全停住了动作。 但期待的东西并没有如约而至。 那人忽然吸了口气,快速抽身离开。重尘缨语气飘忽,草草落下一句:“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看看井的动静,你再休息会儿......”他几乎慌乱地迈开步子,还把门给砰得一声带上了。 宴玦在惊响里猛得回过神来,转正了脑袋,眉头骤然一紧,徒然咽下口冷茶。 果然夜晚真会叫人一时糊涂。 - 回去的路上两人始终沉默。刚从小茶馆里走出来,便有玄甲卫迎了上来。 “将军,昨晚一切如常,杨凌的尸首被东洲使团扣留,多得柳大人力排众议,现下已经送进玄甲卫,仵作也已经到了。” “柳文尚?”宴玦嗯了一声,“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靠得住。”他转头看向重尘缨,冲他偏了偏头,主动开启了昨夜之后的第一句话:“去一趟玄甲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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