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是这样的...... 重尘缨忽然垂了脑袋,不知不觉把两条腿都屈在胸前,将自己蜷缩了起来。眼睛落在零碎的瓷片上,看着边缘处反起的白亮愣神。 他成功作弄了宴玦,宴玦也的确如他所料起了杀心。他那一针见血的眼睛没有看错,宴玦也确实藏了见不得人的秘密。 重尘缨该笑,满意地笑,猖狂地笑,这样的天之骄子也逃不过伪劣的人性定律。 可他一点也说服不了自己,一点儿也不痛快。 他只是在强行满足自己的私欲,并强行安上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 重尘缨忽然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燥了一口发烫的气,烧得心慌,连呼吸都变得难捱起来。 他埋了头,把自己蜷得更紧,膝盖困住视线,将自己塞进了一个近乎逼仄的漆黑箱子里。 什么也看不见,却什么都尽在我手。 这是一个更加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只能听到自己擂动如鼓的心跳。 宴玦不理他了。 那又如何?他戏弄过的人尽指难数,怎样颠簸的情况没见过,恼羞成怒的杀了,敢怒不敢言的走了,尚有用处的放了...... 可宴玦不理他了。 啧。 ...... 重尘缨从未有过这种形如冷刀抵着脖子的焦燥窒息感......一定是他还没看透宴玦...... 比如,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所以宴玦不能不理他。 他猛地一抬头,这才发觉那稀碎破烂的门口竟还站着两个玄甲卫。 这是来监视自己的。 重尘缨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悄无声息地便出现在了两人背后。 如芒在背的寒意分外显眼,几乎是立马便回了头,两人视线一惊,急忙行礼道:“重大人可有吩咐?” “宴玦在哪?”重尘缨问得阴沉,冷着表情,周身散出来的邪气简直肉眼可见,凝成了实体的黑。 玄甲卫哽了哽喉咙,顶着一额头的冷汗回话:“将军今夜有要事,不见人。” “二位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重尘缨扬着脸,视线却迫压下来,是咄咄逼人的攻击力,更把慌撒得底气十足,“能在这个点找宴将军便当是十万火急之事,若是因此耽误,怕是你俩全家的脑袋都不够砍......” 两名玄甲卫飘忽了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将军交代过此人诡计多端,说话不能信,可万一是真的,耽误正事的后果又那是他俩能担待起的。 年龄稍长的玄甲卫抿了抿嘴唇,一抱拳,还是说出了口:“重大人莫怪,将军在......” “在芙蓉楼。” 重尘缨蓦然一愣,把眼皮半敛了起来,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个名字。 青溪。
第15章 我都知道...... 楼中昏暗,只有一间房里亮着虚光。 “大人您等等,现在不能进啊——”老鸨神色慌张地推着手,故意将声音扬得很大,祈祷屋里边的人能听见。 可说话的速度还是比不上重尘缨冷脸迈步的速度。 “砰——” 不怎么结实的木门被轰然推开,摇摇晃晃着挣动两下,又冒出几声委屈的吱呀。 宴玦猛地一起身,把坐在自己身侧的姑娘拽到跟前,转过身,将自己的后背对着门口,替她挡住了外来的视线。 接着又飞快披了被褥上来,裹住了只单挂件小衣的青溪。她从宴玦颈窝里探出头,一双吊梢桃花眼咕噜转了两圈,颇为好奇地看向了站在门边的人。 宴玦自己只松松挎了件领口大敞的深色里衣,手臂却隔着被子紧紧揽住胸前的人,怕被褥掉下去,怕白花露出来,像匹极端护食的狼。 重尘缨将这体贴又全面的保护尽收眼底,无端就压下眼皮,更加阴沉了脸色。 老鸨尴尬地挥了挥手,赶紧连声道歉:“宴将军实在对不住,这......这大人非要进来,老身也拦不下......” 宴玦半偏着头,余光扫到重尘缨那张脸时,重重闭了闭眼睛,又没什么表情地兀自呼出口气。 “转过去。”他淡声说道,视线浮在空中,没落向任何人。 重尘缨一时没明白他在说谁,站着没动。 “没听见吗?”宴玦忽然转过头,直勾勾盯向了他。 重尘缨猛然一愣,对上了那转瞬便结寒带霜的眼睛:明明两秒之前还只清淡如水。那股彻底的严寒毫无征兆地侵蚀了浑身,他忽得垂下眼皮,不执一词,只抱着手臂干巴巴地背了过去。 他听见宴玦在轻声说话,虽然还是以往那副静水流深的模样,但那潺音却清清丽丽,空灵作响。 “今日之事在我,改日定登门赔礼。”宴玦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递给了青溪。 “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哪天您巡街的时候再多买些蟹壳黄给伙计带上来便好了。”娇俏的姑娘也不扭捏避讳,话说得欢快,动作也利索。 她搭着老鸨的胳膊往外走,眼神却早已飘到了门边那人直泛阴气的背影。于是,便灵光微动,凑到宴玦耳边,压低语气,神神秘秘道:“这就是连将军也应付不了的人?” 宴玦不搭话,只敛着眼睛侧过视线,凉飕飕地瞥她一眼。 青溪连忙受惊似地一捂嘴,脸上却尽是挑花溅水的笑。她冲宴玦眨眨眼睛,在和他擦肩而过时,再次狡黠开口:“将军好运。” 重尘缨僵着脖子,哪怕内心再怎么不愿,可余光却还是避无可避地扫到了出门而走的青溪。这姑娘面带喜笑,一手半拎着裙子,一脚跃过门槛,像杜鹃花一样热烈。 宴玦喜欢这种类型的人...... 他情不自禁地想到,思绪怔愣间,被一泠寒声拉回现实。 “你最好是有要紧事。”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心里似乎知道不会是肯定答案。宴玦不急不缓地把自己的外袍从衣架上取下,松松垮垮地用长带潦草系在腰间,一抬腿,在桌台前坐下了。 案上还放了一壶酒,是此前剩下的。 宴玦正要去取,但指尖刚刚搭上瓷柄,就被按住了手腕。 抬眸,是重尘缨俯身向前,眼睛里溢出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逼仄的光:“她是青溪?” 宴玦并不想回答这明知故问的问题,他动了动手腕,却被死死捏住,无可施展。他越使劲,那人便困得更紧,甚至捏得掌心里的那节骨头都泛起了隐隐的疼......他忽然意识到原来精于武修之人的力气会比灵修要大这么多。 “放手。” 他压低声音,抬眸对上了视线。 重尘缨冷着脸,也直直投向了他。 冷器相斥,火花相燃。 僭越、冒犯,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好像没听见似地不为所动,死活不放开。 似乎了解这人越来越带劲的本性,宴玦滚了滚咽喉,索性也不去拼那个力气,干脆松了劲,任由手臂散在桌面上。 眼皮半敛,把同样锋利的视线藏了回去,只剩悠悠散漫。 “你到底想做什么?” 像凉风刮进来,兀自吹过了,兀自又走了,却在皮肤上留下了点点的痒。 哪怕有语气词,可依然还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腔调,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 重尘缨无端就着了火。 可这火却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全给烧了。又或许,他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徒将舌尖抵住上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热切沸腾地来,憋屈郁闷地干站着。 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为什么要在诡计得逞之后来找宴玦?为什么看到宴玦和别人在一起会那么不爽? 仅仅是那未知全貌的秘密?还是......因为那人不理会自己了? 他不知道。 他想知道。 重尘缨一向情感肆意,张扬动荡,这会儿窝火烧了心,直直燃进筋脉,竟激出了一腔腥味儿。 “噗——” 他猛然松开手,转而捂住了胸口,下巴低垂,便是一股血自唇间倾泄而下,溅洒在地,点迹生花。 重尘缨唇边还沾着晶透的血,眼神却恍惚难定,他下意识地用手腕胡乱抹了把嘴,也不垂放下去,只支在眼前,盯住那片还有些发烫的猩红愣了表情。 “你怎么了?”宴玦眼皮一抖,忽得蹵起了眉头。他收回被捏得发麻的手臂,又转了两转舒缓筋骨,接着便站起身来隔着桌子看他。 重尘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吐了血。腿脚忽然虚得厉害,他往前一倾,两条胳膊抻直撑在桌面上,身形晃了又晃,才勉强站住。 “没什么......”他缓慢摇了摇头,视线低垂,没有聚焦地瞟着前方矮处,嗓音里无端被涩血磨出了哑,“一点内伤而已......” 重尘缨顿了顿,将视线又悄悄抬起来,半敛着眼皮,轻轻落在了宴玦脸上,再次低声开口:“我没对你设防过......” 甚至没还手也没反抗,硬生生地捱。 宴玦不接话,只冷着眼睛看他,似乎并不相信这番说辞。 重尘缨哽了喉咙,硬是挤出了点甚为难看的笑。他抬起右胳膊,把手腕递了出去,音调里是明显的吐气和吸气声:“若不相信......一试便知......” 宴玦顿了半刻神,眼看那凌空的胳膊都快发起抖来,才堪堪伸出三指扣住他的脉搏,把劲挂在了自己手上。 内里亏空,虚浮无力,的确是内伤......还是新伤...... 宴玦微微抬了抬眼皮,接着又把视线敛了下来。 下一秒,似是微风拂动,有浅浅的凉从手腕往上溢流,钻进肺腑,如同瞬间被薄水洗涤,浸润了呼吸。 是宴玦渡来了灵力。 重尘缨蓦然睁了眼睛。 可这股舒畅只出现了极短的瞬间,接着便如滴水落荒漠,消失了个干净。无论再怎么继续输送灵力,依然毫无反应。 泥沼深潭,漆黑不见底。 “你怎么......”宴玦轻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疑惑。哪怕只是凡人,灵力也有治愈之能,毕竟只要是活物,便离不开灵力。 虽然灵力没用,可这不加犹豫的主动疗伤却有妙用。 重尘缨眨了眨眼,瞳孔深处忽然又漫开了笑,也顾不得那忽轻忽重的呼吸,朝宴玦轻微勾起嘴唇道:“看来你忘了,就算是普通人也会被鬼域影响,而我不会......” “我不只是不能修炼灵力,而是彻底没有。” 宴玦闻声扬起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并没有想象中的不甘和幽怨,浸在眼睛里的,反而只有松散和轻快,甚至还有股无缘无故的得意劲儿...... 他抿了抿唇,没有追问为什么,只是默然点了点下巴,再度指尖用力,将一股绵长厚重的暗劲渡了过去。 既然灵力不行,那便换成内力。 重尘缨一顿神,盯着宴玦搭在自己腕骨上的手指,忽然就入了迷。那三点指腹就像三片漂亮的霜花,冰冰凉凉落在熏红的皮肤上,浸着不断涌动的热气将满腔的潇爽都融进了血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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