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玦也朝他转过脸,微微睁了眼睛:“你知道井?通常只有皇族和世家才会了解接触鬼域。”还不等重尘缨开口接话,便先解释了自己的目的:“杨凌的伤痕古怪,还得看仵作进一步的结论,东洲的人没有那么好打发,我如今能表示的,也只有从这只鬼入手了。” 重尘缨侧着耳朵,忽然歪了半边脖子,语气跟着有些得意起来:“看来将军忘了件事......”他压低了嗓子,脑袋偏向得更加明显。许是这漆黑的屋子总给人一种隐晦幽暗的气息,宴玦也不自觉倾了耳朵过去,叫两人隔着极近的距离挨在一起。 “没有灵力意味着不会被压制......”那声音像一片带点硬梗的羽毛,挠在自己耳廓上,扫在自己耳窝里,忽得一激灵,“意味着无论是凡世和鬼域,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宴玦仰起脸,在稀薄的光线里瞧见了重尘缨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这人的眼尾高高翘起,带着瞳光向上闪烁,透着一股与凡世不同却又浑然自成的傲慢和轻狂。心底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冒了头,让他轻声应和道:“这么说你对鬼域很了解?” “倒是比你了解的多那么一点儿......”重尘缨坐直了身体,指尖敲在中间的桌案上,语调却七弯八拐,“倒是你,宴将军,灵力受限,可得要好好儿巴结巴结我了。” 宴玦扫他一眼,觉得自己在某一瞬间看走了眼:“且看你有何本事了。” 重尘缨仰头一笑,并不做答。 此时,说书已近尾声,台上惊堂木再次蹦出一声震响。只见那老头左手凭空一抓,手臂挥动,便在屋室里扬起半圈黑雾:“妖妖人人,人人妖妖,混在一起都是死了的东西,晾你是人是妖,只要进了鬼域,你就得听一个人的话......” 话音落尽,浓云压顶,煞气逼人,房间里似乎也更暗了。宴玦视线一凝,心脏似乎在刹那间停跳,竟觉得在瞬间滞涩了呼吸。 这是怨气,虽无杨凌尸体上的浓稠密集,却胜在散布之广,压迫十足。台上的那位老者竟是只伪装极好的鬼......难怪自进这间屋子起,哪哪都不得劲。宴玦又偏头看向重尘缨,那人竟还好端端地坐着。 似乎感受到视线,重尘缨也把脸转了过来,他瞥见宴玦紧拧的眉毛,心头微动,少见地没像以往一样落井下石。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宴玦身后,右手一抬,按在了他肩膀上,又微微躬了腰,倾身至他头顶。 “怨气压制灵力,不舒服是正常的,不必担心。”他轻着声音,眼睛却不自觉落在他头顶的金色发冠上,束起一股一股的乌黑发丝,其中就有一簇被扎成小辫,落在了左耳侧,肩膀前。 应是宴玦点了点头,发丝挣动交错间,竟溢出了点薄薄的冷清气味,是浩瀚蓝水裹住霖霖雪松,沉静又倨傲,在寥寥冰原中凭空破开一柄凌厉霜剑,叫人心生敬畏。 重尘缨眯起眼睛,将嘴唇不自觉得抿紧了,一定是受那香味蛊惑,受这幽暗侵蚀,他竟还想凑得更近。 于是脊背一弯,双手越过椅背搭在了他肩膀上,脑袋也往前凑了过来,悬空挨着脖子,嘴唇也贴近了耳朵。 本就昏黑的视线从后往前猛然拢上层阴影,些微被掌控的抗拒感让宴玦猛地绷紧了神经。但下一秒,他又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浅寡气息,像是微雨过后晨阳复临的袅袅竹林,在松木的后调里蒸出清涩水香,虽然有些发苦,可浸进肺腑里,反倒叫人平息了烈阳高照的怨气躁郁。 是重尘缨身上的味道。 宴玦轻轻呼了口气,发觉那人散开的几缕发丝落在自己脖颈间,细细微微地扫动摩擦,有些痒。 重尘缨敏锐地注意到他紧而复松,松而又紧的情绪波动,便偷偷绕了缕他的头发缠在指尖,再次垂低下巴,压低了声音:“等会儿我会一直拉着你,鬼域不比你的北洲,万事小心。” “嗯。”宴玦低低应道。 漆黑漩涡在空席卷整座茶馆,玄青泥沼在地侵蚀了整片土地,身体下沉,视线消失的瞬间,宴玦听到了说书人的最后一句话: “可知为何鬼域诸邪从不敢肖想凡世吗?那是因为如今的鬼域尊者,曾经也是一名人类......”
第08章 知道什么 和两人一起抵达鬼域的,还有众多人人鬼鬼。总有想入鬼市的凡人,也有想入凡尘的小鬼,人鬼之间的交易隐晦深邃,值得在对方的地界里冒险一试。 宴玦的肩膀上还搭着重尘缨的胳膊,没等他偏头看去,重尘缨便自觉把手收了回去。 这还是宴玦头回来鬼域,顾不上同重尘缨开口搭话,当下便聚了视线,仔细凝神观察起周围来。奇了怪了,他俩走进茶馆时还艳阳当空,可一到了鬼域便成了阴云压顶,昏暗的暮色泛着血红光辉,四处可见的绵稠黑雾遍天袅绕,直叫人呼吸发紧。 他左右环视着周围,发觉在这地儿活动的东西无非就是两类:一是一眼可辨的鬼,胸前血窟窿者有,脑袋开瓢者有,更有甚者,单剩一副人骨,皮肉不知所踪......二就是数眼难辨的活物和死物,都是一副正常人样,除非动了灵力试探,否则压根看不出是死是活。 视线再往外,便是略显诡异破旧的集市小摊,卖吃食的、卖装扮的,几乎和凡尘里相差无多。 “鬼域里也有寻常过生活的人......”宴玦将思绪归拢,忽然说道。 重尘缨语带夸耀地点点头:“世界万万年,总得允许有自然生老病死的朴实人不入轮回道。”他转过脑袋,看向宴玦上下打量起来:“你如今修为能到何程度?” 宴玦微微凝神,将眼睛闭上了,待重重呼出一口长气,才重新睁开:“七八成吧......”他稍加思索,再次开口问道:“这里怨气的影响似乎比我想象得要小很多。” “因为这里还不是真正的鬼域......”重尘缨勾了唇,将视线若有若无地投向远方,“这里人鬼共存,只能算是鬼域的边境,若是越过鬼市,怨气更为浓厚,对灵力的压制便远不止如此了......” 宴玦偏过头,冷不丁问道:“你很了解这里......来过很多次?”他没说是来过鬼市,还是所谓的鬼域深处。 重尘缨也偏过脸,直直和他对上了视线,懒懒拖长了嗓子,答得闲散又从容,没往宴玦坑里踩:“若是鬼市,的的确确来得不少,可若是鬼域深处......”他忽然伸了根手指,凭空朝上点了点:“哪个凡人敢私自到她的地界来......” 宴玦把那审视的视线收回来,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久仰尊者白阎罗之名,凭一己之力独掌鬼域,恶鬼之所以近年来对凡世秋毫无犯,全赖她的功劳。” 重尘缨一挑眉毛,没接着说下去,只话锋一转,捏着难得正经的语气提醒宴玦:“她不许活人私来鬼域,自然也不会让大鬼私往凡世......”他压沉了音调,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自然又可信:“若真如你所言,杀杨凌的那只鬼在凡世依然修为极高,那么在鬼域,肯定也不会籍籍无名......” 宴玦仔细听着,隐隐觉得这话里话外总有哪儿不对,他正要开口纠正,却又被重尘缨打断了。 “他离开鬼域,定是那位尊者知晓的,若是知晓,便不会隐瞒,不会隐瞒,咱们就有迹可循。” 可又有理有据,实在挑不出毛病。宴玦盯住了他的脸,那副专注严整的样子映在瞳孔里,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你知道哪儿能打听消息?”宴玦轻呼了口气,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重尘缨眉眼一弯,咧开了嘴:“这是自然,不过在此之前......”他顿了语气,停在了一个面具摊前,拎起一个通体简单,徒有五官开洞的白色面具,覆盖在了自己脸上,转向了宴玦:“你我在凡世身份不俗,还是遮着点好。” 他又挑了个通体夹红带黑、张牙舞爪的恶魁面具递给了宴玦。宴玦猛地顿了视线,抬起手直接绕过它指向了摊位上的另一个。 “真丑......”他淡着声抻了抻下巴,能听出语气里夹了几丝嫌弃,“我要那个。” 重尘缨忽然一顿,语句最后那下意识微微扬起的尾音让他短暂忘了动作,直勾勾地盯着宴玦微愣在了原地。 宴玦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只见他没反应,便一抬胳膊肘,撞了下他的肩膀,再次开口:“听到没有?” 重尘缨终于回过神,偏头看了过去,越过层层叠叠的面具,发现了那个整体偏灰调的狼头,额头上还带了点黑色花纹。 重尘缨把它拎起来仔细打量一番,扬起了眉毛:“这狗还挺喜庆。” 宴玦面无表情地把面具接过来覆在面上,略加沉闷的嗓音从里传出:“眼睛没用不如就干脆挖了。” 重尘缨眨眨眼睛,难得没跟宴玦继续拌嘴,负手便走。宴玦抬眸盯着着他似乎快于平常的脚步,再次出声:“去哪儿?” “鬼市最大的交易就是消息买卖......”重尘缨忽然回过头,那白色的面具表面无花,异常平滑,浸在鬼域昏暗漆黑的光线里,亮得刺眼。 “放心,我可没胆子卖了你。”他向宴玦勾了勾手,叫他跟上来。 - 这座楼似乎是整条路上最破旧的地方:一块什么也没写的木质招牌掉了一半,松松挂着似乎随时准备砸到某个过路的人;低矮的门头窄得仅一人能通,还须得弯了腰才能勉强钻过。 门前两片帘纱已经瞧不出原本是何颜色,只统一泛着老旧的黄,厚厚沉泥压在薄薄纱目上,结实无比又看上去颤颤巍巍。 重尘缨小心翼翼地避开帘子,卯足了劲儿地绷着浑身肌肉,生怕粘上一点污迹。可偏偏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高束的发髻被主人短暂遗忘,在偏头时避无可避地撞在了已经有些凝固发硬的帘纱上。 浓重的飞灰忽然就落了下来,霎时间,尘土飞扬,遮脸蔽目,将面具都给糊住了。 宴玦听到背后那隐隐不对的风声,赶紧向前一迈步,躲过了这突降的天灾。回过头,便是没来得及完全躲开,半边肩膀都盖了层土色的重尘缨。“......”他呸了两声,先是冒了句似是骂人的话,然后又在嘴里不知细声嘀咕着什么,“......该死......鬼地方......” 宴玦正要凑着耳朵去听,重尘缨却忽然闭了嘴,兀自拍起了身上沾染的尘土。他僵着个脸,一言不发,只闷声给自己清灰。 一看他这副有火撒不出的吃瘪表情,宴玦莫名觉得素日里没什么起伏的情绪荡起了点雀跃的波澜。他哽了哽喉咙,低声说道:“别苦着脸,又不是真面首,没人看你,有什么可讲究的。” 他正要抬起手,可还没挨到衣服,又把手放下了。 重尘缨动作一停,似乎连身上的灰也顾不上了,等眼珠转了两圈,又借着面具的遮掩把视线若无其事地往下藏住,才慢悠悠地顺着宴玦的话问道:“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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