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现实与理想 “重公子认得我?”宴老将军须发皆白,却依稀得见年轻时候是个有皮囊的风流公子。 重尘缨把手放下来,收起那副懒洋洋的姿势,站直上身,拿出了平生除去对师父外最礼貌的笑:“您认识我的理由,和我认识您的理由,应该是同一个。” 宴知远微抬眉毛,继而又压下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重公子是聪明人,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我想请你,离开宴玦。” 音调发沉,冷不丁砸进地里。 重尘缨笑意一僵,默然盯了他片刻,忽得撤走所有示好的动作,抱上手臂,又倚回了墙壁。 目光直视前方,视若无睹,乍寒了嗓子:“很不巧,宴玦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 宴知远凝着眼睛,注意到他态度的差别,依然淡声开口:“如果是宴七招惹了你,我替他道歉。他向来无拘无束没有定性,你也应该清楚。” “你们不会长久,我也不会允许,所以作为补偿,权财或者功法,公子尽管提。” 重尘缨眼底黯淡,偏过头,斜着视线语气发沉:“老将军觉得我会缺这些?” “宴七若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富贵公子,我绝不会阻拦。”宴知远耐心尚存,依然好声与他讲道理,“可他执掌玄甲卫,背负了整个北洲,不该也不能和外人纠扯不清。” “你如果真喜欢他,那就应当理解。” 重尘缨眯起眼睛,只停顿一瞬,便看出这是被强拉来的拙劣借口。 “这倒是奇了,他之前风花雪月的时候您不管,如今却还插手起来......”他嗓音发懒,拖出股戏谑腔调,“您是怕我在他身边待久了会发现什么吧?” 又陡然眉目下压,语气低重,似乎意有所指:“是宴七有秘密,还是您有秘密?” 宴知远表情一凝,还算友好的态度转瞬消散,气压层层拥挤起来,眼底似乎藏敛了刀锋。 重尘缨的确说对了,宴玦身世的秘密是重中之重,除了封玉疆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当今圣上都被蒙在鼓里,更何况一个西洲的外人。 若被有心人看破利用,不仅宴玦会死,整个宴家乃至整个北洲,整个人族都会遭受牵连。 而眼前的公子眼光太过锐利,他更是一丁点风险都不敢冒。 夜晚无声,两人对望之下,胜过死寂。 这是拒绝的意思。 宴知远抬起脚往前半步,巨大的气旋自地面升起又破开,鼓起衣袍,慈和的脸亦镌刻寒霜:“既然重公子不愿意,那就莫要怪我不近人情了。” 重尘缨在这灵力涡流里感受到了杀意。 他神色一怔,自认对宴玦的了解已经没什么缺陷,更没觉得他的过去和心魔是件什么值得大动干戈的事。 那就只能是宴老将军看不惯他,铁了心要阻拦。 重尘缨半阖着眼睛,依然靠在墙壁上,还是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只是忽得唇角微弯,冷不丁冒出了声嗤笑。 他重新站直,周身荡起无形的火焰,灼烧气流,扭曲视野,叫温度都霎时膨胀起来,弥漫着怒张的气。 这熟悉却又陌生的触知让宴知远皱起眉,定定开口:“这是玄门?可为何会......” 他停顿思索一瞬,看向重尘缨的表情更为复杂:“莫非是第八重?” 重尘缨低着眼睛,没理会他的疑问,只强行压住瞳孔深处涌起的暗涛,字字顿挫:“宴老将军,看在您是宴七父亲的份上,我只当今天从未见过您。” 挑衅他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个死,更别说宴知远还想杀他。 可那是为了宴玦,也是宴玦的父亲。 左手的拳头紧紧捏紧,指甲嵌进肉里,血溢出来,让疼痛清醒神经,把沸腾的邪与恶也带走了。 “所以也请您,不要找死。” 戾气压在齿间。 重尘缨不是什么好人,更是满身反骨,越是阻拦,他就越是要得到。 更别说那幼苗早已扎根,占领满立锥大小的心脏,放纵着根茎抓挠临界血肉,隔靴搔痒。 妄想已久,难以忍耐。 那便一刻都不能再等。 就要今晚。 - 宴玦复完命,和温钟一道从宫里往外走。 路上红墙歃血,白璧染瑕,是叛军作乱遗留下来的痕迹。太监侍卫人来人往,急着救命包扎,忙着搬运尸首。 宴玦看着两个太监拖着一具尸体从自己擦肩而过,恍惚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叫停了他们。 温钟好奇,跟着凑过去,可什么也没看出来,只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孩。 可宴玦却瞳孔骤缩,霎时僵在了原地。 面熟的小孩双眼紧紧闭着,苍白眼皮上几根青色血管异常扎眼,是狰狞的诡异的网。胸口红色晕染成黑,被刀剑贯穿心脏,一击毙命。 是土土,之前那个帮他给重尘缨送花,蹦蹦跳跳的小男孩。 肉身衰败的血腥死气难以掩盖,可在这满地沼泽里却能隐隐嗅到花草和根茎的土壤味道,是长久身在幽静花圃,一点点浸染上的。 本应该出苗,生长,然后盛放,可是如今都不在了。 宴玦从前很少为无辜者多加感怀,如今神思动荡,也许是因为心魔敏感了情绪,也许是因为和自己产生了交集。 和重尘缨产生了交集。 土土是他愿意接纳的为数不多的善意,愿意自我开解的伊始。 让重尘缨能够朝前看。 宴玦压住心底的躁动,呼出口气,问道:“他,怎么回事?” 太监拱了拱手,毕恭毕敬:“皇后娘娘爱花,也致力于收集宫外的奇珍草木,这小男孩儿是来帮他父亲送花的,只可惜,遇上了这种祸事。” 脑子里忽然发出持续的嗡鸣声,宴玦在眩晕里翻出几两银子,递给太监:“给他父亲,不要告诉是我给的,务必好生安葬......” 太监秉声退下了。 宴玦闭了闭眼,喉头发涩,愈发沸腾的心跳里,诡谲飘远的声音沿着心弦攀爬直上,再次出现。 “看看,这就是你要保护的人......” 太阳穴突突地阵,刺得肺腑发疼。 “你救人,他们就杀人,上位者私欲孤行,下位者潦草堕命,死都死不明白......你想要什么,他们就毁掉什么,你的念想,你的希望,你想保护的人,你喜欢的人,” “全都会死。” 在无端隔绝的死寂里,吟唱蛊惑的歌谣。 “人类的感情虚伪又肮脏,你还留着干什么?” “回来吧......” 声音霎时弥散。 瞳孔在瞬间变成了灰色。 心绪暴动,又牵连着损失大半灵力的内伤,宴玦猛地吐出了半滩血来。 猩红一片,和从土土身上滴落的血迹粘连在一起,混合,扩散,渗进地面。 黑得彻底。 “将军?您怎么了?”温钟立刻去扶他的肩膀。 再抬起头,眼底的灰色又转瞬消散。 “没事,救陛下费了点力气,过两天就好了。” 宴玦摇了摇头,没直接用手,而是用帕子把唇边染上的血都给抹掉,连领口和衣袖都细心检查了一遍,确认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强行打醒有些混沌的神志,呼出几口深重的气,又站直后背,将自己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不想让那个人发现。 重尘缨见宴玦出来,便伸出胳膊,没被自己抓伤的手紧紧牵住他的掌心,不由分说就带上了马车,急急往府里回。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单是并肩而坐,像虚假捏造的泥土雕塑,甚至没有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一人压着燥火,一人压着伤痛,两个人的脸上都没什么情绪,只是平静的,隐忍的,克制的。 像暴风来临之前的祥和海面。 因为各怀心事,所以不约而同地都选择沉默着。 马蹄掩盖呼吸,月色蒙蔽视野。 真假难辨的现实让向来体贴入微的人都没有发现对方有任何的不寻常。 只道为了同一件心知肚明的事着急回家。 【作者有话说】 终于是准备吃上了,明天开锅
第85章 苦与乐 重尘缨拽着宴玦的胳膊,把人猛地拽进屋里,反手带上锁,然后按在门板上接吻。 像是在泄愤,又像是在焦虑地证明什么。 两只手捧着脸,动作很急,语气也急。 “就现在,行吗?” 要得到他。 喷薄在脸上,溅落起昂扬的火星和亮光。 重尘缨嘴上这样问,手上却没有给宴玦选择的意思,头发已经三下五除二拆了下来,揪着后脑勺,咬他颈间的皮肤,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的青色淤印。 宴玦的后背猛地撞在墙板上,短促的呼吸拉扯着心肺,导致胸口的内伤又在隐隐作痛。 此刻的身体状态并不适合做这种事。 可他不想扫重尘缨的兴,更何况也只有重尘缨能让自己全心放空,把割不断的记忆全部驱逐,暂时抛之脑后。 于是,宴玦摸到他的脸颊,低声说道:“轻点,好不好?” 他怕以重尘缨原有的兴趣和动静,目前状态下的自己应该还没撑到结束,就得事先晕厥过去了。 重尘缨轻轻笑了声,贴着鼻尖,挨着嘴唇,柔声哄道:“你头一次,我不会对你做别的什么的。” 宴玦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重尘缨今天极度温柔,出乎意料。 在身体和大脑完全被他占据的时候,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 宴玦看不清眼前的人,可又太想看清,尤其是耳垂上那颗黑色的宝石坠子闪着光,很扎眼,是朦胧雾气里唯一的清晰。 于是他伸出了手。 可手臂很重,霎时又比云还飘渺,他憋着力气,勉强抬起了一半,却还是碰不到那个人。 宴玦无端有些慌神,为什么会碰不到......心悸连带着胸口潜伏的内伤,因为动作的牵连,一阵阵疼了起来。 密密麻麻,像针扎。 却不想让别人知道。 “阿缨......”他只轻轻喊了声,企图让自己专注下来。 奇怪的是,平日里明明多重的伤痛他都能忍,可只要一闻到那熟悉的、挨近的木香,就不自觉带上了哭腔。 但好像没有被听见。 一颗心好似跌进了幽潭,孤苦又无依,像蜷缩的幼童,泡在冰冷里,只能抱紧自己。 当他落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委屈时,那个人又忽然把脸凑了上来。 “哭什么?” 他听见那人格外隐忍的声音,像吞咽了粗糙砂石。 然后眼角覆上一只手,抹掉了什么潮湿又冰凉的东西,让视线逐渐明朗。 宴玦的手也终于触碰到了那枚耳坠,锐利的棱角扎到指尖,有点刺,却舍不得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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