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一组数据在四个小时后的上午十点出来。雕琢完书面,方清宁打开会议室的投影,跟柳灿一张一张打磨幻灯片上内容。 柳灿出去泡咖啡。陆续有吊着一口仙气的学生来做实验,又正好是本科生上课的当口,雨天里更加嘈闹。 她把着门闪进去,方清宁在最前面,挺身长立地看过来,千杂万乱的背景音上是自若的底色,和总带来新思路的喻舟并无二致。 就像,这个位置一直是他的舞台。 * 学校没有想象中的大。入学后的两月里,柳灿也在路上碰到过方清宁几回。那时他走路会塞着耳机,头总含着,皮肤透白,却是一株被连根拔起的幽兰。 现在的柳灿才知道所谓春蚕吐茧,也会成为坚硬的桎梏,那双托举学生的手,亦可以撑开膨大的翅膀,挡住一切阳光雨露,好在方清宁又一次在土壤中扎稳,生长出新的花蕊,香气扑鼻——因为他本就是喻舟的同路人。 * 计划终究没能如愿。兵荒马乱地给柳灿改完,已是暮色四合,方清宁身上的不适感也前所未有的强烈,擤了擤堵塞的鼻子,说自己先回去了。 他当然不想叫柳灿看出来;对方是个坐在地上,还顾忌会弄脏方清宁衣裳的,心思缜密的姑娘。 幸好她只是自顾不暇地应了声,正推敲着文稿上的用语。 一沾床就倒头大睡,中途起来喝了次水,又是昏天黑地的躺下去。彻底醒转都是次日下午的事了。 纵然没法跟几年前比,也还是可以相信人的自愈能力。除开嗓眼发涩,他简直没事儿人一样——方清宁带着这种勃发的自信接了喻舟的电话。 * “醒了?”喻舟说,“柳灿讲你救她于水火之中,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难怪只有一个未接电话,他定然从柳灿那儿知晓自己的去向,方清宁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天放晴了,出去走走?提议得到认同,喻舟便道:“那你先垫下肚子,半小时后青广见。” * 青年广场是宿舍往校外的必经之路,方清宁收下张传单,四处找喻舟。语音通了,他问道:“你在哪啊?” 嘟嘟,汽车喇叭在十米开外和手机扬声器里齐声奏响,方清宁拉开车门,“地方很远吗?” 还行,喻舟晃了晃钥匙,“开车更暖和,恰好社里前辈也不用车。” 那倒是,这时节的太阳还没冰箱里的灯有用,方清宁似真非假地怨道,伸手拿脚下的东西,“我可以放后座……哇这是什么?” 黑塑料袋上的结散开,露出一扎又一扎烟花棒,起码上百根。 “你不是喜欢吗,”喻舟道,“今天可以玩个尽兴了。” 对小朋友来说太幼稚,对我这样的大学生刚刚好,方清宁说,肉眼可见的雀跃,“这得放到下辈子吧?” 喻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方清宁反过身,接着后排传来声细声细气的嘤咛。 怎么——方清宁霎地飘飘欲仙,“是你啊柠檬!” * “前日不是想看它么,”喻舟给发动机点上火,“顺路带柠檬去做洗护,先寄放到宠物医院就行。” 那天聊着就听见它不住搭腔,方清宁连喻舟接下来说什么都忽略掉,直到喻舟问要不要开视频,生怕被戳破没去吹头的事实,才心痒地矢口拒绝。 喻舟竟然把猫带出来啦! “它一直在叫哎。”方清宁两手叠在椅背,伸长脑袋去看。 撒娇鬼,喻舟没办法地,视线不住在他与后边逡巡,“你可以抱出来。” 他几乎听到方清宁心底沸腾般喝彩,扯开拉链,将雪白的糯米团子捧在怀中。 * 方清宁的动作十分熟练。 他横出一只手臂,让柠檬像搭栏杆似的垂放好两只前爪,另一掌摊平,垫稳它的双脚。 尽管是初次见面,柠檬很快偏过头,眯起双眼,牛乳糖一般又香又软的颈毛埋到方清宁那小块喉结处,发出比引擎还响的呼噜来。 “养了快六年又健康又漂亮,”方清宁目不转睛,“你真的很用心。” 喻舟觉得有趣极了——虽未去细想,有趣的是自来熟的柠檬,还是此时顾盼生辉的方清宁:“你怎么知道我养了这么久?” 啊,方清宁慌张一瞥,错开视线,“你、你之前说过的……” 是吗,喻舟笑起来,“学长记性真好。” * 总有这样一些时候,喻舟想,他会情不自禁地觉得方清宁和柠檬有那样多的相似之处。 在方清宁诧异于他能煮出完美的荷包蛋,或喝饮料把吸管咬出一截扁平的牙印,甚至是某个瞬间的一颦哪怕一笑。 那种搜肠刮肚也词穷,囹圄地承认“可爱”最为贴切的时刻。 一如当下,他覆身向前,感觉对方温热的躯体绷起,喻舟拉长另一头的安全带,手指叩过方清宁圆润的肩角,稳稳将铁扣送进开关。悬阳如水,洗着方清宁本就清隽的面庞,连极细小的绒毛也一一毕现。 喻舟退开,方清宁一阵动天摇地的咳,柠檬的耳朵都折起来,他掩盖似的拣起一根长长的毛发,“唔,进嘴里了。” 坐稳,喻舟笑着,握住了方向盘。 * 五分钟后。 方清宁掩着嘴,五脏六腑都快咳出来,柠檬耷着对飞机耳,在他腿上人立着,也像一脸担忧。 喻舟靠边停车。 方清宁临头尚在嘴硬:“车里味道有点呛……”还没讲完又继续,蜷着头,两片肩胛划出锋利的线条。 喻舟没了脾气,拿手拍着后背给他顺气。 “小感冒,”方清宁摸摸鼻子,“不过你放心,好差不多了——” 喻舟的话让他彻底哑火:“那天天冷染上的吧,就不该信你。” 方清宁难为情地笑了笑,打算蒙混过关,见喻舟摇上了车窗,调高一档制热,若有所思地看着电子屏上的导航路线。 他嘴角马上垮了,“喂,说好去放烟花……” 再讲就真往回开,喻舟难得暴躁地丢给他一句,解开安全带,抱走恋恋不舍的柠檬:“在这等着。” * 方清宁数了四个红绿灯。 喻舟回来得很快,买了热饮和药,指了指路边的宠物店:“不能让你送它去洗澡,这家伙记仇。” 方清宁谢了他的川贝枇杷膏,谢了他的冰糖雪梨水,“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还不如小朋友呢,喻舟监督他吃药:“我上次生病还是高二伤口发炎,哪像你。” 方清宁心猛地一动,衔着塑料勺,扭头望向喻舟。 “呃,这应该不会苦吧?”喻舟将吸管插进饮料,一并塞过来。 不是,他摇摇头,一口气干掉,扯过一张纸擦着小勺上残黏的深褐色,装成不经意的:“怎么搞的?发烧了吗?” 跟人打架,喻舟相当坦然地说:“烧得还蛮厉害——没想到我还会跟人起这种纠纷吧?” 你当然有正当的理由,方清宁说:“我是觉得,伤口发炎还高烧,肯定很辛苦吧。” * 和普通的梦不同,所有的细节历历在目,但那是无从诉说的衷肠,像一段失却密钥的信息,一遍遍在方清宁脑海中播放,打上隐而难宣的钢印。 他收拾完药,才将目光移到喻舟脸上。 喻舟穿着轻便,额前束了发带,这种运动风格在他并不常见,有种酷酷的温柔。红束带衬得眉梢如墨,展舒下垂。 “不辛苦,”他说,柔思在睫,眼底清浅,“只是从前生病,我都不愿承认想要有个谁照顾我,觉得自个儿也行……那一次,虽然记不清楚,但清醒后,烧退了,伤也在转好,不管什么时候回忆,都是个难得的美梦。” 这样的他甚至有点孩子气,总结说:“当然,逻辑上,能顾上我的只能是我自己——所以我‘教育’你还是有资本的,学长,你看看你这也能感冒。” 他重新发动车子,冲发呆的方清宁打个响指:“目的地,出发——” * 离他们要去的地方大致一公里,地图上的浮标转个向,展开段红黄相间的路程。 就堵了?方清宁翻日历,“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喻舟这才告诉他:“听说是有快闪演出。” “但也不至于这么堵——”喻舟见这乌龟挪窝似的,屈指在方向盘上敲。 看他不得其解,按捺着一点焦躁的神情也蛮有趣,不过身为北方人的方清宁,对这座城市还是更了解些,道:“因为难得没刮大风,又将将晴了,还是工作日最后一天。” 找个地方停吧,方清宁打算弃车而行。 “你咳嗽。”喻舟没动。 方清宁把袋子摇得簌簌响,“这不吃过药了吗?” 他望望淤塞的车流,眼中是期待和催促:“快点,还等着看演出呢。” * 到音乐公园的途中,喻舟还在反思说:“下回得提前规划好。” 他抱歉地耸了耸肩,手没处放一样,垫在额发上朝后一别。 多数时候,喻舟是理性的,像一块边缘融润的羊脂玉石,任谁握在手里,都漾开一圈圈温厚的水纹。 这会的他,有些难以觉察的负气,倒和方清宁梦里那个会发火,会忍痛,也会拿手指拢他掌心的少年重叠,令方清宁熟稔又稀奇。 计划赶不上变化嘛,方清宁边说边看,“人真的好多!” 喻舟佩服地叹了口气:“整座城的人都放出来了。”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更加喜感了,方清宁笑成哈哈大将,眼睛亮晶晶:“你也会吐槽啊哈哈哈哈哈!” 喻舟并不嫌他吵,小心翼翼将方清宁让到路的内侧。 * 久违的日落让整个城市倾倒,有人架起专业设备在天桥上拍东西,有总是停下来买小玩意儿和吃食的亲子,更多是成双成对的年轻人,戴着各式样的卡通头箍,还一闪一闪的。 喻舟看中一个猫耳朵,想问方清宁要不要,话到嘴边怎么想怎么怪,只能算了。 “你还好吗,难不难受?”人挤人推的,喻舟只得问废话。 好啊,方清宁潦草应着,“听,演奏的声音!” 密集的鼓点被送上前来,才至门口,乐声已如雪白浪潮拍打在没入软沙中的趾间。他喜笑聆听,发间像竖起两只敏锐的耳,嫩粉色的耳尖还在风中一蹙一蹙的。 倒也没有必要买,喻舟又想道。 * 人实在是太多,把公园的喷泉那块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 “想个办法让你站高了看?” 不要吧,方清宁猜中他的打算,毕竟好些女孩子就坐到了男友肩上,还有玩骑马的小朋友,“我的平衡感差,怕踢到人。” 喻舟:“我的好啊。”说着还有意绷紧了拳,弯出一涡侧臂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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