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清宁一时呆住。 喻舟从不这样对他笑过。 * 呃,方清宁在肚肠中搜罗半晌,未寻得一言以应,倒是视线在地面乱扫,忽地才瞄到自己五指仍锁扣在喻舟的腕上。 由于慢慢找回了呼吸的频率,喻舟脸上已经恢复了红润。 手机电筒的光漫射在地,映射着蜉蝣一般的尘埃,倾泻进他的眼底,装点成两个月皎如霜的夜晚。 方清宁登时觉得指尖发烫,松开了喻舟的手。 * 喻舟未必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还是主动巧妙地岔开了话题:“你大学的条件这么差啊?” 那倒不是,方清宁立即申明道:“我舍友不同意开,后来办了张卡想没人时用来着,放假回来又被留宿的人弄丢,就懒得去挂失了。” 喻舟迅速捕捉到其中隐语,一针见血道:“不是不用吗,怎么会把你的卡弄没了?” 方清宁看他一眼,好脾气地笑了笑。 蹲得久了脚开始发软,方清宁干脆坐到喻舟身边。小腿肌肉有些酸胀,难免失却平衡地向喻舟那处倾斜,携着几分力撞了下对方肩膀。 喻舟确实有所缓解,全程岿然不动,见他摇摆后还伸手扶了一把。 两人齐肩而坐,方清宁被盯得面热,想挪开方寸偏又不好意思动弹。 “为什么要忍?”喻舟问。 同住一个屋檐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清宁说完,又道:“况且到了更高的平台上,也就不怎么会遇到这种人了。” 喻舟一面听着,一面借由微荧细细打量方清宁。 * 他生得瘦削,听那字正腔圆的口音是北方人,个子却不高。这样坐着,将清晰的下颌线藏进领口,显得脸庞愈发地小。 方清宁不大擅于掩饰情绪,一言一行都会有相应的表情,显得有些夸张。 然而他在说这些的时候,神色淡到没有一丁点变化。 宛若真的自始至终都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个方清宁,同他口口声声道听途说的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判若两人。 * 喻舟将视线转移到手上卷成的纸筒,摊平开来。 见那上面还有演算的字迹,他放下纸道:“书你确实看完了?” 嗯啊,方清宁脸上一下子生动起来,“你还以为我是故意让的吗——” 他眼底弥漫着戏谑之色,眨了眨眼掏出方才在用的笔记本,双手捧到喻舟鼻子底下的时候简直像在炫耀:“喏,自己看。” 他将手机一转,打光似的将电筒灯斜斜射到纸面。 方清宁的字迹清隽,只在每字收笔处习惯性地一顿,留下蝎尾似的一抹。 即使是快速写就,也颇赏心悦目。 * “如何?”方清宁得意洋洋地冲喻舟一挑眉。 * 喻舟这次没去开他的冠军玩笑,珍藏般地抚过一张张纸页,最终合上,抹平近乎微不可见的褶皱。 见喻舟迟迟不开口,一脸的“高深莫测”,原本成竹在胸的方清宁开始慌了,想要再问又憋在肚子里,一副忍得难受的模样。 恰巧这时有电话进来,喻舟腾手查看,另一只手将本子虚虚揽着。 算了,还我吧,方清宁嘀咕着,作势要拿。 若是未曾分心,喻舟可能会不假思索地直接给他,但他正准备在看清来电人后将通话拒断,眼角却用余光瞥见方清宁向自己扑来。 他就下意识地阻了一下。 * 方清宁将喻舟撞倒时心上一紧,甚至尽最大可能地避开了他手指上的伤口。 两人额头贴额头地碰了个结实,喻舟举起的手机因为冲击被松了手,方清宁忙伸臂去捞。 点亮的锁屏界面发出幽幽的光,喻舟一口气还没松完,方清宁神色一颤,也不知道怎么了,手上的东西便径直向地上坠去,发出一声在当下堪称巨大的脆响。 几乎同时,电梯“滴”地恢复了运作。 * 外部渗透的灯火茧网一般地将梯厢迅速包裹,刺激得人睁不开眼,方清宁顾不上被照得流眼泪的冲动,在地上摸索着。 喻舟的面上已染了三分愠意。 清晰的映照下,他那个设置了爱宠相片的屏幕已经烂得粉碎。 * 直到后勤人员把他们从电梯里解救出来,方清宁翻来覆去光道歉就不止了十次。 算了,喻舟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何况你也不是故意的。” 他看了一下,一切功能还是可以正常运行的,问题是屏幕情况的确差到不忍直视,换上一块一个月的补贴就去了大半,联系今天的遭遇,只能用飞来横祸来形容。 但看方清宁已经内疚到不行了的模样,喻舟实在没办法对他求全责备。 “刚才的事还要谢谢你,”喻舟继续道,“我小时候被关过一次电梯,那次比较危险,还住了几天院,虽然之后已经尽力在克服了——还是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 啊,不,不客气,方清宁连连摆手,脸上挂着真切的担心,道:“别这么说自己,我知道你当时是真难受。” 还差几天就到霜降,天黑得一次比一次早。 先前因为封闭带来的窒息感,也像松开了扼在脖颈上的手,换作凉爽的晚风,将肺腑中的浊气一一洗涤。 喻舟心生畅意,语气轻快道:“你是回宿舍?” 嗯,方清宁说:“屏幕的钱回头我——” “说了不用。”喻舟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打断道。 方清宁不知所措地笑了笑,眼睛望着喻舟熄了屏把手机揣回兜内,欲言又止似的。 于是喻舟耐着性子等了会儿。 * 图书馆前的空地上有人练习滑板,口哨声不绝于耳。 照顾到方清宁这副模样,喻舟便假装在看那些炫技似的挑战各种高难度动作的滑板爱好者。 他不经意发现方清宁右手的伤,该是帮他捡起手机时不慎被钢化玻璃的保护膜划伤的,好几道口子,虽然早已止住了血,乍一看还是有些骇人。 更像怕被自己发现一般,见喻舟正欲拿眼直视,他反而一背手,将伤口皆藏于身后。 * 但方清宁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你呢,回家吗?” 我在外面租了套房子,喻舟说,直觉方清宁像是知道的——尽管今天以前他们相交甚浅,甚至可以说有过龃龉,“再见,方师兄。” 拜拜,方清宁挥了挥手。 喻舟走出去几步,忽而回过头来叫住了他。 浅白的月辉又闪又亮,镀在他的周身,衬得连那双眼睛都在发光。 “忘记说了。”喻舟真心实意地笑道—— * “你的字很好看,师兄。”
第6章 摔在尘埃中的塑像 * 方清宁摆成一个大字,摊在床上。 夜色已深,室友迟迟未归,衣橱边还堆着对方换下未洗的脏衣物,已经开始发出馊味。方清宁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帮忙收拾,刚捻起一件布有黄斑的衬衫,就憎嫌地扔到一边。 眼不见则心不烦。方清宁大被蒙头,湿热的鼻息扑了满脸,想到早些时候喻舟分别前同他讲的话。 * 字很好看,吗…… * 就算是再普通不过的两语三言,在方清宁看来也是货真价实的溢美之词。 像被困在电梯里这种事,换作几天以前,即便全地球人都毁灭到只剩下他和喻舟俩,方清宁都宁愿一个人呆着。 然而冤家宜解不宜结,经过这回各退一步的相互扶持,再冰冷的前仇都能消释。想到喻舟站在晚风中对他说话的样子,方清宁觉得,那真的是很难让他忘却的一幕了。 方清宁拿出手机看了看,反复确认没有新的消息。 他询问喻舟碎屏换修的留言已经被刷到了下面。 不管怎么样——哪怕喻舟三令五申让他别放在心上,该还的他还是得给,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方清宁换了个躺姿,迷迷糊糊地盘算着。 * 再次发现自己变成了那只猫,这一回的方清宁已经相当见怪不怪。 甚至在看到自己毛乎乎的手掌后,先抻直了前爪,两条腿使劲向后蹬,拉到最长,伸了个标准的懒腰。 方清宁打着哈欠,正想大摇大摆地巡查一番喻舟的地盘。 才发现好像哪里不大对头…… 脚底的触感坚硬而凉爽,对于一身毛皮的小动物来说,当然是个休闲纳凉的不二选择。 听着机器运作特有的隆隆轰叫,脚下的方寸之地也好似在抖动不止,随时要劈出两道不可见底的深壑一般。 那盏连接在天花板上的风扇灯伸手就能够着,而客厅中其余的陈设,却都歪曲了各自的样子,变得遥不可及了。 * 方清宁素日酷爱在抖音里刷萌宠视频。 想到那些一飞冲天的猫界博尔特,直立爬上与房梁接轨的通天柱也身轻如燕,简直个个都是武林高手。 相比之下,他不仅只有一身三脚猫功夫,更不忍直视的,就是他的畏高了! 所以猫为什么要在冰箱上睡觉啊! * 没错,方清宁下不来了。 * 他并不是没有生活常识的人,也晓得猫科动物的肉垫对降落的缓冲作用,像这种不及四米的高度,简直是毫发无伤。 明白是一回事,实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甚嚣尘上的眩晕感一波接一波,方清宁并腿立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 喻舟端着水杯从房间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富有喜感的一幕。 一觑见喻舟,方清宁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他兴奋地绕着自己的尾巴打了个转,屈下两只前爪,做了个助跑的姿势。 “哟,”岂料喻舟不但不帮忙,还看起热闹来了,“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喵喵喵,方清宁快急成热锅蚂蚁,也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了,只盼着喻舟能救他一命,做了这件胜造七级浮屠的千秋好事。 他灵机一动,索性学某带货主播家的爱宠,两爪合拢向前打了三个再标准不过的拱。 喻舟皮笑肉不笑地,“拜拜也没用——谁叫你咬我的,嗯?” 他举起那只受伤的手,斩钉截铁道:“看吧,这就是你不讲猫德的下场。” 方清宁直想冲他翻白眼,但毕竟这件事情自己是罪魁祸首,既然对方提了,少不得随着他的动作心虚地瞟个两下。 * 为了促进伤势转好,原来的纱布已经拆掉,没怎么透气的皮肤肌理比之别的地方,有些肿胀地泛白,而那两个浅淡的血点,现在用肉眼已经全然不可看见。 ……好家伙,再不包扎就得愈合了是吧! * 听见方清宁喵呜喵呜的谴责,喻舟“哦”了一声,两手叉在胸前,听懂了似的好整以暇道:“成,事到临头还死不认账,那你自己慢慢想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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