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青南与青露又返回城中,取来伤药,给其余伤者上药。 等两人从屋中出来,外面飘起雪花,役工们已经停工,聚集在伤者居住的屋舍外,他们用疲惫却又期许的目光目送青南与青露离去。 “觋鹭,那些人怎么知道我们会救治伤者?” 青露频频回头,心中有疑惑。 青南回道:“当地人似乎都听说过觋鹳的事迹,知道他能治病,我与他的装束相类,便来求助。” “还真是这样,白棠前些天跟我提起觋鹳,说他听过传闻,当年觋鹳初到大鹰城,住在城郊一处地方,那地方叫牵谷。牵谷人时常遭到劫匪骚扰,觋鹳同情他们的遭遇,决定帮忙。觋鹳暗中吩咐牵谷人采摘神麻草,他用神麻草制作毒酒,用毒酒款待恶人。劫匪饮酒后都发了狂,互相厮杀,死的死,逃的逃,牵谷从此再也没有匪患。觋鹳不需要兵器,便能击退敌人。” 听见青露的话,青南反应平淡:“那并非毒酒,神麻草有使人亢奋的功效,饮用一小口,人会不知疲惫,不能贪口,喝多了要发狂。” “我见白棠屋中就有神麻草,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神麻草能提神,采来碾做佐料。我见大鹰城往西的一处野地上生长不少神麻草,植株又高又大,他应该就是在那儿采摘。” “他问过你神麻草酒如何酿造吗?” 青南的问话,令青露感到惊讶,回道:“他问过我知道这种酒吗?我说听说过,但不会酿造,羽人族的土地并不生长神麻草。” 青露喃语:“觋鹭,难道他也有想惩戒的恶人吗?” 身为白湖质子,白棠在大鹰城显然势弱且孤独,他受人欺负了吗? 大鹰城的冬日似乎是在一个清晨结束的,那是个很普通的清晨,荒野上还可见几处薄薄的积雪,北风吹拂,送来一支人员庞大的运输队伍,他们运送的正是齐嘉山开采的玉料。 齐嘉山有高地最好的玉矿,也正是文邑王要通过交易获取的珍贵玉料。 每年齐嘉山运送玉料的队伍抵达大鹰城,便是春天即将到来的时节,大鹰城的普通人不知时间的秘密,但明显掌握了玉石输送的规律。 城中的居民开始出城忙碌,农人扛起农具,到农田翻土,以便天气回暖播种谷物;畜牧者将牛羊从窝棚里赶出来,赶到草甸里,不少妇人、孩子四处采集食物,收集柴草,纷纷活动起来。 数日后,一支讨伐锥城的军队返回,将领是大鹰君的嗣子鹰金,玄旸也在队伍里边。 回城后,鹰金奖赏有战功的人,玄旸领到一条镶嵌青铜饰的皮质腰带,还有一面皮盾,那是大鹰城武士才能匹配的装备。 随手将皮质腰带系上,玄旸道了声谢。 鹰金行赏完毕,独自将玄旸唤到一旁:“玄旸,我听说你因为厌恶打仗,连文邑王要封你为伯,你都拒绝了。这次鹰击恳请我父遣兵支援小鹰城讨伐锥人,而你自愿跟随我前去作战,是什么缘故?你想在高地扬名吗?你看着不像是个重视名声的人,难道归城或者源落有你的亲人,他们不幸落到锥人手里?” “我一个岱夷人,在高地能有什么亲戚。”玄旸将盾牌背在身后,他调整绑系盾牌的带子,而后才抬起头来,回道:“传闻总是有真有假,我可是很重视个人声誉,尤其是在大鹰城的声誉。” 扫视广场上的士兵,围观的群众,与及后方高大巍峨的建筑,玄旸用高地语朗声道:“若说地中之中是文邑,依我看高地的中心便是大鹰城,这是座众城之城,我很荣幸能为大鹰城出份力。” 人们为玄旸这番说辞喝彩,鹰金脸上有笑意,说道:“人们说你是位旅人,还说你是位武士,我看你是位出色的使者。” 在暗流汹涌的大鹰城里混得如鱼得水,不管是鹰金派系,或者鹰膺派系他都不曾得罪,将亲疏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两人正交谈间,有位匠人装束的人匆匆来到鹰金身边,小声禀报事情。听完禀报,鹰金用眼神示意匠人退下,他对玄旸说:“齐嘉之玉已经运到城中,我父召你。” “这冬日快结束了,初春正好启程。”玄旸心情舒畅。 “看来这块中心之地,不如别处好。”鹰金的神情比往时放松,言语也随意。 “旅人也有故乡。”玄旸笑答,随同前来通报的匠人离去。 他不慌不忙,与那匠人聊着什么。 冰雪很快消融,大地复苏,暖风携来春雨,唤醒土壤中沉睡的种子,绿意再次妆点丘陵。 躲在巢穴中冬眠的鼉也许又度过了一年寒冬,也许再没醒来,池苑春意盎然,白棠身穿素色丝袍,伫立在碧色的水池旁,他望着池面,秀气的眉宇间有着抹不开的阴郁之色。
第48章 鹰曳发出一声惨叫, 他拔掉钉在掌背上的匕首,右手抓握匕首,左手举起, 左手掌上有一个血淋漓的口子, 那是匕首贯穿手掌留下的伤口,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旋即匕首在鹰曳的咒骂声中被狠狠掷出, 掷向鹰庚,鹰庚掀起木案, 满桌的酒坛、酒杯与碗盘全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而鹰曳也因为躲避砸向自己的木案, 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上。 满地狼藉, 鹰曳惊魂未定。 原本饮酒喧闹的人们顿时噤声,高座之上,大鹰君的脸色阴沉可怖。 鹰曳的血还在流淌,他已经顾不上这点伤,露出惊恐的表情, 看向发了疯, 如同头野兽一样咆哮, 横冲直撞的鹰庚。 这是场践行酒宴, 大鹰君的三个儿子:六子鹰庚、七子鹰延、八子鹰曳即将踏上旅程,他们要结伴前往白湖, 向白湖君的孙女提亲, 大鹰城人为他们设宴, 为他们祝贺。 本该是场热热闹闹的酒宴。 鹰庚来得迟,来时显然饮了酒, 身上有较浓的酒味,起先没人察觉他的异样,直到他拿起切肉食的匕首,突然扎向同席的鹰曳,将鹰曳搭在木案上的手掌钉在木案上,鲜血直流。 那会,鹰曳正与友人高谈阔论,声音张扬,他也许还讥诮了鹰庚几句,鹰庚的举动实在与平日不同,仿佛换了个人。 “父亲!六哥要杀我!” 鹰曳朝大鹰君惊慌大叫,举止失态。 早有同席人试图制服鹰庚,被鹰庚抱摔,其中一人甚至遭到拳头重击脸庞,宛如一头发狂的野兽,鹰庚一口气放倒五六人,撞翻三四张木案,直到数名护卫一拥而上,将鹰庚死死按在地上,才把这头猛兽制服。 人们的反应迅速,不至于使混乱的场面持续太久,大鹰君的脸面无光。 宾客们低声议论,声音嘈杂,人们对突然之间发生的事情感到疑惑,但很快又自行给出他们认为合理的结论。 鹰延目送遭数名护卫拖拽,仍在不停吼叫、挣扎的鹰庚远去,他的视线转移到鹰曳的伤手上,暗暗发笑。 “你六哥疯了?” 有人凑到鹰延耳边低语,幸灾乐祸,显然是他的伙伴。 “谁知道他今天发什么疯?”鹰延喝口酒,嘴角止不住上扬,他朝友人挑起下巴:“听人夸他生得比我俊,在我们三人中又最年长,白湖君会挑他当孙女婿。真好笑,他这疯癫的样子还怎么提亲,可别吓坏了白湖人。” 正聊得欢,察觉一道严厉而冷冰的视线投射到身上,鹰延立即闭嘴,悻悻然,不敢探看长兄鹰金的脸色。 隼跖位置靠近大鹰君诸子的席位,鹰庚发狂时,他还搭了把手,协助护卫将人制服,此时他脸上的表情严肃。 听见身边人小声议论三兄弟为抢妻心生芥蒂,说不定是鹰延请来巫师作法,使最有可能成为大鹰君孙女婿的鹰庚癫狂,无法前往白湖提亲,隼跖摇了摇头,显然,他的猜测与其他宾客的猜测方向截然不同,而且不打算说出口。 “隼跖,怎么不见玄旸?” 听见鹰膺的声音,隼跖站起身,向鹰膺行了个礼,他道:“我刚也在找他。” 鹰膺落座,开始喝酒,时而抬起冷冽的目光扫视四周,邻座的人们不敢再窃窃私语,讲他那三个不成器弟弟的笑话。 隼跖问询:“你父会怎么处置鹰庚?” “不能成事的蠢物!你怎会在意他?” “我听闻鹰庚是白棠的朋友,白棠在大鹰城这些年没少受他关照。” 听见隼跖的话,鹰膺的表情明显不自然,他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只是喝酒。 过了许久,才听见鹰膺说:“你与白湖人亲好,白湖的路又熟,我先前以为你会同意率领提亲队伍,为提亲人导路。” “大鹰城有的是认识去白湖路的人,不缺引路人。山鹰之子,我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 看向众人拥簇下的鹰金,又看向与自己同席的鹰膺,隼跖问:“你们俩兄弟近来关系和睦,是自己想通了,还是听了他人的劝言?一个鸟窝里出生的雏鸟还要争食,兄弟间不能相容,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 “有人劝言,不过……”鹰膺又喝下一杯酒,将空杯放下,他挑起眉头:“我要是想不通,谁劝也无用。” “你恐怕早就想明白,但不肯说,外人都以为你们俩兄弟还在争斗。你看,人们的心意不能互通,就会心生猜忌。”隼跖最后一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你没想通?” 听见鹰膺的反问,隼跖言语有些淡漠:“我怎么想不重要。” 隼跖有个妒贤嫉能的兄长,心胸可不像鹰金那么宽广。 “隼跖,隼城只是座不起眼的小城,高地有多少城主想要你。” “我在当旅人。”隼跖为自己倒杯酒,呷口酒,说道:“人们离开故乡,选择当旅人,不就是因为对故乡的人与事都感到厌倦吗?” 鹰膺回道:“当旅人有什么乐趣,大鹰城能容纳四方的来客,你应该在这里娶个妻子,在这里安居。” 青露额头上的汗水滴落,一滴又一滴,他顾不上擦拭,而是专注地,盯着捆绑在木柱上的白棠,他的拳头握紧,越握越紧,口中念叨:“他不动了……” “过来帮忙,我给他松绑。” 玄旸为木柱上的人松绑,并取下他口中为防止喊叫塞进去的布团,只见白棠披头散发,身上的衣物因为先前的剧烈挣扎而十分凌乱,拨开长发,见到两只直勾勾,失去焦距的空洞眼睛,如果不是听见呼吸声,碰触到脸庞传递的体温,恐怕要以为这是一具失去生命,没有灵魂的躯壳。 纵使眼睛失去光彩,那双眼睛仍旧美丽,他有张漂亮的脸庞,往时这张脸庞总是显得忧郁,此时白皙得失去血色,给人一种破碎感。 失去束缚,白棠的身体立即栽倒在青露怀里,青露使出力气将人扶住。 两人把白棠转移到席子上,让他平整地躺卧,青露为白棠盖上被子,守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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