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门口落下结界,打了个哈欠,背对着顾年遐躺下,片刻的功夫便也入睡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醒来时,晏伽居然听到外面有淅沥雨声。他觉得诧异,正要起身去看,就感觉身子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低头就瞧见一双手环在自己胸口,身后传来低低的呼吸声,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小狼崽子。 晏伽费了好大劲才将那双手掰开,转身看了看睡得正熟的顾年遐,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要去扯他后脖子。 顾年遐这时候刚好快要转醒,感觉到身前人的热气,本能地凑脸上去,贴着晏伽的手背蹭了蹭。 晏伽:“……” 他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一开始是带顾年遐出来查探青崖口处的异动,结果这一路奔波,忙的确也帮了不少,但顾年遐毕竟是个孩子,不谙世事,这个年纪本该接受白狼一族的教化,这样跟着他四处涉险,总不是个办法。 晏伽想着,就瞥见顾年遐的尾巴也露在外面,尾巴尖轻轻蹭着自己的小腿。他鬼使神差地上了手,顺着尾尖一路往下摸去,感叹手感不错,又软又蓬松,晚上当被子也绰绰有余。 顾年遐在睡梦中缩了缩身子,尾巴也噌的一声收了回去,藏在身后不给他摸了。 晏伽暗道声小气,翻身坐起来,看到门外竟然真的在下雨,并且还是西北大漠中数十年难遇的那种。 这个时节,沙漠中瓢泼大雨倒是反常,说是妖异之兆也不为过。晏伽站在门口,面纱上沾了些雨丝,冷气顺着领口爬进去。 那只蜉蝣似乎一夜没睡,眼神空茫地坐在神台旁边。晏伽走到他身边,手指弯起来在刀柄上敲了敲,响声清脆,那蜉蝣忽然像是被唤醒神志般,眼中渐渐清明起来,喉中发出模糊的话语:“是……越陵山一脉……?” 晏伽此刻确信无疑——听声识语,隔着面纱还能察觉出自己的身份,这个青年的确是蜉蝣一族。 他看了看神台另一侧挂起的木板与破布,孙渠鹤和她那只玄鸦还在倒头大睡,就是自己现在拎着蜉蝣和顾年遐一块儿跑了,这人都发现不了。 “你……要跑?”蜉蝣轻飘飘问道,“我可以帮你。” 晏伽语塞,倒是差点忘了蜉蝣一族能看穿人心,而且这一族心思又单纯,和顾年遐一样不懂弯弯绕绕,总会把自己随口胡诌的话当真。 “香绝谷发生何事?”他问,“为何你流落至此,你的同族们何在?” 蜉蝣道:“我的族人……很安全,它们躲起来了。” 但他自己是个例外,据他所说,当时蜉蝣族突遭劫难,大部分逃走了,而另外一些同族为人所擒,生死不明。他在试图救出那些族人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破了族类的束缚,化出如今的形体,但依旧不幸被袭击者抓住,辗转数天,最终来到了明月乡下的斗兽场。 蜉蝣对那里的鲜血气味很敏感,能感受到周遭正在发生的厮杀,不久便有熟悉的气息闯入,他认出那是越陵山的术法。 “我看到你这些年命数劫至……如今我感觉出,依旧动荡不安。”蜉蝣的手指落上他的肩头,“你心中有万千悲恸,但不露于表。” 晏伽神色微动,别开脸,不再直视蜉蝣那澄澈的眼睛。 蜉蝣又感觉到什么,视线越过晏伽肩头,望向睡在不远处的顾年遐,淡淡道:“那边的魔族,与你命数交缠。但是……你命劫未尽,日后若纠缠不已,则必定引他入局,无可转圜。” “什么意思?”晏伽皱眉,“是说我的劫数会牵扯到他?” 蜉蝣点点头,说:“在我看来……是的。” 晏伽转过身,看着睡得天地不知的顾年遐,往事如潮涌翻入心间。 他并非第一次从蜉蝣族口中听见这话,数年前他刚刚踏入蜉蝣一族的领地,带着满身骄傲站在天地间法力最充沛的魔族面前,却听到对面用清澈而天真的声音对他说道—— “气运太盛则满,并孤煞之象,身如独木、命似孤鸾。至亲至爱、至珍至信之人皆为其所害,你命该如此。” 当蜉蝣的降谕一语成谶,桩桩件件应验在他身上之后,晏伽才明白天命难逃,无论他怎么抗争都无济于事。 “可是,他并非我至亲至信之人。”晏伽喃喃道,“带在身边,对他不好么?” 蜉蝣只是看着他,没作回答。 晏伽走过去,低头望着顾年遐,半晌,轻轻叫了两声:“年年,起床了。” 顾年遐睡得不深,听到他的声音便缓缓转醒,朦胧地抬起眼,打了个哈欠:“早上好,晏伽。” 晏伽翻身往神台上一坐,说道:“看你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起来,我给你梳头。” 顾年遐立马乖乖起来,盘腿在晏伽身前坐好。晏伽四处寻摸了一番,啧道:“没有梳子。” 蜉蝣闻言便抬起手来,掌心拢起再松开,眨眼间就捏了把梳子出来。晏伽一手接过,边折腾顾年遐的脑袋边说:“昨天晚上是不是睡得挺好,没做噩梦?” 顾年遐点头:“你怎么知道?” 晏伽弹了弹他后脑勺:“因为昨晚上你拿尾巴卷着我睡了一夜,我晚上倒是梦见自己被绑在炉子上烤。” 顾年遐嘿嘿笑起来,满足地卷起尾巴轻轻搭在晏伽腿上。他似乎很爱这样,总是收束着尾巴耳朵叫他很不舒服,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能放则放。 晏伽拢起顾年遐后脑的长发,忽然看到对方脖颈处有一道很小的疤痕,看上去当初是很重的伤。 即便是魔族,伤在这个位置或许也能一击毙命。 晏伽下意识以为是狼族之间互相厮打嬉闹时留下的痕迹,但想想又觉得不对。 他见过的伤痕太多太多,总觉得这道疤痕并非齿痕,而是剑伤,并且似乎是冲着死手而去的,忍不住便问道:“年年,你这里是怎么弄的?” 顾年遐揉着脖子,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可能是打架的时候谁咬的。不过小伤罢了,成年的狼族哪个不是浑身伤,当年我母亲就是因为打赢了她的姐妹们,才把我父亲抢到手。” 晏伽一怔,好笑道:“你们狼族原来是女的先求偶吗?那你长大了,岂不是要让一群姑娘为你大打出手?” 顾年遐道:“自然是谁看上谁便去争,无论男女,我们又不像人族,男人入赘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只不过我父母成亲之前,可查了好一阵族谱,确认并非近亲,才放心生的我。” 晏伽了然道:“那可不是,都姓顾,一不小心就生下来个小傻子。” 等他打理完顾年遐的头发,从后面打量了一番,没忍住笑起来:“可真好看。” 顾年遐觉得晏伽那不怀好意的笑声格外瘆人,赶快摸了摸自己后脑,总感觉好像和自己平时的头发不太一样,懵然问道:“你做了什么?” 孙渠鹤刚好这会儿醒了过来,拿佩剑挑起搭在隔板上的外袍披在身上,边绑头发边走了出来,看到顾年遐,整个人一怔,随即也笑得花枝乱颤:“这一大早的,梳洗打扮呢?” 顾年遐左右茫然,追问晏伽到底怎么了,后者笑而不语,故意吊着他。那蜉蝣见状,十分善解人意地抬手化出一面水光镜摆在顾年遐面前,迤迤然朝他笑着。 那镜子里映出少年的模样,明眸皓齿、白衣玉立,转过身去却看到一条十分精致的麻花辫披在背上,看得出打理者手艺不错,梳得连一丝杂乱也没有。 顾年遐前后看了看,微恼道:“好啊,你戏弄我。” 晏伽把梳子还给蜉蝣,手一撑跳下神台,刚要说话时,却猛然愣住了。 孙渠鹤和顾年遐都不明所以,只见晏伽在几人的目光注视里弯下腰去,手掌轻轻拂掉那方坍塌神像脸上的灰尘,表情逐渐难以置信:“这是……” 顾年遐走过去,细看了一番,说道:“这是曾经众妙城的子民为他们君主所修筑的神像,听我母亲说,千年前这里遍地都是。自从众妙城化为废墟之后,那些子民相继离开,便再也无人修缮这些神像和庙宇了,渐渐在风吹雨淋中坍塌损毁殆尽,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 晏伽怔了许久,顾年遐觉得不对劲,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给年年宝编麻花辫~
第19章 古绿洲战场 眼前这座神像的面庞早已有些模糊不清,但五官却分外立体,即便崩损许多,也能看出当年的轮廓,眉眼深邃、飘然朗逸,有仙人之姿,总让人忍不住在心中描摹这神像初成的模样,也曾有过最熠熠如新的风采,时移世易,仍难掩其上的卓然之气。 半晌,晏伽回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走吧。蜉蝣一族世居香绝谷,离青崖口近,还要走上好一段路,早些出发吧。” 蜉蝣站起身来,瘦弱的身形像是在风里晃荡一般:“我……为你引路。” 孙渠鹤震悚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只蜉蝣认得你?” 她一直没见过晏伽的脸,更不熟识他的声音,只觉得这个人虽说满身透着诡异,却不像是为非作歹之徒。 晏伽道:“不算认得,但他知道我。这件事之后再说,我们先动身。” 他在心里默念,最好不要戳穿自己的身份,免得在孙渠鹤面前暴露。那蜉蝣也心领神会,称呼时隐去了他的姓名。 外面还在下雨,晏伽随手捏了个避水咒,阵法落在他和顾年遐头上,走进雨幕竟然滴雨未沾。 孙渠鹤也半点不逊色,同样化了个咒诀,让玄鸦落在自己肩头,走出门外,看着连天落雨,讶异道:“如此大的雨,在这里倒不多见。这边西连大漠,我记得幼时常来长明镇,即便是所谓的雨季,也根本下不了几滴雨。” 顾年遐跟在晏伽身后蹭避水咒,忽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是吗?你小时候,常常到这里来?” 晏伽闻言,步履顿了一顿,听出顾年遐的弦外之音。他方才有些走神,被顾年遐这么一提醒,才晓得孙渠鹤先前那番话有哪里不对劲。 孙氏世代居于东湖城,是富甲一方的巨富,家族势力皆根植于东湖城中,甚少涉足家族以西的地界,更别说偏远的西北朔漠。而孙渠鹤不但说自己小时候来过这里,并且是常来,而这正是奇怪之处——孙氏的人,怎么会经常往来此处? 孙渠鹤却浑然不知两人心中的疑窦,点头道:“只是幼时随我父亲来过几次,长大后却没怎么来过了,不知现下雨水如何。” 即便要去越陵山,也必然是不会经过长明镇的。在晏伽的记忆里,反倒是孙渠鹤的母亲惯爱云游天下,父亲却向来不喜出门。如此看来,孙氏所为果然有猫腻。 顾年遐眉间凝重,不动声色看向晏伽。 · 前一晚 破庙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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