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年遐神情古怪地看向晏伽:“他肯定是的。” 精卫点点头,问道:“那她人现在在哪里,只遣了徒弟,没有亲自来接我吗?” 晏伽眼神黯了黯,说道:“师尊她……数年前仙去了。” 精卫怔了怔,抬起头,很洒脱地哦了一声,说道:“好吧,我就知道,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故人故事,大多也是要辞别的。没想到她居然有个这样本事大的徒弟,将她的那股劲头学去了十成十,动不动就以血浇地破开封印。不过你与她可不同,亏你以凡人之躯也敢如此胆大,万一血流干了也无济于事呢?” 晏伽见对方语气泰然自若,又认得他师尊,想来是有办法解除眼下的困境,便问道:“那前辈有何见地?” 精卫振翅落到地上,对晏伽说道:“沙洲干涸,用水就可以。你来从旁助我,我今日便教你这纳川吞海之术。” 晏伽的师尊曾经传授给他此法,但同时也言明,上古术法太过晦涩,且也不是太必要的法门,于是只让他学了个皮毛。 他往精卫身侧站了站,看着那灵巧的青鸟一挥羽翼,便带起千万波涛般的法力涌流,冲破干裂的地面。 顷刻间沙地回春,无数灵草花木破土而生,干枯的建木也迅速抽生、转绿,拔入云端,同时又生出新的枝干,转眼间便又是晏伽记忆里那高耸通天的巨大灵木模样,但这一切对眼前这位自称他师尊故人的前辈来说,也不过是弹动翅膀、掀起微风的工夫。 “神族之力……”晏伽仿佛顺着眼前澎湃的法力看到了什么,“前辈果真是神族一脉。” 精卫收回羽翼,飞到晏伽肩膀低头理顺了羽毛,才开口道:“我肉身已归入尘泥,如今的神力十之存一。建木枯萎是大事,亏得你及时将我从这把刀中唤醒。” 晏伽犹豫着问道:“我这双刀原是凡物兵器,不知前辈魂魄为何会受困在此?” 当年拜入师门时,师尊曾托人打造一柄玄钢剑赠予他,不过那把剑早就在战乱中折断了。此后他再未随身佩过上等兵器,只捡稀松平常的来用,砍坏了不知多少柄武器,最终只有这一对双刀陪他到现在。 不过如今这刀身上也出现了几丝裂痕,不知还能撑到何时。 精卫道:“我上一次在兵器中沉入冥想,是在众妙城中,那是绿洲上如明珠月华的不夜之城,商贾成群、驼铃响彻城门,不过我那时实在是太累了,都没来得及好好在城中逛逛,就一觉睡到了现在,不久前我感受到熟悉的兵刃气息,便稍稍腾挪了地方,暂宿在你这双刀之中。等从这里出去了,我们可顺路去城中看一看,你们这些后辈,肯定没见过那样的盛景。” 晏伽闻言微微诧异,却还是尽量平静地对精卫说出实情:“前辈,虽然说出来您肯定心情不好,但众妙城如今早已荒芜成为一片废墟,不复存在了,它现在的名字叫刺冥城。” 看来他在废弃宫殿中所见的那柄断剑,便是精卫先前栖身的地方。 精卫彻底愣住,沉默了非常久,才抬了抬头,看向峡谷之外的天边:“哦,竟然如此吗,那还真是可惜……无妨,无妨,天下又没有不散的筵席,反正那城墙又老又旧,早就快塌了。” 正说话间,蜉蝣青年慢慢走到建木面前,看着周围的绿洲腾起新生的蜉蝣,那些是他已然在地下困了太久的族人。此番美景,人一生也不能多见几次,只可惜朝成暮散,不过须臾。 细小的蜉蝣汇聚在他周身,好奇地触碰、试探。它们能感觉出同伴的气息,但无法理解眼前这具与它们都不同的躯壳。 “居然有蜉蝣能化作人形,我这一醒,新奇事倒是不少。”精卫说道,“我可以助你回归族群,但这具肉身的法力要为我所用,否则我支撑不了太久。” 蜉蝣点点头,说道:“身躯对我无用,您尽可拿去。” 精卫挥动双翼,蜉蝣轻轻闭上双眼,身躯在水流般的光芒中逐渐逸散。在最后一刻,他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晏伽说道:“前路如沼泽,不可明视,但或许有转机。” 他的目光又落向顾年遐,终究什么也没说,随着一缕水雾彻底消散。 “他回去了。”精卫说道,“明日清晨,他又会从这里脱生,周而复始,亘古不变。” 她吸取了那些法力,却依旧没什么力气,垂下眼睛打了个哈欠,说道:“这边没有大碍了,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儿,有事情等我醒了再说。” “等等!”晏伽急切道,“前辈,我还有事问……” 精卫根本没理会他的追问,化作一阵青光,倏地闪回了他的刀柄上。晏伽捧着手中的刀,定定望了半晌,叹道:“算了。” 顾年遐走到他旁边,轻拍了拍他的手:“是想问你师尊的事情吗?” 晏伽点点头,同行这么久以来,顾年遐还是首次看到他脸上流露出倦色:“我师尊是个很好的人,只不过命不是太好。她若不做掌门、不做我的师尊,现在仍是天下第一的剑修,风光恣意。” 他说完又想,自己和顾年遐说这么多毫无意义,甚少有魔族能理解人族短暂光阴中的情感,即便是与越陵山渊源颇深的北境狼族也不例外。 “但你现在是天下第一。”顾年遐说。 晏伽看着他,笑了笑:“嘴巴挺甜,可惜我现在也不是。” 他败得很彻底,身败名裂,说天下第一罪人也不为过。 新生的蜉蝣围拢过来,泛着晶莹的泡沫,贴在晏伽耳边簌簌低语。他听了半晌,转头去找顾年遐:“有人故意封死了蜉蝣脱生的沙洲,将它们困在地下,一面是抑制建木、削减外界的封印,另一面是想尝试炼化蜉蝣,将须臾之力永固,先前那只化形的蜉蝣,怕就是阴差阳错之下所生的。” 他在心中默默回想着方才精卫使出的纳川吞海之术,掌心渐渐聚拢一团水雾,接着五指张开,猛地往地面上拍去。脚下的土壤突然震动,法力自手掌被送入地下,很快就逼出了许多漆黑扭曲的秽物,正是他刚开始试图破除封印时,那股拼命阻碍他的力量。 秽物从地下钻出,立刻便要逃走。这时顾年遐额头的印记倏忽亮起,一股寒气铺天盖地压了过来,他浅金的兽瞳冷冷望着那些秽物顷刻凝结成冰,没有丝毫怜悯和迟疑。 与此同时,晏伽腾身而起,手中紧握着合二为一的双刀,裹挟电闪雷鸣顺势劈下,将那些凝冰中的秽物砍作齑粉,满天倾落而下。 他胸中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畅快和奔涌,那正是暌违了三年的力量,一寸寸激活他沉寂已久的丹腑。但很快,另一种噬心般的刺痛自四肢百骸传来,晏伽闷哼一声,尽力维持住身体的平衡,踉跄着靠到了建木的树干上,才稍稍觉得好些。 “你没事吧?”顾年遐跑过来扶住他,那双野兽般的瞳孔正在慢慢消退,变得和先前一样澄明。 晏伽看着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无妨,我休息一下便好。这是外界之力的反噬,我既要修炼此道,就要忍受这力量的折磨,很公平。” 【作者有话说】 本文3.8号入V,当天双更6k+字( ) 感谢大家支持
第22章 咬小狼耳朵 顾年遐扶着晏伽,在泉水边坐下来,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你先前跟我说过,人族渴求力量,所以才会走入偏门?” 晏伽点头,说道:“魔族从现世的那一天起,强大的法力便与你们相伴而生,但人不同,几千年来一直在摸索如何将天地万物间的灵气化为己用,因此也更容易遁入偏门。我平时所用的,是人族自己的术法,但作为越陵山的掌门,必须习惯与外界的力量共存——我们称之为‘混沌’。” “那是什么?” 晏伽道:“究其根本,到底是某种来自天外的法力,还是一种能寄宿人身的活物,我还没弄懂。” “你之前不是说过,不能沾染这种力量吗?”顾年遐诧异道,“那你自己为什么还要修炼?” 晏伽定了定神,说道:“我拜入师门后,修行所用的法门就一直与其他人不同,因为我必须学会与混沌之力共存,但永远不能动用哪怕一丝一毫。而你们魔族的法力不容许任何芜杂存在,所以也永远都不会遭受它的诱惑和侵蚀。” 顾年遐的目光静了片刻,又开口问:“所以你已经被它沾染甚深了,对吗?” 晏伽点了点头,道:“没错,我过去几年来的每一日,都要如此和它对抗,不过幸好,我还没有输过。” “你也会被它诱惑?” 晏伽看着他,笑了一声:“不会,我不稀罕。” 说完,他松开自己的衣领,看着汗津津的胸口,对顾年遐说:“你来助我调息,顺便熟悉一下最纯粹的混沌之力。不用怕,它伤不了魔族。” 晏伽转过身开始打坐,顾年遐看到他后颈上蒙了一层薄汗,似乎正难受得紧,便伸出手,贴在他的脖颈上:“不要动,我试一试将体内冰魄渡给你。” 顾年遐从指尖开始给他渡气,只觉得有股力量阻隔,进入经脉之后便寸步难行。这时硬来似乎不是最好的对策,顾年遐咬了咬牙,说:“你的气脉要打开,否则我没办法帮你调息。” “是你自己没有打开。”晏伽说道,“看来之前你从来没有和人同修过。” 顾年遐细想了想,的确如此,他一个人闷头修炼太久,的确从未与人调息过。 晏伽转回身来,抓住顾年遐的手,掌心和他相贴:“记住,两人同修时,气门要打开,否则彼此真气阻隔、丹腑滞转,稍有不慎就会伤及自身。按理来说魔族无须修行此法,不过眼下情况特殊,更别说往后这种事情多得是,我先教你如何做。” 顾年遐和他贴着手,感受涓流般的法力涌入体内,起初还很顺畅,不久竟然又慢慢变得阻滞起来。他咬了咬牙,想自己试探着寻求破解之法,却总也无法前进。 晏伽感觉出对方的急躁,因为脉象运转过快,连带着他自己也觉得燥热起来:“顾年遐,你急什么,小心真气走岔,我……” 他忽然顿住了,胸腔的郁结一瞬间挤压到了极点,只觉得眼前顷刻暗了下去,什么也看不清,整个人仿佛走在一片迷雾里。四下茫茫,寂静无声,唯有胸中千万般烈火焚烧的痛楚折磨着他,就和从前许多时候一样。 有个声音在叫他,听不出是谁,但很熟悉,似乎是许多人千千万万嘈杂的呼唤声。 几粒碎冰落在他脸上,立时便驱散了他些许燥火。晏伽奋力抬起头,想要从迷雾之中挣脱。他伸出手,试图抓住那片冰凉—— “晏、晏伽……” 顾年遐不知所措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像一口滚烫的熔炉,两手强硬地插入他的指缝,那汹涌的法力气息不由分说便往他肺腑里钻,相当霸道,就和晏伽这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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