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笑了笑,“那是家母……前些日子过世了,这才由我来接手。” 怜枝听完,心像被人捏了一记,那只落进胃中的馄饨后知后觉地在他口中留下一点苦涩,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心口窒闷——那明明只是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老妪罢了。 所以他为什么难过呢? “这……节哀。”能说的也仅仅是这样一句话了。 男人摆摆手,“不要紧。” 沈怜枝总是藏不住他的心事,他的悲伤,总会慢慢地浮现在脸上,他的一切都这么好懂,却总是被人错怪—— 只吃了一口便停下,明明是不合胃口,却又闷头将一碗馄饨都吃完了,吃了一碗还不够,还要一碗,再来一碗……斯钦巴日眼睁睁地看着那瓷白的碗越摞越高,直到后来,沈怜枝脸上都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那几乎是受刑。 “喂。”斯钦巴日压住怜枝捏着勺柄的手,他眉头紧锁着,“有那么饿么。” “这碗归我了。”说着要将怜枝面前的碗端走了。 “不……不行。”沈怜枝急促地止住他的动作,甚至有些惶急,“这是我的。” 连那馄饨摊的摊主都看不下去了,又将一碗馄饨端上来时,也欲言又止,“公子……” “我不要紧。”怜枝开口道,他还要再吃,可才吃了一只,却忽得面色一变,将面前的碗勺一甩,捂着喉咙,痛苦地弯低腰来—— “呕——” 这样的胡吃海塞,怎么能够?最终也不过是全都吐了出来,他低着头,斯钦巴日看到他清瘦的凸起的脊骨。 从怜枝吃第一碗馄饨开始,斯钦巴日两道眉就没松开过,他抬起手,正想拍拍怜枝的背脊,“你……” 他即将垂下的手忽然僵持在半空,斯钦巴日一顿,而后猛得低下身来,两只手捧起沈怜枝的脸颊,使其被迫扬起,全然展现在他面前—— “沈怜枝。”他叫他。 “你哭了吗?”
第87章 诱哄 沈怜枝哭了,而且哭得相当厉害。 斯钦巴日捧着他的脸,怜枝的唇角甚至还有秽物,他的脸看起来好狼狈,一行行眼泪自腥红的眼眶流出,小溪一样在脸颊上肆意的流淌。 他低沉地抽噎着,在极端的、压抑的痛苦之下,人的哭相会像个孩子,斯钦巴日用袖口将他的脸擦干净,可泪水还是流不干。 “你不要管我。”怜枝推他,哭得乱七八糟地推他,“你走开……走开……” 斯钦巴日轻轻啧了一声,也不管他的推拒,将他的整个脑袋都拥入怀中,斯钦巴日垂首,一下接着一下地啄吻他的发顶,“不要哭了。” “沈怜枝,你不要哭了。” 斯钦巴日第一回遇着这样的事,他从来没说过什么软话,更没有抚慰过什么人,老实说,此时的斯钦巴日是有些茫然,甚至于慌乱的。 他全然不知此时的自己应该做什么,只会翻来覆去地说那一句话,“你不要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的颤抖才逐渐平息,斯钦巴日松开了怀抱,去吻他哭肿的眼皮,与泪痕。他的动作尽管生疏却温柔到了极点,这让沈怜枝恍惚。 眼前蒙了一层水雾,是以怜枝抬头看人时并不明晰,这样柔和的动作与一声声的话语,怜枝眼前晃荡一片,斯钦巴日的脸逐渐的与几年前陆景策的面庞重叠在一起,怜枝抬手去摸他的脸—— 不一样的,尽管两个男人都是一等一的俊美,可就是不一样的,哪里都不一样…… 怜枝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曾经的一切都变换,煮馄饨的老妪死了,而同样的馄饨不管吃多少都再尝不出当年的味道,从前让沈怜枝魂牵梦萦的鲜咸荡然无存——原来这只不过是一碗再平凡不过的馄饨。 可他却记了那么些年。 怜枝的心,忽然像被挖紫了一块,有什么东西不可遏制地流淌出来,与泪水一同流出来,沈怜枝知道,那是他仅存的一点,天真的幻想—— 他与陆景策,真的回不到过去了。 “斯钦巴日。”沈怜枝轻声开口,他的手指有些凉,斯钦巴日抬手覆住他的手背,“我想走了。” “回宫么?” “不。”怜枝回答道,“我想离开陆景策——” 斯钦巴日蓦得一怔,“那你想去哪儿?” 怜枝的大拇指摸了摸他的脸,他俯下身,唇在斯钦巴日唇上贴了贴,斯钦巴日听到自己擂鼓般响亮的心跳声,愈来愈快…… “我想回到你身边。”怜枝眉眼微弯,他的目光动也不动地落在斯钦巴日身上,也许是因为刚路过,瞳仁还覆一层水光,眼波流转时时一种无形的引诱。 斯钦巴日呼吸渐沉,“你想回到我身边?” “是呀。“怜枝开口道,“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我跟你走,这不好吗?” 连着两句问话,可斯钦巴日却连一句都答不上来,沈怜枝的目光带着钩子,极具蛊惑——他为此痴迷,却不至于变蠢。 沈怜枝从前那么恨他,分别一年后再相见,也是对他不冷不热的,时常还会朝他甩脸色,尽管他很不乐意承认,甚至对此如鲠在喉,但是斯钦巴日自己心里也很明白,沈怜枝对他,是有心结的。 甚至这心结还是因他而生的…… 旭日干。 当初他亲手握着沈怜枝的手将剑刺进旭日干的心脏,那一剑,泄愤居多——最珍视的阏氏与最信任的部下同时背叛了自己,这对于斯钦巴日来说简直说是天塌地裂都不为过。 他没想到……实在没想到旭日干死后,沈怜枝对其的愧疚会这样沉重,这份愧疚也是彻底杀死他们爱的罪魁祸首。 这样的怨怼,怎可能因他几句笨拙的安慰就烟消云散呢?斯钦巴日就是再蠢也知道,沈怜枝这些话不是真心的。 他在勾引,他在利用他——在这个样貌清俊秀丽的男人眼中,他斯钦巴日只是一个跳板,只要怜枝靠着他远离了陆景策,沈怜枝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抛下,自顾自地远走高飞。 如果那时他心情舒畅,或许会给他一个吻作为安慰,沈怜枝是个骗子,那张殷红的唇中谎言一句接着一句,那些话是裹着甜蜜糖爽的砒霜。 可是尽管是骗,斯钦巴日仍然甘之如饴。 斯钦巴日深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好。 “沈怜枝,你跟我走。” 一阵轻拂,一抹柔笑,斯钦巴日便能心甘情愿地为其当牛做马。 *** “殿下…安王殿下?”天亮了,椒房殿中的大宫女身后跟着好些个宫人,每人手都不闲着,端着铜盆,亦或漆盘、食盒,“巳时了,该梳洗用膳了……” 说罢她在原地等待了片刻,可屋内却半点动静也没有,大宫女将耳侧贴近门边,继而踌躇着敲了敲紧的门扉,“殿下?” “究竟出什么事儿了。”蓦然的,她们身后响起一道男声,宫婢们闻声自觉地朝两处让开,一身着玄色绣五爪金蟒长袍的高挑男人自后走出—— 不是陆景策又是谁? “王爷。”大宫女向他行了大礼,礼毕后又迟疑着开口道,“这屋里头……” “好像没声。” 陆景策细了细眼,“没声?人在里头,怎么会没声——本王问你们,安王昨日出过椒房殿么?” 宫婢们惶恐,异口同声:“殿下昨夜早早的就睡了,奴婢不敢惊扰了殿下……” “早早睡下了?”陆景策怒极反笑,“一帮蠢物。” 竟然真的会信这样漏洞百出的话。 陆景策在门外顿了片刻,而后朝站在他边上的带刀侍卫使了个眼神,那侍卫即刻心领神会,再昂首时目光一凛,抬腿便往两扇门扉踹去—— 哐!震天的一声想,陆景策侧了侧手,避开迎面而来的那阵风,面无表情地抬腿朝屋内走去,他绕进内殿,目光紧盯着那帐帘遮掩的床榻,陆景策的步伐愈来愈快,他猛然冲到床边,将其倏然掀开—— 陆景策眸光自然而然的落在床榻上,他微微放大的眼眸逐渐敛起。 微不可察地松出一口气,吊起的心重新落回肚里,陆景策对上怜枝的双眼,罕见的一噎。 “怎么不应声。”陆景策道。 沈怜枝眉头拧成了个“川”字,背过身去,直截了当地表示自己的不满,陆景策一向聪明,可这时候,却很不会看眼色了,不仅没实相地离开,反倒很讨人嫌地坐到怜枝边上。 他抬手将怜枝翻了个面,“哭过了?” 陆景策想去摸怜枝的眼下,他酝酿良久,试探着开口,“上回在寝殿……” 沈怜枝眉间沟壑更深,轻啧一声,直接避开他的手,实在忍不了了,才厌倦道,“滚远点,陆景策。” 毫不掩饰的厌恶,这让陆景策一颗心跳了跳,他垂在半空中的手蜷了蜷,最终收了回去。 “用早膳罢。”陆景策拍了拍他的脊背,“哥哥回太和殿了。” 沈怜枝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陆景策只得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可当他自屋内走出后,眉宇间那种淡淡的怅然便荡然无存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戒备。 “将宫门看紧了——”陆景策开口道,“一只鸟也别想飞出去。” 那侍卫自然唯他马首是瞻,陆景策昂首望天,悬在高空的旭日散着熠熠辉光。 或许太明亮了,照的陆景策不由自主眯起眼来。 即将要出什么事了,陆景策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在盘旋。 *** 怜枝孑然一身,想要离开其实费不了多少功夫,只需找准时机即可。 登基大典在即,陆景策分身乏术,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关顾怜枝……这可真是好极了,简直是生生的将一条宽敞的路给怜枝让了出来。 斯钦巴日那些法子,尽管有失风度,却很有用处,尽管陆景策已起了疑心,因而宫中戒备愈发森严,可躲避那群守卫,对于斯钦巴日来说却并非是一件难事。 蛮子从前在草原上,都是与鬼精鬼精的狼群周旋,在那群几乎成了精的狼面前,这帮侍卫算得了什么?斯钦巴日找准了条小道,在登基前夜再次溜进了周宫里。 怜枝就等着他来,早换上了夜行衣,一颗心更是砰砰直跳,斯钦巴日将他的兜帽往下拉了拉,直至将他大半张脸都遮住了才停手。 “你不要怕。”斯钦巴日沉沉道,“只要跟着我就好了。” “我会带你走。” 怜枝点了点头——此时此刻,斯钦巴日便是他离开陆景策的,唯一的希望,所有的筹码都压在其上。 斯钦巴日带着他自后院绕出,一路上见着几个夜巡的守卫,吓得怜枝气儿也不敢出,好在都是有惊无险——怜枝与斯钦巴日,终归还是平平安安地出了周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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