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时今日柏唸才意识到,路北庭从来就不是一只自由的鸟儿,他早就在自己无知无觉中锁上了镣铐。 从他们少年时期遇见那一面就已经飞不远了,无论是柏唸,还是路北庭。他因为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在世界中大海捞针,看看曾经那个被拐的、会发光的少年——而这样的前提下是以付出生命为代价。 外面的世界看了,发光的太阳也看了,梦想成真了,看似多么完美的闭环啊,可偏偏,再一次相遇之前是因为毒药,再一次分开也是因为毒药。 犹如朦胧月色望水中鱼,根本看不清鱼头鱼尾,原来,头是尾,尾也是头。 路北庭抱着他,大手握着他的后脑勺,说:“你没错。” 在无可奈何、盘根错节的命运中,他们两人就像被老天爷开了场天大的玩笑。 在红紫的异色天空下,他们互相紧紧拥抱在一起,在万物神女像前袒露一切心声。柏唸看不到路北庭,嗡声嗡气带着抽泣问:“你不要哭。” 路北庭说:“没哭。” 天地间万籁俱寂,他们只听到彼此近在咫尺的哭声,随即便听到某个地方忽然传出一些闷闷的轰鸣声。 突然高低不平、茂密树林的枝头乱颤,天空成群成群惊飞的鸟儿,盘旋不下。 山脚下的村寨隐隐约约飘来混乱的嘈杂,后院木楼的狸奴尖锐嘶吼,像在警告着什么,左右乱窜出来,打翻了贡案上的香火和贡品,油和火瞬间点燃,嚓的一下烧着殿内繁缛的绸带,浓烟滚滚。 但柏唸没管,路北庭和他互相搀扶着。从前那个随口一说,希望来场大地震的愿望竟然在此刻具象化了。 这是地震的前震,地面距烈且频繁的晃动。 山坡上不断有不均匀大小的石头滚下来,一颗巨石直接砸在万物殿最高层,砸出一个窟窿,连带那座悲悯的万物神女雕塑都撞翻在地,轰然巨响,一阵灰烟,神女的头都断裂了,还在烈烈火光中微笑。 柏唸瞳孔霎时间缩紧,惊恐地望着这一切,嘴里低声呢喃:“南南……” 路北庭反应堪称神速,牵紧他的手就往阶梯下跑:“地震了!快走!” 千阶蜿蜒,一股脑的带着柏唸跑,即使听到激烈的咳嗽声,路北庭也不敢放任他停下脚步。他们刚跑走,正殿前那四根雕刻牛鬼蛇神的冲天柱子就坍塌了,晚一步都会被砸死。 一路颤颤巍巍跑下山,震得愈发猛烈,他们根本保持不住平衡去逃跑,跑几步就跌倒,路北庭半拖半搂起柏唸,口鼻涌出血迹,但现在什么都顾及不了,只直直奔向空旷的广场。 一路上眼看地面如土地被翻出裂缝,眼看吊脚楼在顷刻间如堆积木坍塌…… 起初的好山好水的哩寨,现在看来,四面环山,风水极差,哩寨就像是建在一口陷阱里暗度天日,这一天,灾难终将来临。 他们信仰的万物神女在这一刻,根本庇佑不了一点。 去往广场的路被坍塌砖土堵死,路北庭半点不带犹豫,满头满脸灰,拽着柏唸就往村口走,那边是水稻梯田,会安全很多。 柏唸猝然止步不前:“南南,阿姐,他们怎么办——” 路北庭打断他的焦虑不安:“蒋悦和陈朝之都在,南南不会出事!他们比我们离广场近,快走!!” 话音刚落,就是建筑轰然倾覆。山体崩塌,巨石交错,河江翻涌,所有人都在往外跑,犹如蚂蚁出穴,他们慌乱的奔跑脚步就是在和死神落下的镰刀赛跑。 天灾面前,神灵没有用,人类也很渺小。 整座延续千年的千户哩寨,在此刻终止,全都粉碎埋进洪流黑暗里,再不见天日。 天地颠倒,眼前一黑,他们被压制在砖土框架的逼仄空间里,视线不明,柏唸捂着挡在身上的路北庭被钢筋穿插过的腹部,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全身注意力都在感知手中的温热液体。 身体被路北庭重重压着,柏唸啜泣着说:“路北庭……你听我说话,先别睡……” 路北庭喉咙滑动一下:“嗯,你说,我听着呢。” 柏唸听见了有人在歌唱哩寨族的神女歌,在祈祷顺遂,歌声被烈风灰土拂去个干净,破破烂烂的撕裂在这不知道要等待多久的悲惨夜晚。 柏唸的手指都泡在血水里:“我有话要解释,我没有不爱你,你在我心里最特别。” “嗯,还有吗?” “我很喜欢你靠近我,我不烦你,也不生气。” “……” 地震不知持续了多久才停止,天尧市新闻报道着此次地震强达7级,震源在巫山县一带。 远处传来各种救援声,警车、医护、消防,红蓝灯光闪烁,刺破这黑夜。 柏唸精神恍惚间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睁开眼睛,轻轻推着路北庭的肩膀,惊喜道:“有人来救我们了……” 被困太久,声音在尘土飞扬和极度缺水中沙哑极致。 说完,柏唸就安静下来,再也撑不住,双目再度陷入黑暗。外面有救援喊叫,路北庭吸着灰尘咳嗽几声:“这儿有人!” 一个小时左右,身体上空支架着摇摇欲坠的砖土木头被一点点搬开,视线豁然开朗,夜空阴沉,所以照明灯与车灯遥相呼应。 混乱中,柏唸被送上救护车,路北庭躺在支架上面静静望着被灾难湮灭的一切,难过和无奈的复杂情绪里升起一丝扭曲的痛快。
第23章 陈朝之 在救援这次地震灾害严重的哩寨的第二天,路北庭终于在巫山县医院醒来。 路老爷子凌晨直接飞到商都,再一道和陆予转车过来这小破县城,路途可谓艰辛坎坷。最终手术成功,主治医生出来,看着走廊的保镖、上下属、家属,比在手术台还要慌张,这被他救回一命的到底是什么人物? 路北庭醒来,沉默地听医生解析着柏唸的身体情况,县医生的能力有限,治不了,那五脏六腑都开始糜烂了。 陆予则说:“已经将他送到商都医院了,那边有宴鳳和沈兮辞在,你放心就是。” 病房静了几秒。 噗呲—— 路北庭突然拔掉了输液针管,一边抓起衣服披上一边往外走。 “哎!你伤刚缝上,你又要干嘛去?!”陆予跟在他后边。 “去哩寨。”路北庭说,“他阿姐和儿子都在那里,我得过去。” 路老爷子也不阻拦,让身边几个保镖跟上去,浩浩荡荡几人走出医院。 开车去到哩寨这段路,路边各种石头断树阻拦着前进,花费大半天才到。 路北庭和陆予从车上下来,动作皆是惊骇地顿在原地。 村口这块空旷地方被清理出来,摆着一排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的小黑板上写着逝者名字。 路北庭过去扫一眼黑板,径直走进村里,身影融入灰青色天空下的废墟中。 四处张望并寻找着,走到圆形楼的招待院,里面有救援人员,见他们过来,严肃道:“你们干什么的?这里很危险,还有余震的可能,快些去安全的地方待着!” 虽是驱赶,但却是好心。 陆予指着脸色惨白的路北庭说:“他儿子和大姑子都在这儿,不放心过来一趟。” 陆予和他们好说歹说都行不通,倒也可以理解的,毕竟生命不能儿戏,出事谁也负责不起,正处于白热化状态,就听到远处传来哭叫声。 是蒋悦! 路北庭不理会这些救援人员,转身就跑,大幅度的跑步动作牵扯着伤口,他咬着牙,循着声源过去,就见蒋悦跪坐在一片废墟前,怀里死死抱着柏溪南。 这时,救援人员正在那片堆起的砖土下挖掘,抬起一具沉重而松弛的——尸体。 黑夜里,路北庭脑袋一片空白,像是被人当头一棒。 看见那身衣服,那张被血迹糊掉半边都能看出浓艳的五官和凌乱的齐耳发。 路北庭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坏了。 石头子滚动,蒋悦怔了怔,抱着柏溪南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猛的跪倒在地。 柏溪南从她无力地手上摔倒在地上,痛意让他从睡中醒来,然后懵懂地看着眼前场景,最终被那具尸体吓到了。 “啊……啊!啊——” 他不会说话,只是知道最亲的人离开了,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悲痛。 路北庭茫然过后,艰难挪动双腿过去,把柏溪南抱起来,捂着他的眼睛,转身递给身后的保镖,让其强行带回县城给路老爷子。 然后该如何是好? 他脑中一片混乱,注视着担架上那阖眼的面容,虽然浑身上下都是狼狈不堪,但嘴角是隐隐笑着的。 这一刻,你自由了吧? 陈朝之。 路北庭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几口气,周遭只剩下两人最初见面的那个场景: “你和他很熟吗?” “熟,我和他一个派系的。” “只有两个人的派系。” “名字叫什么?” “叫自由。” 路北庭脚边的蒋悦又有了动作,她没能站起来,腿软了便手脚并用爬过去,誓死要看个明明白白才死心。 路北庭搀扶着她过去,她颤抖着手去扒开陈朝之都头发,看到完完全全的一张面庞,她歇斯底里“啊!”的叫一声。 路北庭明显感觉到手臂一沉。 蒋悦几乎是喊出那声的同时就瘫了,他和陆予一人一半架着,扶都扶不起来,那感觉极其像喝酒喝成一滩烂泥一样,死沉死沉的,根本无处发力。 “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来的……”她神经质般轻声说,“要不是因为救我,她就不会……” 她的心理再也支撑不住,呼吸都不会了,无力地两眼一闭,软趴趴的就往下滑,赶在她跌回地面之时,陆予把她打横抱起来,交给保镖。 望着保镖抱着她走远的背影,路北庭活了二十多年的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细胞都在此刻悉数膨胀喷发。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刚见面那会儿的蒋悦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傻丫头,没什么心眼,爱就是爱了,哭了就是哭了,憋不住任何情绪。此刻也确实如此,嚎啕大哭,伤心欲绝,但过了这一段坎坷,之后就再难有单纯的快乐。 前些天,她才发信息跟路北庭说,决定要来哩寨,要学他烈女怕郎缠,日久见人心。 盯着那解脱地微笑着去往自由世界的陈朝之,路北庭沉默了好久,然后为她盖起白布。四周都是混乱的哀嚎和惨叫,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已经离开的人是轻松了,那活着的呢? 路北庭不知道该怎么跟柏唸传达这个悲伤的消息。 但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要找到樊老,他不确定楚宴鳳那边有没有办法找到更好的医院和医生去医治柏唸的病,他只能竭尽全力,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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