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又过两天,把村寨所有活的、死的都翻了出来,其中都没有樊老的身影。 路北庭日夜不歇,在各种上攀下爬的救援中,缝好的伤口又绷裂开,血迹浸湿衣服的腹部位置。 在不复往日雄伟壮观的万物殿前,陆予没敢离开他半步,也跟着日夜颠倒。他手里抱着呜咽的狸奴问:“要叫随行医生吗?” 路北庭手里拎着一个比巴掌大点的木箱子,摇头道:“不用。” 陆予发愁:“上下都找了,你说这老头是人间蒸发了吗?” 路北庭忍痛地蹙了蹙眉:“还有一个地方。” 从村寨到檎山那道铁索桥万幸还在,就是地震过后不知是否还结实。路北庭在崖边试探性地用力拽拽桥锁,然后踏上去。 铁索桥应该是少了哪一环,站上去摇摇晃晃,并不是很稳,但不至于断掉。 “我真是服了,谁家好人住这种鬼地方。”陆予恐高,双腿像蝴蝶翅膀一样在颤抖,万丈深渊下灌上风来都能抖,挂在路北庭背后,“哩寨人简直有病,额……个别。” “你平日还去攀岩。” “尼玛,那攀岩跟这一样吗,掉下去就是滩肉泥,抠都抠不起来那种。” “你别勒我脖子,喘不上气。” “那我怕嘛。” “你回去。” “这都走到一半了,我怎么回去?” “就叫你别来。” “废话,兄弟的老婆出事,我不帮忙不就是畜生不如。” “你是帮倒忙。” “……” 天灾面前,不仅仅是人类,连动物都难以幸免于难,一路顺着人为造出的石阶小道往深山老林里走,见着死伤无数的动物尸骸。 哩寨族信仰万物有灵,可以说在有意豢养这些野兽,所以檎山动物特别多,一些世俗罕见的奇怪动物都有。之前住在招待院的时候,夜深人静,偶尔会听见一些动物的嗷叫,但一朝之间,也一命呜呼了。 咔嚓—— 路北庭感受到脚底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就见脚下是块匾额,用脚擦开表面的灰尘,四个烫金大字。 陆予嘀咕念着:“根深叶茂?老僵尸还有搞传承呢,家里有什么宝贝要传承的?” 路北庭面无表情,一脚把匾额踩出一个窟窿。 一座古老的建筑已然坍塌,在被瘆人死气的林子包围着,像是鬼片电影里的惊悚老宅。 “我靠,会不会突然出现个红衣女鬼啊。”陆予害怕地往路北庭后面躲着说,“果然是老僵尸住的地方,好阴森,好怕怕。” 路北庭刚要开口让他滚,他就一蹦三丈高,嘴巴“啊”的惊喊。 “鬼啊!鬼啊!” “救命!有鬼抓我的脚啊!” 路北庭被一米九高的陆予那洪荒之力推搡的往前踉跄两步,叹了一口气说:“你冷静一点。” 陆予嘤嘤嘤的缩在他后边,抓脚的哪里是鬼,分明是被实木房梁砸死的老僵尸,伸出一截长长的手臂,惨白得可怕。 这座建筑的住处和祠堂等地方看了一遍,出来时暮色四合,林中悠悠起阴风。 忽然,在准备返程去小道两旁的林子里看看,就听到一声低低的、有气无力的叫唤:“救命呐,救命呐……” 陆予从脚到头汗毛直竖:“我操,撞鬼了。” 路北庭这次没搭理他,因为那声音他辨认出来了,顺着求救的声音就大步流星往森然诡异的林里走。 陆予“哎”一声:“你别抛下我一个人啊,我害怕!” 果不其然,路北庭在一个坡上面往下面看,就见樊老平平躺在那里,动弹不得,身边都是各类茂盛植被,若他不出声,风吹日晒,化成一堆白骨都无人知晓。 “妈呀,我晕血……”陆予抱着一棵树说,弯腰就要吐。 路北庭不理会陆予,实在是樊老的情况不好,一只腿被巨石压着,估计是彻底断了,从巨石边缘溢出一片血洼,洇湿进土地里又干涸了,周遭都充斥着一股浓郁血腥味。 路北庭跳下去:“樊老,樊老?” 樊老脑袋糊着片血,瞳孔涣散,看不清他,但听出了他的声音,抬起攥着的右手,牵扯嘴角笑起来:“嘻嘻,达灵那小子有救了——” 话未完,口腔涌出鲜血,手直直栽下去,再无声音。 陆予立马跳下来,路北庭与之合力才勉强把那颗石头搬动,两人瞳孔收缩。 樊老右腿果然是断了,是那种筋骨血肉被砸成饼一般的断了。 陆予忍住恶心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路北庭接过利索的包住那条腿,然后要将人背起时,陆予抢先一步把人背起就跑,撂下一句:“有伤别强撑。”
第24章 夜月 商都市医院。 “病人的腿伤已经无大碍,但是现在因为脑袋受到外力重击,出现了颅内出血和意识处于最低迷,极有可能会进入持续性植物状态……” 听了一遍,见医生犹犹豫豫,路北庭蹙紧眉头说:“他必须要救活,您直说,要怎么样才能活过来?” “最好的药物,最好的医疗设备,只要您说,我一定弄来。” 医生如实相告,凭借医疗手段确实有一定的把握,但是根据自己所知晓的,那套医疗设备和药物弄过来需要一个亿,而且还是在国外,资金和时间…… 医生刚说到一个国家某某医疗公司,路北庭不用多说,陆予已经拿起手机就拨打过去。路北庭看着陆予走出走廊,他完全信任,说:“你只管准备你的手术,设备药物将在最近一趟航班准时送达。” 路北庭坐在长椅上,医生给他重新缝合腹部的伤口,刚结完线,走廊尽头,沈兮辞从拐角处快步走来,跟他说柏唸醒了。 咔哒—— 路北庭一路匆匆走到病房,连衣摆都没整理,卡在纱布边缘,开门进去,看见柏唸毫无生气的看过来,那双眼睛通红,遥遥望来,刺痛人心。 没日没夜的折腾奔波,这么些天几乎睡不到四个小时,一向斯文整洁地路北庭已经是狼狈不堪,满身尘土血迹,青青的胡茬也冒了出来。 “我听、我听他们说,阿姐……”柏唸张开口那瞬间就滑出道眼泪,“死了?” 路北庭不语,一脚一个沉重地走到床畔,在对方往来的目光中,几度难以张开艰涩的喉咙,最终含糊地“嗯”一声。 柏唸仓促地别过头,冰凉的手捂在眼睛上,一片滚烫,他开始发出无法控制的呜咽。路北庭捧正他苍白的脸,用力抱住他的脑袋,像是一道肆意的安全圈。他双手也紧紧拽住自己的衣服,把脸埋在肚子上,皮肤感受到泪水惊人的灼热。 这个动作,使柏唸彻底从忍耐里解脱了,失声痛哭起来,路北庭垂眸看着他的发旋,沉默半晌,他听见柏唸哽咽着开口:“我好难受……” 路北庭又“嗯”一声回答。 柏唸难受,他也难受。他们的心是连着的。 因为爱,所以他为这个伤痕累累的人忧愁,为这人心痛。 路北庭现在看着就已经心如刀绞,但是在六年前,他阿爸和阿雁相继离世,在童年时期,阿妈的离世,又是何种痛苦。无法想象。 短暂的几天时间里,路北庭看着生命流逝于眼前,看着在天灾人祸面前的无可奈何,看着有情人阴阳相隔……他在这种忙碌的生死关头竟然还会想,人真的就活在瞬间,谁也不清楚下一个瞬间会不会有不测风云,因此他更要倍加珍惜呵护。 这世界上或许有很多更完美的人,但路北庭就是认定柏唸,柏唸也最需要路北庭。 病情恶化严重,柏唸哭着哭着便又吐出一口鲜血,陷入昏迷。 病房只亮着盏晦暗壁灯。 月色照窗台,路北庭侧身坐在窗边,手里捻着条透明线在串那二十七颗翡翠珠子,他眼睛尖锐,手指灵巧,一下子一颗,一下子又一颗,很快就能将白穗子扣进去。 凌晨的月光总是会薄凉一点,淡淡的从他好看的鼻梁划过,让他垂下来的单眼皮、认真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都显得清澄又寂寥。 床边的桌面都是些木楼里的小玩意,绣球、黑外套等等,应是地震过后又回去一趟,顺便拿了出来。 柏唸在微弱光线中醒来,没有出声,只是侧头静静地看着。 这一次,和在木楼隔着墙体看自然不一样,那是虚虚的影子,这是近在咫尺的真人,可是为什么还是好遥远的感觉。 在昏幽的环境,在对方可能看不到的角度,柏唸肆无忌惮地窥探着眼前人,目光静而深,然而他像上一次那样,再度怔怔地哭湿枕畔。 可这次不仅仅是因为路北庭,还因为好多好多。 “小南送到我爷爷那里了,他们今早打算过来看看你,然后回江苏老宅,顺便赶在九月份之前给定下所好学校。你怎么看?” 路北庭没有转头过来,依旧低头垂眸,把最后的尾线打了个死结,拎在月光里欣赏,翡翠浸在月光里晶莹剔透又光滑。 柏唸说:“那再好不过了,以后还要麻烦你爷爷照顾了。” “狸奴我找回来了,红鲤鱼找不到了。” “大概是旱死了。” “陈朝之的遗体,已经叫人放在巫山县妥善保管好,到时候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去看望她。” “……我想今天就回去。” 嗓音尾调抑着哽塞。 “那等今早爷爷他们来了,我们再回去。”路北庭盘着珠子,沉默须臾,忽然间戴在腕上,说,“生日礼物我收了。” 柏唸从巨大的悲伤漩涡中一怔。 路北庭起身在一堆小玩意里摸出一沓折叠好的白纸:“原是在一个箱子里装着的,偶然发现箱子口跑出一张,随意捡起看了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他自己答:“是天大的秘密。” 柏唸仰望着路北庭,表情在泪流满面中有些僵滞:“……什么?” 路北庭居高临下冲他仰了仰下巴,示意睡过去一点,他迟疑着挪出一半床位,然后自己坐在床边脱掉鞋子,沉默着躺下来,病床太小,两人肩挤着肩,膝盖顶着膝盖。 躺了这么久的被窝都不觉暖。这种毒是以血液为生,跟寄生虫或菟丝子差不多一样,血液越多,它吸得就越多,这会导致毒素快速扩散。只吃素食,血气不足的人,身体自然发虚畏冷。 靠的近,柏唸身上那一股药味笼罩着路北庭,似乎被子也沾染了这挥之不去的味道。 除了药味还有血腥味,是柏唸的,也是路北庭的。 避免压到他的长发,路北庭把头发拂到另一边去,随后完全躺下,轻声细语:“我们一起看看是什么。” 他声音轻的像夜间说悄悄话,生怕吵醒房外的野兽一般。 更阑人静,皎皎月色。 路北庭拿出第一封,展开,半举在二人中间,嗓音低沉而缱绻,念着:“凌晨忽醒,偶然遇见莲花朵朵开,希望路北庭夜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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