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递给向青梧一方干净的帕子,却被一把推开了,向青梧直接上手用袖子擦汗,一边擦一边嫌弃道:“姑娘家才随身带帕子。” 苏宸安被他奚落也不生气,把帕子收回怀里,就又听到向青梧问他:“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可让我好找一通。” “你不记得这个地方?”苏宸安却反问道。 向青梧疑惑道:“这是什么地方?它很特殊吗?我为什么要记得它?”哪怕在宫里住了几年,他唯一熟记于心的路便是去往落霞轩的那条僻静的路。 苏宸安扭头看向清澈碧绿的水面,好心地提示道:“这是我把你推下去害你差点没命的那个池子。” 向青梧:“.” 他急道:“现在要没命的是你不是我,你居然还有心情看什么破池子,你可知道最近宫里都传疯了,那个皇帝要让你去北疆打仗。”他一向没规矩惯了,当着苏宸安面称呼梁帝为“那个皇帝“,苏宸安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三年过去,苏宸安又长大了一些,他的个头在这几年里疯长了好多,竟比向青梧高出半个头来,他和向青梧印象里的那个苏宸安也越来越贴合。 当向青梧听说,苏宸安竟然要被派去北疆时,内心是非常抵触的。毕竟他辛辛苦苦地把人盯着看了三年,这三年里他亲眼看着苏宸安变成一个温良谦恭的好人,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再过个几十载等苏宸安寿终正寝后,他就可以解脱了。 梁帝却突然要派他去打仗,打仗就意味着要死人。向青梧在心里盘算着,如果死的是苏宸安那也好,死了就可以脱离肉体凡胎,他和苏宸安就可以离开这里,皆大欢喜。可万一死的不是苏宸安,那就意味着杀人屠城的事还会发生在他身上,杀业无法消弭,那他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苏宸安从袖子里掏出一些碎馒头屑来,洒在了池塘里,潜在水底的鱼儿纷纷浮上水面,圆润的鱼嘴一张一合,争着抢吃,他悠哉游哉地说道:“一些流言蜚语罢了,不必当真。” 向青梧见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烫金的名帖甩到苏宸安身上,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看吧。” 苏宸安接住他抛过来的名帖,翻来看了几眼,自己的名字赫然在被邀名册里。 他从小到大在宫里就像一个无形之人,没人会关心他,在意他,这样的日子也是断不会邀请他同去的。事出反常必有妖,除了向青梧口中的“征伐北狄“的大事,他也实在是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能让宫里诸多贵人注意到他。 他翻看了几眼就还给向青梧了,唇齿间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向青梧揣起名帖,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苏宸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你管不着。”向青梧朝他怄气。 苏宸安无奈地笑了笑,这几年里向青梧长得和他梦里那个人越来越像,他很害怕,怕有朝一日自己的心思就像纸灯笼里的火,终究是包不住的,可是他又渴望他能知晓自己的心事。 他眼神温柔缱绻地看着前面那个充满朝气的背影,宽肩窄腰,俊拔如松,向青梧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合乎他的心意,简直就是照着他心里最喜爱的那个样子长的。 向青梧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走路都有点不自然了。 最后忍不住回头怒骂道:“别一直盯着我看!” 苏宸安听到后,乖乖地低眉敛目,将自己的渴望与爱意地深藏眼底,他叹了口气,看一眼少一眼,今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了。 早春不多日,万寿节很快便到来了。向青梧坐在席间,百般无赖地盯着桌案上的瓜果出身。梁帝还未到来,来赴宴的官员在乾阳殿正殿门前如鱼馆蛇行,宦官尖细的声音唱着他听不懂的官名,那些身着朱红色官服,头上乌纱颤颤的官员他一个都不认得。 今天一整天他都没有见到苏宸安,而且这几天他的行为举止也很奇怪。平时他去找苏宸安,两人一般是各干各的,互不相扰,但苏宸安这几天却反常的很。他看书,苏宸安盯着他看;他喝个茶吃个糕点,苏宸安还是盯着他;就连去个恭房,苏宸安也要跟着他. 难道苏宸安知道他们分别在即,舍不得他了? 向青梧哼哼了两声,“算他还有些良心。” 过了许久,众多官员,俱候在乾阳殿中。殿中丝竹管弦之乐不绝于耳,宝烛辉煌。殿外候着诸多杂耍社火,乐姬弹唱,十分热闹。 向青梧抻长了脖子,往殿门口望了又望,还是没看到苏宸安人影。他心里浮现起诸多猜想,这场宴会不仅是皇帝老儿要过寿诞,更是苏宸安的催命宴,难不成是苏宸安知道自己要被派去北疆,所以干脆临阵脱逃了吧. 等到宴席开摆,只见酒水吃食被摆在金盘玉盏中由宫女门端着一一呈了上来,玉液琼浆,锁金坐褥,在小小的食案上摆得整整齐齐。 这时,在一阵聒耳喧天的鼓乐笙歌中,一个略显突兀的影子从殿外走了进来,无数道视线各怀心思齐刷刷地望了过去,苏宸安也不去管,这些视线里有一道是向青梧的。他只道苏宸安肯定瞧不见他,却不曾想,苏宸安杵在殿门前,毫不避讳地看了回去。他坦荡地站在那里,带着少年人的无畏和傲气,没有一丝伪装,却让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底的冷漠,那些各怀鬼胎的人都纷纷别过头。 四下里窃窃私语响起,两人的视线在一阵喧嚣中相撞,向青梧心中一动,他看到苏宸安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便找了个偏僻靠末的位置坐下了。 他怎么觉得方才苏宸安是在寻他的位置呢?一定是他的错觉。 等到诸官相见礼毕,梁帝才姗姗来迟。向青梧和原主的父亲相间的次数屈数可指,只记得他是一个干巴巴看起来非常显老态的皇帝,身上没有所谓的帝王之气。相反,倒更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梁帝身边只带了皇后一人,今天不能陪着他那些千娇百媚的妃子们,梁帝颇有些精神恹恹。 舞女们翩翩起舞,广袖翩飞,众官举杯向梁帝敬酒,祝梁帝寿与天齐,江山永固云云。梁帝也举杯含笑,故作谦虚,君臣一派和乐美满。 苏宸安独坐在灯火阑珊处,更显清净孤寂。 向青梧是个刚正不阿,性情直爽的剑,听到他们这般肉麻献媚的模样,心中甚是烦腻。 这时,他听到上座的梁帝问道:“苏宸安来了不曾?” 向青梧心中咯噔一下:终于来了。 苏宸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起座离席,来到大殿中央,行了拜礼,又磕了头,说了几句好听话,梁帝没让他起来,他就一直跪着。 梁帝捻着胡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宸安,脸上满是赞许和欣赏之色,“好孩子,生得这般英武,和你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官员们听罢,连忙接着梁帝的话追捧道,什么“颇有乃父风范”,“青出于蓝”等等不一而足。 苏宸安面无表情地听着,没有叩首谢礼,也没有丝毫触动,众人尴尬了片刻又赞叹“宠辱不惊”,“沈毅内敛颇有大将风范”。 又有人做出一副痛哭流涕、忧国伤民的模样,涕四横流道:“如日边庭告急,外番蛮夷屡犯我边境,若是苏将军还在世,怎能容得他们如此放肆。” 又有人随声附和道:“是啊,国难当头,受苦的是黎民百姓,我等食皇家俸禄,却不能为国分忧,真是罪该万死。” 也有人明白今晚的重头戏应当落在谁头上,帮腔道:“依老臣看,能救梁国于危难之中的非苏将军之子不可,虎父无犬子,苏将军用兵如神,其子定当可堪大用。” 向青梧叹为观止,对厚脸皮有了新的认知。他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这些人的伎俩:“说这么好听?那你自己怎么不去呢?他才多大?你们一群胡子老长的老东西怎么好意思欺负他?这么大个朝堂竟然找不出一个能领军打仗的人,羞不羞啊?” 霎时间,整个乾阳殿安静了下来,所有声响,落地可闻。所有人包括梁帝在内,都看向了他,向青梧并不后悔替苏宸安出头,他只觉得心寒,偌大一个朝堂,竟无一人是男儿。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就像打在众人脸上的一个巴掌,打得众人面红耳赤,耳鸣不已。 可是向青梧低估了梁帝厚脸皮的程度,梁帝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清咳两声,朝向青梧投来严厉的一瞥,那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周遭的声音蓦然沉寂了下来。 他摆出一副和蔼亲善的样貌,笑眯眯地对苏宸安说:“苏卿的本领朕一向是信得过的,奈何苏卿薄命,留下你这么一个好孩子,朕应天命,顺天时,照顾了你这么多年,苏卿泉下有知,应当也能瞑目了。” 我呸!你个老不要脸的,把强占人妻儿说得这么好听。向青梧气得满脸通红,犹如一个炮仗,满肚子的怒气。 他正要开口时,苏宸安忽然朝他看了过来,轻飘飘地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向青梧就像一只打了哑炮的火铳,委屈巴巴地熄火了。 苏宸安说道:“不敢,宸安才学浅陋,自是比不上家父,承蒙陛下错爱了。” 梁帝喉间发出尖哑难听的笑,他笑道:“不必自谦,朕相信你的本事,听你母亲说你闲暇时也爱读些兵书。” 苏宸安听到自己的母亲,那垂至两侧的手骤然收紧,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胡乱看一些书罢了,我母亲她不懂这些。” 梁帝眼里突然迸发出一道诡异的光,他语调极轻,神情癫狂道:“如今朕欲任命你为镇北将军,接替尔父之志,讨伐凶逆,卿所到之处,如朕亲临。务使边疆蛮族知我大梁国威。将来等你凯旋而归,封侯拜相不在话下!你可愿意?” 向青梧突然感到了一种浓浓的悲哀,为了苏宸安而悲哀。也许苏宸安早就知道了,他心里应当也有了答案。 苏宸安一个人挺直脊背跪在那儿,孤立无援,群狼环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要把他逼上绝路。他双肩犹如刀削斧斫,就连跪着都是那么的倔强坚硬,像极了立在悬崖峭壁上的孤石,风一吹便会跌落谷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许久,向青梧听到掷地有声的三个字,在殿中久久回响。 “我愿意。” 梁帝:我不要脸啦,我不当人啦。
第31章 酒至三巡,梁帝起身告退,自言不胜酒力。 苏宸安被众人拥簇在其间,任由那些人围着他曲意逢迎。向青梧想看他一眼都难,两人的视线隔着玉漏铜壶、绰绰人影撞在一起, 苏宸安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个无奈的浅笑,向青梧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直等到酒宴结束,向青梧也没找到机会和苏宸安碰面。他离席后,只觉心头烦闷不已,整座皇宫盛况如前。向青梧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落霞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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