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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让你逃过了，这一次，就换你来承担这份责任。” “未来你要走的路还很长，那条路不好走，你肩上的担子会比任何人都重，你要跟着莳花人好好修行，来日或有机会……重塑此界，让瑞圣界重获新生。” “真的吗？”他不知该不该信，敢不敢信，这时竟感到畏惧了，“到那时，你、你们，也会跟着重生吗？” 谈曦光含笑望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小弟，往前走，不要回头，不要试图追寻那些已归于尘埃的事物。” “瑞圣界如能重生，我和大家自然会以另一种形态在此界重生。” “阿姐，可是我……” “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 “……你一定要相信他，莳花人。” “走吧。”这么说着，谈曦光转过身离他而去，只留下一道决绝而坚毅的身影。 她身着银甲，肩上红袍被风勾得舒扬，像一面绝不会褪色、不会倒下的旗帜。 那是他最后一眼看到的谈曦光。 …… 黑雾纷纷从他们身上抽离，风卷残云一般，迅速卷动在一起，凝聚出那道记忆中反复出现的影子。 她和往常一样，笔直而端庄地站着，如一棵千年不朽的柏树。 谈幽影注视着她，目光幽深，怅然而怀念，沉声道：“阿姐，你相信我。” “我快做到了。” 说完，他扭过头大步跨上宫殿的台阶。 裴止漪在阶下默然目送他远去。 当年的师兄是比他更强更坚韧的人。 比他更像能做莳花人的人。 过去他听说他想重塑自己倾覆的世界，心里有过揣测，是否谈幽影和他一样，也失去过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亲人？他不止想要重塑旧日的故乡，也想那些熟悉的人都回来。 这些年来，欲渡苦海寻求死而复生之法的人不在少数。 但师兄成功渡过了苦海，坚定不移地走过了这条路。这分明证明他已接受生命中那些重要之人的缺席。 他一心想的是完成姐姐的遗愿，让瑞圣界重归三千界，再度焕发生机。 这一点，在他进入定天宫之前从未改变。 所以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发生了什么，让他一昔立地成魔，舍弃过往，甚至于发了狂一般想要杀了裴玉姿？ 他听那扇巨大的殿门被推开，轰然作响，在他看来里面敞露的只有一片黑暗，而谈幽影的身影瞬即没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那一刻所有的幻象烟消云散，天地之间静默如死，空气冰冷，摆在眼前的只有一幢门扉紧闭的宫殿。 他知道，该是自己进去接受这场最终试验的时候了。 他拾阶而上，手按在两边门扉上，继而向里推开了大门。
第二十五章 天机如织 38 三千界每一世界都存在灵源——其化身为每一界象征之花的形态，乃一方世界灵气的源头、灵气汇聚的中心，生生不息，对维持一个世界的正常运转至关重要。独魔气是它的天敌，倘若受大量魔气侵染，会迅速腐坏甚至于凋谢，同时其所在一方世界也会坍缩崩毁，从此不复存。 通常一界的灵花由护花使守护，灵花平时都会隐藏起来，只有护花使和莳花人会知道其所在，而法莲界位于整个三千界的中心，其灵花自然由身在此间的莳花人守护。 他有过设想，定天宫说不定就是灵花的所在地。推开这座宫殿的大门，内中见到的景象符合他的预期，却又远超意料—— 整座宫殿内部极大，一片雪白，无任何陈设，目光向远处送去毫无着落，很快就会为那些雪一样的白所刺伤。 他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花——一朵巨大的雪白的莲花，只怕有他数十倍之大。其花瓣柔白皎洁，整个焕发着一种神圣而温暖的光，似染着太阳温度的月光。 这朵莲花有三层花瓣，花瓣密密麻麻，数不胜数，一层层向外舒展，每一片花瓣上浮现出一道半透明的金色虚影，定睛看去，原来那是一朵花的影子，裴止漪一一辨认那些花：雪毬、越桃、紫荆、木樨、海棠…… 俨然是如今三千界里都存在的世界，而且这些世界的位置正位于三千界外围。 第二层的花果然是更靠里的世界：玉棠、九英、凌波、月临、金碗…… 第三层的花俱是离法莲界最近的世界。 他还注意到，这些花的光芒有所区别，有的粲然，有的黯淡，有的则介于二者之间。譬如第三层外围那些花，颜色比起里面两层的就要黯淡得多，这是因为这些世界多受外围浮游生物带来的魔气污染，灵气衰弱的原因吗？ 诸多花之间由蜿蜒缭绕的金色藤蔓连接在一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连缀成一张金色的网。 这便是定天宫的秘密？裴止漪心里十分讶异，在此地通过这朵法莲灵花能观测到整个三千界的境况？ 莳花人手里握有的真正力量原是此物事吗？ 正思忖间，法莲中心那有一丈长的莲台中浮现一道雪白的人影，人影自上而下垂目视他，开口言语：“裴止漪，‘天机织锦阵’将启，到此处来。”他说话的语声古怪，如同有成百上千道不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又奇异地具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庄严。 “此阵名‘天机织锦阵’？” “若你成功通过阵中的试炼，会继承莳花人真正的力量，名‘天机织锦术’，此后此阵由你控制。” “控制，如何控制？” “你的试炼，正是学会如何控制此阵。” “你是谁？” “历代莳花人消亡前都会在阵中留下一抹意识，吾乃他们意识的总合，此阵的阵灵。” 他没有问题了，顺从地向前迈入莲台中，阵灵的身影像夏日受日光直射的雪一般飞快消融，化为成百上千个细小的光点，盘绕他周身飘浮，再悉数归入他身体里。 阵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今你已暂时拥有‘天机织锦术’，可在阵中进行试炼，尝试操纵此阵了。” 莲花第三层花瓣中的一道虚影飞离原地朝他而来，那是一朵圆形的雪毬花，它的影子融进他额心，眼前白光大作，他下意识阖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处熙熙攘攘的闹市，来往行人的形容举止和许多世界迥异。裴止漪认得出来，这是文明发展程度较高的世界，男人多留短发，穿T恤牛仔裤。女人多留长发，却可以做各种发型，穿短裤短裙，平时生活学习喜欢用的工具是手机和电脑。 “这是‘雪毬界’，”裴止漪陈述后问道，“是真实的吗？” “此乃阵法推演，”阵灵的回答在识海中响起，“但未尝不算一种真实。” “我要做什么？” 阵灵说道：“你知道，三千界中各个世界表面上看互不相关，实际上连缀为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法莲界的存在尤为特殊，为整个三千界的中心，绝不能受魔气入侵。 “一些外围的世界湮灭了，只要法莲界这一世界的中心尚存，还会有新的世界孕育灵气而生。一旦法莲界消亡，整个三千界会彻底在宇宙中湮灭。 “魔气和携带魔气的魔族如会传染的瘟疫，若不在瘟疫扩散前即时断绝，他们会逐层入侵三千界，直至逼近法莲界。 “这个世界受魔气浸染日久，已成病源。而你拥有覆灭它的力量。” 不知是不是故意，在他这么说时，闹市一角起了骚乱，有人拿着一把菜刀朝四面疯狂挥舞，激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尖叫。 裴止漪瞳孔微缩，“覆灭？” “是，你得‘天机织锦术’，只需在阵中一动念、一抬手，顷刻就能覆灭一方世界。” 裴止漪喃喃道：“这才是莳花人真正的力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和往日无异的手，又抬首凝视眼前极具烟火气的俗世人间，目光复杂深沉。良久，他下定决心，放下手大步向前走去，逆行于人流，来到那个男人面前，他出手果决，一手夺过他的刀刃，一手直击他的面部。 …… 起初他想做一个医生，既然生病了，就该得到治疗。哪怕染病的是一个庞大的世界，要治疗起来哪里是容易的事？ 他做了很多努力和尝试，打进人群中，结交朋友、同伴和有能之士，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讲述这个世界将要面临的危机，以期将他们拉到自己这边。后来的一切发展如他所言，受魔气影响的人越来越多，有外界的魔族打开通道进入此界，而他这边已事先组织好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但结果是一场徒劳。 人力不能与魔族抗衡。而魔气扩散的速度远比他们及时做出反应的速度更快。 前一天还和他商议战局的同伴，第二天就赤红着双眼举起武器冲向他。 前一天还和他一起饮酒欢笑的朋友，第二天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再无生气的尸体。 前一天还笑盈盈叫他“大哥哥”的可爱女孩，第二天被魔族撕扯成一堆再看不出面目的血肉。 ……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还害死了所有人。 雪毬界坍塌了，而它只是魔族的一方通道，他们成功往里攻入了金碗界。 他也紧随其后进入金碗界，这一次，他仍不想动用那股覆灭的力量，他还是想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只是他行事变得更急切、更强硬，必要时候甚至有些疯狂、不择手段。很少有人能理解他，他能拥有的同伴和朋友变少了，但他的计划推行得更快也更成功—— 到头来只是再一次的重蹈覆辙。 金碗界也被毁灭了，然后是九英、玉棠……最后魔族携铺天盖地的魔气成功降临法莲界……法莲界被毁了，整个三千界消亡得一干二净，包括他自己。 他从黑暗中喘着粗气苏醒过来，感到前一刻消亡时，那种整个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搅碎成齑粉的感觉仍残留于每一寸皮肤骨骼上。 他全身上下一片冰冷，脸颊尤其冷，伸手触碰，原来都是湿润的泪水。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 莳花人是整个三千界的操局之人，但他面对的由始至终是一局死棋，关键在如何抉择每一回死的方式。 原来师兄所言是这个意思——莳花人是整个三千界最大的刽子手。 他不得不杀人。杀一部分人，以拯救更多的人。覆灭一个世界，以拯救更多的世界。 这样的选择有对错吗？没有对，全是错。而他要成为莳花人，必须独自去承担每一份错误的抉择。 39 于是他开始杀人。 他发现杀人的过程里存在许多需要思考的选择，什么时候杀，到哪一步杀，怎么杀？…… 诚然莳花人一抬手就可以轻易覆灭一个世界，但太过简单粗暴的做法，会遗留无穷后患。譬如有一回他覆灭一个世界的速度太快，宇宙中那股汹涌的魔气还没全数进入那方世界，便无序地左冲右突，一连冲进了好几个世界，反而导致要解决的问题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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