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缓缓挪过去,刚吃一口,它身上就传出呼噜声,似一辆马力十足的拖拉机。 它吃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吃得见底。它又用舌头把碗壁上残留的一点肉渣也舔食干净,再舔了一圈嘴,走到陶品宣面前蹭他的腿。 陶品宣笑得温柔,轻轻抚摸它的脑袋。 它啪一下倒在地上,再一滚,四肢蜷缩,露出脆弱的肚皮,冲陶品宣喵喵叫。 这声音低哑,陶品宣却觉得很是动听。 屋里的男人站起身,身形挡住了照耀在屋门前的灯光,陶品宣下意识抬头看去。 男人往窗外一望,正好看到了这边的情况,他推开窗,冲白猫唤道:“咪咪,回来。” 白猫也注意到光影的变化,却还是在陶品宣脚边盘桓。 陶品宣最后摸了摸它的脑袋,站起身,走入远方的黑暗之中。 夜色沉沉,无星也无月,天地间唯有一点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的亮色,却也足够照亮前方的路。 寒英道:“你留下的碗,说不定很快就会被扔掉,忙活了这么久,还要大半夜的走回去,只为给它喂一顿饭,值得吗?” 陶品宣脚步轻快:“至少能让我心安。” “或许,他们未必是有意的。现在天气热,饭容易馊,再加上正是松土追肥、灭虫除草的时候,农忙起来没注意到也是有可能的;又或许,乡下向来如此,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喂养方式的不合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你做的事,或多或少都会让他们更关注到白猫。” “你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寒英没有说话,导航响起毫无情绪波澜的机械女声:“前方一百米左转。” 前方隐约有哀乐声传来,转过弯,不远处一户人家灯火通明,魂幡微微晃荡,惨白的光在黑夜中有极强的穿透力,照得前行的路都明亮起来。 随着越走越近,和缓的锣鼓声和偶尔的哭泣声越来越清晰。 陶品宣觉得背上阵阵冰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路,快要临近灵堂时,身边草丛里突然窜出一道黑影。 他吓得心脏猛然一缩,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眼睛比脑子快地瞪向黑影。 只见一只极小的黑猫,看模样似乎刚刚满月而已,四肢纤细,走路尚还蹒跚,嘴里却叼着一只有它半个身子大的老鼠。 黑猫摇摇摆摆,高昂起头,像一个打了胜仗归来的将军,威武地向前走,和陶品宣拉开一点距离后,走到马路中间,享用起它的猎物。 黑猫与灵堂亦相隔不远,守灵的人群中,一个身穿素白麻衣,头缠白布的男人看见它,出声夸赞:“真厉害!这么小就能抓住这么大的老鼠,了不得。” 坐上首的老头见了,急道:“哎呀,哎呀,猫会冲撞魂灵,还是黑猫,还在灵前见血,哎呀,快把它捉住,必须把它杀了。”
第16章 这是封建迷信 戴孝的男人说:“一只猫而已,再说它又没进灵堂来。” 老头斥道:“你小娃娃一点也不懂事,这是能开玩笑的吗?” 老头起身,瞧见不远处尚在抚着胸口的陶品宣,喊:“先别过来。” 随后他又点将般点了两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你们两个,去把猫捉住。” 两个年轻人大眼瞪小眼,不敢违逆,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 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从她母亲膝上挣下来:“叔公祖,你这是封建迷信。” “你说什么!”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 娃娃母亲忙把孩子揽回怀里,捂上她的嘴,赔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小孩犹在女人怀里挣扎,老头不便与孩子置气,只好对女人怒道:“看你教出来的好孩子,还不快把她带进房里睡觉去!” 女人红了脸,小声哄着孩子。 两个年轻人故意一脚一脚蹬得咚咚作响,然而那黑猫全然不惧,直到两人走到它面前,它躲也不躲,避也不避。 两年轻人没了办法,其中一个伸手把它捏在手里,走到灵堂前。 最开始那位戴孝的男人说:“叔公,这猫还这么小,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别杀了吧。” “是啊,”那位母亲也劝道:“叔公,大家都知道你平时最是心善,连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大家伙儿都说你老是百年难遇的善人,这猫遇见你也是它的福分,你老就再想想办法吧。” 两个年轻人听了,也给老头戴高帽。 一个说:“叔公的本事高着呢,我们这儿但凡有人家婚丧嫁娶,测算定期,风水堪地,哪个不是来求叔公。那些经年的老师傅,全加起来也抵不上叔公一个。” 一个接:“那是,叔公的名号可不是虚的,这要是别人,肯定就把猫杀了,亏得是咱叔公道行深,分分钟就能想出办法来。” 老头终究还是有些名利心,对这些阿谀奉承很是受用,他笑得眉眼弯弯:“算了,你们谁带着它在灵前磕三个头,我再施施法,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我来吧。” 戴孝的男人走出来,从年轻人手里接过小猫,自己跪在灵前蒲团上,再把小猫摆弄成跪拜的姿势,他磕一个头,就按着小猫的脑袋点一下。 如此三次后,老头闭着眼,嘴里叽里咕噜念了一通,再睁眼道:“好了,起来吧。” 几人一齐说:“谢谢叔公。” 老头把手背在身后,踱步到左上首坐下。 男人抱着小猫起身,伸一根手指在它眼前晃:“这么黑的猫可真少见,还厉害,不如来帮我看粮仓吧,捉到大耗子了有奖励。” 小猫四只爪子乱扑腾,抓不住男人的手指,急得喵喵叫,落在男人耳朵里,是它对帮忙照看粮仓这件事的应承。 男人喜笑颜开,带小猫绕过前厅,从侧门进了家。 寒英冷淡的声音响起:“走吧。” 陶品宣依言,走出一段路后,四周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陶品宣心里发怵,背上一阵接一阵的凉意袭来,明明有青蛙和纺织娘叫个不停,再有导航时不时发出点声音,可他却感觉这漫漫长夜安静得可怕,仿佛黑暗中随时会跳出什么来。 “和我说说话吧。”他几乎带着祈求对寒英说。 “嗯,”寒英应一声,“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说说你的主人,或者……”陶品宣想起方才的黑猫,联想到星辰山上的那只,“大厦?是叫这个名字吧?” 寒英沉默,他劝慰狸花时说:“有些事,说出来远比闷在心里要好受。”而他在星辰山孤单修行了几百年,好多事压在心里,真的很重,方才发生的事,似一枚石子投入古井,荡起圈圈涟漪,他竟也有了那么一点倾诉的欲望。 能有这样一个人听他诉说,似乎也是件很不错的事。 他缓缓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是一百多年以前,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子,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田锄地,自给自足,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安详。 村里牛婆家有一只养了十多年、老得掉牙的橘猫,这老猫已经五六年不再生育,这一年竟然在牛棚顶上生了一窝崽子。 牛婆的两个儿子早早分了家,各自寻地另修了新房,老两口都还硬朗,不想给儿孙添麻烦,便就还住在老屋里。 去年牛婆的丈夫中风,至今仍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顾,两个儿子生怕被老两口缠上,都不再往老屋伸脚,留老两口相依为命。 村里人都说,这是老猫忠心,知道自己快死了,又看牛婆过得苦,所以拼了老命生下一窝崽子,替它继续照看牛婆。 牛婆自顾不暇,也没心思管猫,任由它们在闲置的牛棚顶上住着。 过了约莫一个月,邻居突然找上门来。 邻居东拉西扯,闲聊了小半日才支吾问:“婶子,你家那猫生了几个?都是些什么花色?” 牛婆以为她是来聘猫的,说:“你也知道,我家这老猫啊,好多年没生过了,都说是为了留个玉烟崽守着我,我这心里呀,怪难受的,就不送人了,你去别家问问有没有小猫吧。” 邻居连连摇头:“我不是这意思,我这几天啊,老在你家牛棚附近看到一只黑猫,大小差不多刚满月,寻思着是不是你家老猫生的。” “是啊,它就生了这一只。” “你胡涂啊!”邻居急道,“猫生单本来就不吉利,黑猫更是邪性得很,你快把它扔了吧。” 牛婆不以为意:“它要真是不吉利,把我妨死了才好。我又要做活儿,又要看管你叔,一年到头吃不上两回肉,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我两个儿子,哪一个靠住了?你叔见天的把屎尿拉在身上,妨吧,都妨死了好落得个干净。” 邻居见劝说无用,寻个由头走了,村里渐渐起了谣言。 猫向来多子,牛婆家的老猫竟然在停育多年后生下个单胎,且那老猫一身黄,却生了只全黑的猫。黑猫素来有不吉利的说法,往日里谁家有黑猫,或多或少都带点别的颜色,而那猫竟黑得通彻,全身上下一点杂色也没有,怕不是个招阴的邪祟。
第17章 邪祟 牛婆的两个儿子听信谣言,都怕妨害到自家身上,于是二人一商量,决定趁牛婆不在家时,把那猫捉去扔了。 牛棚顶上有一个半人高的阁楼,往日里用来储存牛过冬吃的草料,如今随牛棚一齐荒废。一架方便爬上爬下的简易木梯搭在边上,也不知多久没有使用,满布青苔。 老大性急,直接从木梯爬上去,探头往阁楼里张望。 只见里面还有些干枯的草料,老猫和黑猫正躺在草料上嬉闹。 老猫年纪虽大,倒也还有几分灵活,见有人来,衔住黑猫后脖颈,一转身从另一头的缝隙窜出去,不见了身影。 木梯年久失修,竟在此时散了架,老大滚下来,木茬扎穿了他的胳膊。 那时节医药不兴,老大拔出木茬,用清水冲洗后便回了家,接着一连三日高烧不退,他媳妇哭肿了眼,好在最终还是熬了过来。 流言如青苗疯长,说老大不过是看了黑猫一眼,竟差点丢了命,那黑猫必然是来讨债的邪祟,只怕老二也快要遭殃,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保住性命。 老二惴惴不安,日日都去老大家探望。 这日,老二刚走到老大家门口,听见屋里传来碗摔碎的声音,接着响起一阵压抑的哭声,渐渐的那哭声越来越大,竟是老大在哭。 老大媳妇压着哭腔:“没事,没事,还有我,我们一定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这只手,连一个碗都拿不住,还怎么好好过,我是个废人,我是个废人了!都是那只猫,都是那只猫害我啊!” 老大声嘶力竭,捂着胸口跪下,脑袋砰砰往地上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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