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事重重,同伴们也并不好过。华澈被尸体吓得不轻,一直卧床休息,冷枪也陪着她去;罐儿虽然与蝉嬢徒弟有口角,却也十分看不惯这样草菅人命,一整天都横挑鼻子竖挑眼。步踏风倒一行人倒是不知道去哪寻欢作乐了,隔音极好,只有站在门外才能听见他们在里面玩笑。 阴云重重,穿透船帆,压在沈甜的心头。永夜岛如此草率地处理尸体,一点也不为客人的暴毙而惊讶,蝉嬢的徒弟嚣张又口无遮拦,没有再闹,就这样让她的死晦暗不明。 他很不安,即使用餐时,都是他喜欢的饭菜,他也难以入口,简单的吃了一些,就在房间内睡觉。 入夜,沈甜终于明白了这份不安从何而来,海上竟下起了雷暴雨。 即使再好的船,遇到狂暴的风浪也不免颠簸。沈甜被在头顶爆炸一般的响雷惊醒,心脏在胸腔狂跳,仿佛要冲破薄薄的肌肤。 他捂着心口,不断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闪电骤然冲透窗子布满室内,短暂的光明后重归死寂,紧接着又是隆隆雷声。 沈甜抓住自己的双臂的袖子,额上沁出密汗。他又捂着脸,却依然感受到闪电飞过,雷声炸响,将他惊得一抖。 他熬了一会儿,脸上都湿了,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水。沈甜抬起脸,视线在黑暗中没有归处,便落在地面。 然而随着下一道闪电,一道长长的人影骤然出现在地面上! 沈甜吓得心脏都停了,但下一刻,几道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时,沈甜的神情又冷静下来,他抹了把湿漉漉的脸,摸到枕边的面纱戴上,摸黑去开门。 但一开门,一道雷声再次炸响,这一次是那么近、那么宏伟,沈甜感觉心都要被这雷声震破了。 “是我。” 来人竟是三尺雪。 三尺雪看他满目仓皇,在看清自己时缓和下来,心中一软,推他进屋。 沈甜撑着桌子平复了一会儿心跳,但船实在颠簸,站着反而很不好受。三尺雪把门锁好,搂着他的肩膀带他到床上。 ……如果这家伙能不戴着这个面具就更好了。沈甜看着他的背影想。 三尺雪把来时被雨泼湿的外衣挂上,才坐到沈甜的身边。沈甜小声说:“你来做什么?” “雷声吵得睡不着,来找你打发时间。” 沈甜笑了笑:“沈甜亦未寝。” 三尺雪看他虽然还能开玩笑,脸色却是惨白,心中庆幸。在生道初见时,沈甜就在雷雨夜里游泳;在去回春山赶路的那几天多雨,夜里有雷暴,沈甜也总是不能安寝。方才他被雷声惊醒,便毫不犹豫过来了。 海上的雷暴雨格外凶猛。三尺雪半躺着,沈甜裹着被子倚在他身上,微不可查地发抖。船只带着床铺摇晃,床像另一只小船,带他们在互相依偎的夜里漂流。 沈甜没有问“你不是来打发时间吗,怎么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三尺雪也没有说“你为什么会这样怕雷雨,又为什么愿意将我视作安慰”。 沈甜没有说“谢谢你”,三尺雪也没有说“别害怕”。 这样的风浪,船会翻么? 他们只是这样依偎着,依偎着,在颠簸的雨夜中。 乌云遍布,风雨蠢蠢欲动。 三尺雪先下了船,立刻就有人迎上来,接待他进去。他回头看了一眼,“吕威远”正带着几个下属下船。 他们变装的时候不在令府,三尺雪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谁是谁,但还是靠着身形猜了个大概——尤其是那华澈同冷枪,谁家侍卫和女侍敢在主人面前这么卿卿我我的?他看他们几个里面,也就沈甜和闻人演得比较走心,鬼怜被闻人护着走的时候感觉毛都要炸了。 永夜岛出了名的机关阵法遍布,别说进去,就是要出来都十分艰难,哪怕是其门人都不敢随意走动。在这里,迷路还算是小事,若是不经意间触发了机关,恐怕连全尸都不保。 三尺雪跟着走了几步,便察觉其它人并没有一起。看来佘行天派来接待的人刻意将他们分散开来。 佘行天在防什么?三尺雪没有开口询问,因为侍从来接他走时,他就已经察觉了对方是哑巴——不管是舌头被割还是其它原因,总之他不可能在侍从身上得到情报。 三尺雪扫视一圈四周,如果此时有人能透过帏帽,再摘下他的面具,就能看清他眼中的轻蔑。 侍从一直目不斜视地走着,然而他越走,额上就越是沁出汗液,到最后,他的双肩甚至都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恐惧到了极点,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是在原地一点点往前挪。然而即使他已经慢到了这种地步,身后的客人依然没有出声抱怨,甚至连质疑也没有。他猛地回过头,却见那个客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跟在自己身后了,而是在十几步之外。 他的双眼露出了绝望之色。 只见那位黑衣的客人站在石子路上,抬手便捻住了一片竹叶。 三尺雪将竹叶随意地掷出。那竹叶仿若离弦之箭,飞窜而出,路上竟然将好些落下的竹叶切开,最后直直地插在了一块山石上:上面刻着一副嫦娥奔月图,而竹叶不偏不倚,正落在那小小一轮月亮的中心,将那月亮拦腰截断。 方才还竹林遍布、花香鸟语的小径,渐渐雾气弥漫,很快,侍从看不见那个黑衣人了,他只能看清脚下两步之远的距离。 “山水阵摆到我面前来了?”他听见黑衣人低声嘲弄,很快,他连这个嘲弄声也听不到了。 沈甜提着两个女孩的衣领跳到假山后,压着她们的脑袋和她一起矮身躲好。 罐儿捂着嘴,身旁的侍女怕得不停流泪,便伸手点了她的穴位。 不远处,一行人匆匆跑过,罐儿正要松口气,压在自己脑袋上的手又往下摁了摁,她又连忙憋气,果不其然,又是几道黑影从天而降,徘徊片刻,才离去。 沈甜这才松开她们两个,罐儿怕她报信,却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沈甜解了她的穴。侍女已吓得是四肢瘫软,朝两人连连磕头,沈甜轻声说:“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自己离开,小心些别被人发现。” 侍女尝试站起来,都以失败告终。沈甜皱起眉,又看了一眼外面,才缩回来,又在侍女身上点了几道,侍女忽然感觉身上渐渐回来了一些力气,连道谢都来不及,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可恶,中死瘸子的套了!”罐儿忿忿,“还好你机灵,不然就完蛋了!” “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沈甜苦笑,“我人就在他的地盘上,这还是个海岛,简直就是瓮中捉鳖。只希望华澈他们还没被发现,或者佘行天还愿意做个样子瞒住他们。” “瞒不住的,我不在,我师兄师姐肯定要大闹。”罐儿说,“我现在就发个讯号,让我师父来救我!” 她话音刚落,忽然一声轰隆声起。两人面目呆滞地抬头,就在他们头顶,连绵的山上,一道巨大的火光窜了起来,紧接着,他们肉眼可见的山头,也通通亮起了一样的火光。 是烽火! 沈甜立刻站了起来,和罐儿背对背看着四周。随着烽火的亮起,他们四周轻薄如纱的雾气尽散,树林、花坛、雕像,甚至连他们脚下的砖石都在飞速变幻,仿佛一场巨大的幻觉。 房门口,乐伎跪在地上,同样跪在两边的侍从替她将门拉开,她抱着琵琶膝行,不敢抬头看座上的青年,只是叩首,随即做好姿势,就这样跪坐在地,手指放在琴弦上。 起手便是轮拂,急促的弦音在她飞跃的纤指下飞出,铿锵有力。青年随意地饮了一口酒,旁边的侍从忽然膝行而上,在他身侧轻声汇报。他摆了摆手示意侍从下去,又再啜饮一口,掩去了眉眼间的惬意。 罐儿抽出那把大刀,死死握在手上,片刻后,兵刃相交的声音就远远地、不详地传了过来。沈甜当即一把捞起罐儿,罐儿大喊:“沈甜你有病啊!我自己会跑!” “你腿还没我手臂长,闭嘴吧!” 沈甜拔足狂奔,他们不过跑出来五六步,原地就已经插满了箭矢。罐儿大骂:“佘行天!!!你这个狗日的!死!瘸!子!” 在他们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永夜岛的人雨后春笋般冒出,弯弓搭箭。作为海岛,永夜岛虽有矮丘山陵起伏,但四处仍有开辟平地。沈甜借山势和这平地,如同海上飞鸥般滑过,但纵使他腿上功夫了得,在这样弥补的箭幕面前,也好似螳臂当车,好几次不能闪避,衣袖被箭矢穿过,将那身绿水芙蓉衣刺得破破烂烂。 琵琶弦声紧促跳跃,青年忽然起身,乐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腕一麻,怀里的琵琶就到了青年手中。他旋身再坐下,笑意盈盈地接着乐伎的指法。 琴音似飞珠碎玉,接由他的手,更是平添血腥杀气。在场的人表情麻木不变,手却抬到耳边,内力迸出,霎时间,他们两耳鲜血直流。沈甜若是在场,大概会笑说青年的琴声难听到他们不惜自废双耳;但若是他看到青年的面目,就会明白,这些人是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听主人弹奏。 忽然,仿佛收到了命令,弓箭手退后,但更多的人亮出了刀剑,更有甚者,已经逼近了他的身前。 高手过招,有时甚至不用先交手,就已经能从气势判断对方武功深浅。沈甜只是粗略地看了一圈最快逼近自己的人,就认出几个是江湖上恶名远扬的杀人好手,其它他一时看不出门道,却也知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他在间隙里抽空看了一眼罐儿,她面色凝重,却丝毫不露惧色。从前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仿佛十死无生的局面,但谁先露怯,谁就已经输了一截。 但现下天罗地网,他们就是插翅也难飞。沈甜心一横,解开挂在腰上的袋子,终于在他们冲上来前,将盒子里的药送入口中。 急风暴雨,六马仰秣。两军交战前各鸣战鼓,此处没有战鼓,但琵琶铮铮,正如此时箭幕已停,而刀光剑影纷至! 眼见远处烽火亮起,又打杀声不断,三尺雪便知果然出了事。 他摆脱了佘行天的安排,此时身份尴尬,但佘行天的目标不是他,此时大概也抽不出手来管。三尺雪长驱直入,竟也无人能阻拦,路上他抓了几个人,问出佘行天的主殿位置,不长眼的就直接杀了,总算拼凑出正确的路,不想途中迎面撞上了冷枪和华澈。 他们两个看见他也是一愣,华澈下意识就往冷枪身后躲:“妈呀枪哥救命!” 三尺雪问:“看到沈甜了吗?” 冷枪:“没有,他出事了?” 他们二人竟不知道外面已经天翻地覆,大概是半途就跑了出来潜入这里。三尺雪道:“我去找他,你们继续。”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6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