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雪闲适地陷进软座里,他虽看起来最低调,却是在上座,懒洋洋地把玩着手鞠。众人看了过来,他也没有抬头。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回答,众人会心一笑,饮了些酒。 “说起老吕,这回他带了个什么人过来?之前从未见过。” “我看那小腰,定是个绝世佳人。” “要是是第二个‘玉面魁’,这老吕可真有福气。” “要我说,指不定只是个解闷的玩意儿——谁在外面?” 室内一静,候在门口的侍从立刻将门拉开,白衣女人站在门口,面纱下看不清面容。 若是大大方方地推门进来还好,站在门口不进来,反倒被人发现,场面一时凝滞。 沈甜只是路过听见里面仿佛在说“玉面魁”,心中又疑惑这些人怎么聚集在这里,一时站住了,后脚跟刚落下,当场被抓个正着。 他的身份本就尴尬,换做鬼怜假扮的玉面魁,好歹知道个性情,但他现在既是男扮女装,又对所扮的人一无所知,担心自由发挥会出什么岔子,因此束手束脚。但现下什么都不做也太嫌疑,沈甜进退两难,下意识看向了三尺雪。 三尺雪将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的手鞠往前一丢,淡淡道:“愣着干什么?” 沈甜接住朝自己抛过来的手鞠,一时吃惊,三尺雪这是……在帮他? 他不敢多愣神,十分自然地将手鞠捧在怀里,在众人的注视下坐到了三尺雪身旁。 “三尺雪,这是?”魁梧女子将射覆的东西一推,率先问出了众人心中疑惑。 三尺雪往扶手旁倒去,撑着脸,一手拿回沈甜怀里的手鞠,道:“内人。” 众人:“……” 沈甜:“…………” 沈甜勃然小怒,瞪了三尺雪一眼,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他心中莫名的一丝窃喜。 他敢怒不敢言,端庄地坐着,紧紧并着膝盖。其余人神色各异,虽说两个人靠得很近,但软座就这么大,三尺雪还懒洋洋地坐没坐相,两人一点儿也不像情人。再说了,三尺雪的情人,又为什么跟在吕威远身边? 玩这么大? 几人将信将疑。三尺雪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欲望,倒是那个魁梧女子将冰鉴往沈甜那推了推,笑道:“来来来,吃点东西吧,姑娘怎么称呼啊?” 沈甜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喉咙,摇摇头。 “哦,不好意思啊。”魁梧女子从旁边取了根干净的象牙签子,插在水果上,“你俩都喜欢蒙着脸哈。” 沈甜:“……” 众人:“……”这可以直接说的吗? 沉默没有保持太久,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很快继续聊了起来。沈甜倒是很乐意留下来,装个哑巴听他们说话,但他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闻人他们发现自己离开太久,一定会发觉不对找过来。 他扫视一圈,倒是都认得这些人。其它也罢了,方才给他水果、同他搭话的魁梧女子,正是步踏风,她的钱庄和镖局遍布各地,跋过的山涉过的水,比沈甜这辈子吃过的盐都多。沈甜从前见过她两面,那时候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步踏风只说了句“没有双十的男人别领到我面前来!”,干脆利落把他丢给了手下人交涉。 “今天蝉丫头下手可真够狠,瞧把她那徒弟整的。”步踏风道,转头对沈甜笑道,“我回房时还听到她在骂你呢!” 沈甜怀疑她在上眼药,但没有证据,于是礼貌地点点头,心想步踏风应该跟这个‘蝉丫头’关系不大好。 “她这个徒弟不懂事,什么都敢说。别说蝉丫头,我都吓出两滴汗来。” 有个男人说了句话,口音太重,沈甜没听懂。其它人听了倒是神色不变,只是笑了笑,仿佛没有什么影响。但那片刻的沉默,证明了这句话的重量。 三尺雪忽然站起来,一旁的侍从俯首递上他的披风。 “这就走了?”步踏风讶道,“没聊几句呢。” “去快活。”三尺雪回头,朝沈甜勾勾手。沈甜如梦初醒,当即站起来跟上去。 门关上,里面的人再如何拿他和三尺雪闲谈就不知道了。沈甜跟在三尺雪身后,心中紧张,他仍然不太确定三尺雪有没有认出自己,还是说三尺雪认识他所扮的这个女人? 他们走到甲板上停下。海风猎猎,三尺雪系上披风,道:“想问就问吧。” 沈甜一时卡壳。 “我要去休息了,趁我还有耐心,你问不问?” “你——”沈甜改口,“那个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蝉嬢的徒弟是至阴之体。”三尺雪说。 “至阴之体……”沈甜低头沉思。 他不是没有接触过相关的知识,甚至非常巧合的,闻人归峭就是世间极其少有的至阳之体。为了压住这个体质,闻人不得不常年以冷水洗浴,吃冷食,所居是常年落雪的万寒峰,所用的兵器是极寒陨铁锻出的揽月剑。他幼时还不明白,靠近那把剑时,就已经感到莫名的寒冷,再拿起来时,更是仿佛连血液都被冻住,即使及时丢开,也伤寒了好几日,看见那把剑就牙齿打颤。 而至阴之体,沈甜了解不如至阳之多,但至阴至阳,向来密不可分,都与鬼神之说有关者占大多数,而阴阳鬼神之说也是生道课业有所涉猎的。只是他还不解为何那些人要提起这个,一时也无法抓住什么线索来,只得暂且搁置。 三尺雪说:“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佘行天有多么危险。” 沈甜抬头,夜幕里,他们衣诀翻飞,仿佛在微弱灯光中挣扎的飞蛾。 三尺雪又说:“那些东西,你也看过了吧。还要继续查下去么?” 沈甜没有问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或许他的行踪一直被三尺雪掌握。他不知道三尺雪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但目前为止,他都不曾从三尺雪身上感受到恶意,甚至有意无意为他提供帮助——除了他一把火把王出杰的房子烧了。 “即使他罪大恶极,烧杀掳掠,也不应该是由江湖人屠杀所终结。”沈甜说,“法者天下之仪,我接下这件事情,就不能让这件事不明不白地过去。” 风尖啸着冲过,船身随着海浪摇晃。沈甜声音很轻,他甚至疑心自己的声音是不是被风卷走了,三尺雪能不能听得见。 他其实不太愿意和三尺雪说这句话——江湖传言纵使有夸大,但三尺雪杀人如麻是事实。沈甜已经过了将人正邪对立的时段,不以他人传闻中的事迹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但也知道有的话、有的思想,在有的人眼里可笑如稚童赖皮。……他不想听到三尺雪的嗤笑。 但三尺雪只是沉默。这时候,他可恨的地方就显现出来了:他把自己包裹的太过严实,面具、黑衣、手套,沈甜连他一点儿皮肤都看不见,三尺雪沉默时,就这样长身直立,沈甜总想起披上衣服的稻草人,他幼时下田,嘴皮子又闲不住,热得汗如雨下,也要和稻草人说话。稻草人也不会理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沈甜忍不住道:“我还以为你会说点什么。” 三尺雪反问:“说什么?” “警告啊,嘲笑啊,”沈甜说,“什么都有可能,以前我遇到的人都是这样的。” “我烧了王出杰的房间,你也没说什么。”三尺雪说。 沈甜肃然:对啊,他也没说什么! 再倒退五六年,他估计就抱着三尺雪的大腿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他向来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知之明,打不过就不动手,就是撒泼打滚也要阻止三尺雪做出此等恶行——然后那个沈甜就会连找线索的时间都没有,被打一顿丢出来。 “走了。” 三尺雪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第18章 蝉蜕
深更半夜,一个大男人穿着衣裙,摸黑进女孩子的房间,沈甜都想暗骂一声猥琐,也难怪罐儿刚看到他还好,等他一开口,抡起大刀就要砍。 她个头才到沈甜的腰,抡起那把等身的大刀却是虎虎生风。兵器者,一寸长一寸强,这样威武的大刀迎头劈来,威慑力不言而喻。沈甜被她拿来练刀不知多少次,对她的武功路数熟得不能再熟,他旋身避过,罐儿一刀落空,不做停顿,改做流云刀法,要将敌人逼至乱了身法,破绽自现。 但刀法刚过第三式,沈甜却不再闪躲,反倒迎刀而上,足尖轻点,一手撑住刀面,借力翻身,到了罐儿身后,在她腕上点了两道。罐儿只觉得筋脉酥麻,刀掉落在地。她醍醐灌顶,回头惊讶道:“沈——” “嘘。”沈甜示意她噤声,“跟我来。” 等两人到了沈甜房间,里面已经坐了一圈人,床上还躺了一个。沈甜小声说:“鬼怜怎么睡了?” 闻人小声说:“他晕船。” 沈甜小声说:“晕船还来?” 闻人小声说:“他说‘少管我’。” 鬼怜在被子里说:“我是睡了,不是死了。” 沈甜扭头:“都怪你把他吵醒了。” 闻人指着自己:“我?” 华澈愤怒:“还讨论不讨论了!知不知道女孩子熬夜会变丑?!” 罐儿听到声音,喜出望外:“华姐姐!” 华澈这才看到沈甜身后的罐儿,也喜出望外:“罐啊!”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抱在一起,亲亲热热地开始挨个讲在场几人的坏话,首先就拿沈甜开刀。沈甜当没听见,把闻人屁股底下的虎皮坐垫扯下来铺到地上,自己坐下,在窗边站了半天的李怀星走过来和他挤一挤,沈甜看到窗边挂衣服的架子忽然动起来,吓了一大跳:“我靠,原来这是个人啊?” 冷枪大笑,但李怀星在鬼怜那里已经免疫容貌攻击:鬼怜很生怀星的气,认为他跟闻人告自己的状,导致闻人从回春山开始就一直缠着他。而闻人不知怎么,很会对付他,鬼怜脾气坏嘴也毒,却总被闻人三两句捋顺了毛。他对此很不服气,治不了闻人,便成日欺压李怀星撒气。 刚好,李怀星是个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被鬼怜各种刻薄也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当一回事。他一脸正直地盘腿坐下来,沈甜咳了两声:“不好意思,怀星,真的没发现是你。” 闻人很郁闷:“李怀星,你到底点晒成咁嘅?你小时候冇咁黑嘅。” 李怀星:“唔知。” 话题转回来,闻人说:“没想到三尺雪也在,加上蝉嬢,两个江湖人,步踏风、安乐和吴忧三个商人……” 沈甜说:“师兄,你认得三尺雪?” 闻人看向他,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沈甜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干嘛?我不认识三尺雪很奇怪吗?” 闻人却说:“清欢,你已经三年没有去看过师父了。” 沈甜眼神闪烁不定,强颜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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