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屿忽然抬起头,哑声道:“你知道姜潮是怎么变成那样的?” “这样歹毒的诡计,不止有愿母村中才出现过。有一种说法,是将人的面容毁去,浇铸铁水或包裹泥身烧制,雕刻成‘神’,便可让所谓的‘神’还世。”沈甜神色厌恶,“都是戕害人的把戏。” “村民用本来用作装饰的红布,做成可以拉动的机关,将沸水泼在一无所知的姜潮身上,等待她死去。她因为疼痛而昏迷,奄奄一息。你带她逃出村子,偶遇经过的一位小姐,但姜潮的伤势已经无法支撑到镇上。为了防止她家丁和侍女回去通风报信,你把他们全部杀死,把小姐带走,用她的身体给姜潮换魂……你成功了。” 姜屿突然激动起来:“成功?你管她那个样子叫成功?!” “你当然成功了!你针对金蝉术的缺漏,所做的改动都是正确的。”沈甜沉声道,“只是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姜潮有一魂两魄留在了愿母真身像中!” 姜屿忽然浑身发抖,额上青筋迸起:“不可能……不可能……!” “生道弟子游历时若见有天赋的孩童,是要看其家人的态度以决定是否告知。但姜潮颇受苛待,在这样的情况,你有神鬼之术的天赋是有脸面的,但若是你姐姐有,她所遭受的只会是抢风头、不吉利的鄙夷。但姜潮诚心信仰愿母,误打误撞做出了存魂之法,但多有缺损错漏,只能存一魂两魄,被她当做祈福之物供奉给了愿母神像。 “存魂之后,她能依附在愿母像中穿行,但没有仪式,她回不到那个本不属于她的身体之中。你不愿接受姜潮的痴傻,又不敢继续拿她做试验,于是你到镇上物色合适的目标,并轻而易举地骗走了尚且年幼,为暗阁采办物资的姽婳,又以生道师兄的身份骗取途径镇子的施清流的信任,将姽婳与施清流换魂。” 华澈身形摇摇欲坠,她不得不扶住桌子,捂住嘴唇,泪水滚滚而下。 “这次你原封不动地遵循‘金蝉术’,导致换魂成功,但施清流失忆,你心灰意冷,直到你遇到了蝉嬢。”沈甜拿出了万象现真窟的地图,“她在万象现真窟附近发现了你施行金蝉术的痕迹,找到了你,你们拼凑出了上下卷,她以守灵草的消息作为报答。 为了万无一失,你再次找上同样被换魂过的‘施清流’,并伤了看见你暗算施清流的万寒峰弟子,留下了许多血渍。你以为她死了,便将她带走抛尸…… “你用姜潮的病症将游历行医的华澈骗走,带至万象现真窟,还布下了聚灵阵。”沈甜心痛难忍:“她的魂魄无法被阴差带走,就这样在那里被禁锢了这么多年……” “但这一次,你完全成功了,只是华澈醒得太早,你躲闪不及,便骗她说自己救了她一命。把她支走后,你回到镇上物色姜潮的换魂身体。那个受伤的万寒峰弟子为救施清流,追着你的马车前来,终究不敌。你用她做新的‘身体’,但你不仅失败了,醒来的依然是痴傻的姜潮,并且她还时不时会发疯……” 一双柔美的手,推开了虚掩的门。寒风吹进了屋中,她的身姿显得那样单薄纤弱,美目含秋水,眉心似远峰。 看到她,满面麻木姜屿突然激动起来,他情不自禁要扑过去,以至于忘记自己被五花大绑,结结实实摔了一跤;他仿佛感觉不到痛苦,沧桑的脸颊,也一瞬间有了光彩:“阿姊!” 姜潮却迟迟没有走上前。她只是看着姜屿,那眼神实在太复杂,任何人被这样的眼神看着,都会为之心碎。 “阿姊?”姜屿开始颤抖。 姜潮流下了两行清泪。她转过头去,不愿让他们看见她的泪水。华澈走上前,抱住她的肩膀,无声安慰。 看见这样的情景,沈甜心中亦是沉痛无比,默然许久,也不能再说下去。 姜潮噙着泪,却是替他说了:“我缺魂少魄,时常被孤魂野鬼上身,其中就有一位万寒峰的女侠……她屡屡想借我的身体杀了小屿,但这副身体却不是练武的身体。” 沈甜道:“十二年过去,你却突然又对华澈出手……我猜,是蝉嬢跟你说了什么吧。” 姜屿已是泣不成声,喘息片刻,才道:“她说,她有了绝对成功的办法,但要你的首级作为交换。” 沈甜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她……是不是要她的徒弟来同你说的?” “这,这你也知道了?” “金蝉术要成功,即使流程完全正确,也要仰仗天时地利人和……她所说的法子,应当是借至阴之体,成功率会大大上涨。来找你的,其实就是她本人。” 姜屿惨然道:“如今阿姊恢复正常,这些弯绕,我也不在乎了……你们要杀要剐,姜屿别无二话。” 姜潮不忍看他,抱着华澈的手臂不断流泪。 屋内、屋外,所有人的心神,都系在了沈甜的声音上。 沈甜沉默许久,疲惫道:“你没有切实伤害于我……而这里,还站着你杀过两次的人。” 华澈仿佛一把拉满的弓。沈甜将剑放在桌上,道:“如何处置他,华澈,由你决定。” 于公,姜屿杀了许多人,华澈死在他手中两次,还有一个为了救她而死的同门。 于情,他与华澈有十二年的往来交情,给她亲情般的关心与照顾,在她心中早已如兄如父。 沈甜扶着姜潮走出屋子。 习武之人的耳力,让他们能够听见长剑出鞘的声音。 沈甜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第45章 月下谈心
火舌舐上信纸。 房里没有点灯,火炉充当着所有的光源。 鬼怜在火炉前站定,道:“物资都备好了,鸦衔剑那边问是否要做伪装。” “不必。若是那边的人问起缘由,就说是受沈甜所托。”萧甜又问了一个和鸦衔剑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东方粱那边,情况怎么样?” 鬼怜仿佛噎了一下,顿了顿,才道:“不太好。他的人里有内鬼,被废黜后,他本打算直接逼宫,但他埋伏的人全部被调走了。他发现得早,先去了封地处理,又得了程家兵,直接反了,但状态并不好,打下霂城后还在休整。” “他被迫提早起兵,准备不足。”萧甜饮了口热茶,随手搁在茶几上,“苛捐杂税频出,民间虽怨声载道,也还不到揭竿起义的地步,自然对战乱有怨言。现在他最需要的是一个推翻皇帝的理由,最好十分有力,人尽皆知。” 鬼怜脸上的漫不经心随着他的话渐渐收回,吃惊道:“你——” 萧甜平静道:“你等的时机到了,叶怜。” 下一刻,泛着寒光的锋锐刀尖,就点在了萧甜的咽喉上。萧甜一动不动,更是全无慌乱神色,还有心情玩笑:“我小时候还抱过你。” “你——”鬼怜勃然大怒,但看萧甜神情不似作假,又迟疑起来,“不、不会吧,真的?” “假的。但你叫过我哥哥是真的。” “……” 鬼怜收起了刀,六神无主地在原地踱步,房间里只剩他粗重的呼吸。过了片刻,他哑声道:“你是谁?” “萧胜寒。” “萧?”鬼怜面露疑惑,“什么野鸡家族,听都没听过。” “萧家挤破了头才能站在叶家宴会的最外边,也不曾沾边叶家案,你没听过正常。” “我不明白。”鬼怜说,“那你如今掺和我的事做什么?” “你做事得力,省了我不少力气。”萧甜道,“步踏风从安乐那边套出一个消息,叶家案当年还有一个重要推手,似乎和皇家有关,我已叫他们追查。” “……谢谢。”鬼怜哑声道。 “没事了。”萧甜看看窗外的月色,拢了拢斗篷往外走,鬼怜奇怪道:“去哪啊?” “听沈甜的墙角。” 月上枝头,沈甜撑着窗子,饮一口沁凉的酒。院内寂静无声,月色嗡鸣。 闻人走到他身边,笑道:“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喝闷酒?” 沈甜撑着脸,让夜风能拂过他因酒意而发热的面颊:“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啊。” “既然更愁,还是莫喝了吧。” 沈甜叹气:“我平生最敬佩一种人,就是不喝酒的人;也最怕一种人,就是自己不喝酒,还要劝别人不喝的。” 闻人失笑摇头,靠在窗棂上。他的声音总是低沉而有力,仿佛昼夜不息的海浪扑上礁石,在他身体里盘旋回响:“就知道挤兑我寻开心。” 沈甜朗笑,大饮一口,道:“我刚刚收到了师父的信。” 若是没有前缀,他所说的就是华御了。闻人讶道:“嗯,怎么?” “他杀了姜屿。” 闻人沉默片刻,点点头:“无论如何,姜屿也杀了‘施清流’,早该血祭她坟头。” “只是不知该不该告诉华澈,她本给了姜屿活路,大概听了又要伤心一回。”沈甜叹道。 闻人也觉得难办,沉吟片刻,道:“过了年再说吧。”还是拖字诀。 沈甜点头:“我也是这样想。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大家心里头都不大好受。难得聚一块,得好好过个年,压一压血气。” “嗯,你一直很有主意,照着你想的做就好。”闻人话锋一转,“还不知道你在愿母村的经历,讲讲?” 沈甜于是把如何买消息、如何用引魂铃入梦,如何砸碎愿母真身像……一直讲到他如何把暴露身份的三尺雪痛揍两拳。 看到闻人并不意外的神情,沈甜笑骂:“狗日的,是鬼怜叫你来的吧?我说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闻人笑了两声,算是默认,“所以你打算拿他怎么样?” “我……不知道。”沈甜很无奈。 两人吹了会晚风,闻人道:“刚刚听你说,你砸了那尊神像,我觉得很高兴……就像看到了十六岁的你。” “哦。”沈甜摸摸鼻子,“当时其实应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也不知怎么,气得热血上头……” 他的声音慢慢小下去,无奈地笑了一下,清清嗓子,“好吧……当时虽然很生气,但我好像一分为二,一半的我说‘要徐徐图之’,一半的我……一直在想三尺雪说的‘随心而动’。” “然后我就狂奔过去把那害人的东西砸了。”沈甜垂下头,“若是我当时知道萧甜做了这混账事,我也不会——也不会——唉,又得麻烦大家伙帮我擦屁股了。” “祁钰做事稳妥,能处理好的。”闻人安慰他。 “临近年关,死了人,又被砸了神像,村子里会多难过,我想都不敢想。”沈甜撑着额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我不是没有做过。那些村民手中的人命不比我手中的少,但我其实也没有想过,要拿他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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