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猛地站了起来,沈甜错愕,但他和华澈不好多言,只能按捺不动。 闻人远温和道:“先皇仁慈,留了我一命,我给你父亲留下了我的琴。只是自那之后,我便隐居于此,和他再无联系。我只能告诉你们,东方明照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但他若是认定一件事情,就会用尽一切手段达成目的。” … 等他们回到君子舍,鬼怜已经醒来。 他瘦了一大圈,苦大仇深地坐在前厅喝药。叶凫和茶茶站在两边盯着他把药喝完,才塞给他蜜饯盒。 鬼怜恹恹不乐地嚼蜜饯,看罐儿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伸手一递把蜜饯盒塞给他,自己瘫坐着。闻人跟在华澈身后进来,抬头就对上鬼怜的视线。 鬼怜本来只是在发呆,但和闻人对视后,仿佛被抓包了似的移开目光。 闻人假装没有看到他避嫌似的反应,只是用眼睛丈量他的身体,心中暗自发愁,瘦了这么多。 年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过了。檐下的小雪人随着开春也都逐渐化去。 气温稍微回升时,姜潮就离开了君子舍,前去回春山,既是去处,也为调理身体。叶凫与则令谦言作别。既然得知真相,叶凫便决心跟随鬼怜,更要和令家切割。两人主仆多年,令谦言得知他想要离开,虽然万般不舍,但仍然给出了身契。 其他人也不天天在君子舍里窝着了,总跑出去溜达。倒是一向爱玩闹的沈甜常犯春困,一天到晚不怎么见得到人。 萧甜轻手轻脚进了房间,窗拉了帘子,屋里昏沉沉的,果然好睡。他走到床前,指腹蹭了蹭沈甜的脸,睡得热扑扑的。 萧甜无奈笑笑,这让人怎么舍得叫他起来? 他替沈甜拉了拉被子,走到院子里。冬日里的雪还算可喜,一旦开始有化去的迹象,就变得面目可憎了,还滑了沈甜两跤,气得沈甜扶着腰指挥萧甜把院子里的雪全部扫了出去。 如今雪已化尽,春天也开满了君子舍,满院欣喜的嫩绿。 沈甜看到一定会高兴的。想到沈甜的笑和欢欣的声音,萧甜也开始雀跃,得想个办法把他哄起来。 万宝楼人群熙熙攘攘。 萧甜离家之后在外做工,因为眼睛颜色特殊,他为免被萧家寻人的看出,大部分时间都选择荒郊野岭的客栈。那些地方往往有很多江湖人,遇到忽然大打出手的情况是家常便饭,他常常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悄悄观察他们的武功。 他最初的武功就是这样习来。萧甜遇到过一些前辈,他们都称萧甜是“绝无仅有的奇才”,只要让他看过一遍,他就能自然地使出招式,还能再根据自己的习惯加以改良。萧甜不需要“教”,他只需要“看”,一直到后来他不需要再靠观察江湖人来学习武功了,他还是保持着观察的习惯。 但遇到沈甜之后,他的观察对象就只剩下了沈甜一个。但比起观察沈甜的武功,他好像更关心那些没用但是有意思的东西。比如沈甜穿衣服总是束袖束腿,因为从前总是上蹿下跳,那些宽袖衣服总容易挂住东西;比如沈甜很擅长人情往来,那些萧甜很不屑的虚与委蛇,他也能做得很好,曾赴过好几场鸿门宴,隐退生道时也给出去许多维系门派关系的书信贺礼;沈甜拿东西习惯小指微抬,因为曾经遇到过五指覆上后就会触发的机关;沈甜掌心有一道疤,是他初入江湖空手接刀留下的,后来留下这个疤的人成了他的好友…… 沈甜像一张地图,每一寸都有饱满的风土人情,萧甜读得醉生梦死,惋惜沈甜那些轰轰烈烈的恩怨情仇里,没有他的身影。 而如今,他也步入了沈甜的生活,站在沈甜的身边,去看沈甜眼中的世界,做那些他曾经只是看过,觉得没有必要的事。比如在万宝楼排很久的队买一包点心,沈甜会弯起眼睛笑;比如挑选完整无损的桂花调成发油,沈甜的头发会变得柔顺,有很淡的香气;比如在开垦出的田地里种菜,沈甜会戴一个草帽,在快要下雨的时候和萧甜一起去盖油布,和萧甜商量怎么吃这些菜。 萧甜逐渐明白,那些人们都在做,而他曾经觉得没有必要的事情,只是因为他没有做过,因此不明白这些细碎的幸福。 萧甜拎着点心,走在返回君子舍的路上,山上冒起不祥的灰烟。 点心还是掉在了地上。 君子舍火焰冲天。
第51章 永不出鞘的剑
萧甜怔愣地站在原地,火光在他紫眸中摇曳。 “他就是妖邪,他会害死所有人!” “你会后悔的!你迟早有一天也会——” “不是我不给你答案。”皑皑白雪里,沈甜仰头笑看他,鼻尖发红,眼眸莹润,“是我要的答案,你还没有得出来。” 一些村民在救火,杜若抱着罐儿和茶茶灰头土脸地坐在旁边,哆哆嗦嗦的,萧甜不过出神一瞬,立刻道:“沈甜呢?!” 罐儿已经昏了过去,杜若脸上还都是惊吓,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茶茶咳了几下,勉强道:“五毒君子!”她声音嘶哑,仍然勉力撑着身体朝萧甜喊道,“后山!” ——是什么时候?萧甜咬牙,生平第一次又恨又悔,是什么时候,那两个该死的蠕虫跟踪了他? 他朝后山奔去。 萧甜之前跟着沈甜来过几次后山,但当时他一半心神在沈甜,一半在采野菜,如今心急如焚,才觉山林之广阔。他分明走过山水无数,此时却觉得危机重重。 他知道此时不能慌张,然而如今才知什么叫做知易行难。君子舍被烧,沈甜生死不知,萧甜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何为恐惧与愤怒。 路上渐渐出现了打斗的痕迹,好些树木被深厚的内力击倒。萧甜一路沿着痕迹找过去,忽觉脸上一凉,天空竟飘起了雨。 他记得沈甜说过,天刚亮就阳光明媚过分,这日就会下雨。 雨势翻脸不认,想来更易君子舍灭火。但萧甜无心去想君子舍,他听不到打斗的声音,如果是他们已经打出去很远,应当还有痕迹才对,然而萧甜越到深处越发现痕迹变少,若不是二人停手找了其他地方,就是有一方已经落败。 他陷入两难:究竟是离开此地寻找,还是就地搜索? 萧甜试着呼喊沈甜的名字,无人应答。 他焦心地走到一处陡崖,视线寻觅片刻,定在地上的一条红色发带上。 萧甜当即从黄土里捡起来,只看了一眼,就握着跳下了陡崖。雨水将山林浸湿,他一路下来,身上已经都是湿润的黄泥,狼狈不已。这一次,他没有找太久,就看到了灌木里躺着的沈甜。 萧甜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从陡崖上一路滚了下来,他拨开沈甜散开的头发,小心摸索头皮,好在没有伤口。 “沈甜?” 萧甜唤了几声,沈甜都没有反应,又摸脉搏,只觉得异常微弱。 他扒开沈甜的眼皮,璀璨金瞳。 萧甜当即明白,沈甜体内的毒突然爆发,让他在没有严重外伤的情况下直接昏死。一般情况下,只有相同的毒才会快速催发,但沈甜的毒是震北南下的无名毒药,五毒君子是怎么做到的? 萧甜忽然一阵后怕:如果他没有找到沈甜,或者说他没有认识沈甜,那么沈甜是不是就会悄声无息地死在这个地方? 光是想想,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萧甜小心把沈甜背了起来,才觉得两腿竟有些发软,眼睛亦酸涩湿润。 他稳当地背着沈甜,第一次觉得雨原来这么冷、这么重,它们打在沈甜身上,会夺走沈甜的温度,压得他抬不起头。 “萧甜……” 萧甜呼吸一窒,简直要向随便什么神佛跪下来,谢他们让沈甜还有意识能开口说话。沈甜继续道:“我好像有点不行了。” “不可能。”萧甜立刻驳道,“你会活下来。” 沈甜呼吸都疼,总觉得想吐出血来,但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趴在萧甜身上,很吃力地说:“我如果……死了……你去找,东方粱。震北南还活着,不能……让他……” 他不说了,安静忍着痛。 雨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含着哽咽的“你自己去找。” 沈甜有点烦恼,自从身份暴露,萧甜就越来越懒得装二十四孝好徒弟,不仅会欺负师父,还经常不听指挥。 “孽徒。”沈甜说完,忽然笑了,“我没法教你……”他的眼角滚出热泪,“你不是……我能教的人。” 他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萧甜天生奇才,生道武功不需沈甜手把手教,看几眼就能学个透彻,更是少有的阴阳眼。一些技艺上手轻易不说,就连读书都比沈甜要出色,过目不忘。 为师传道受业解惑,他似乎都没有做到。 “我听。”萧甜说,“师父,我听你的话。” 雨水打在萧甜的脸颊上,他忽然明白,原来在愿母村,沈甜质问他时正在哭泣。 他好像总惹沈甜哭。 沈甜已经没有什么意识,只当萧甜是在哄骗他。 但萧甜从未这样深刻地意识到,从见到沈甜第一面起,他就已经学会很多东西。譬如后悔、怜惜、恐惧。 只是他总意识不到报应不爽,世事无常,所以轻浮地说“一枝梨花春带雨”,所以在沈甜面前放火,随意夺走别人的性命。 于是泪水滴穿他的心,于是君子舍陷入火海,于是他爱的人生命垂危。 “我听你的话。”萧甜又重复道。 如果剑的自由会刺伤沈甜,他宁愿永远不要出鞘。
第52章 食人花
君子舍附近的村落看见有火势,都跑去救火,雨势大了才三三两两地回来,恰巧撞见满身狼狈的师徒二人。 萧甜安置好沈甜,又去寻茶茶。 罐儿呛了烟,现在已经醒来,好心的村民给她煮清肺的汤水。杜若最先发现着火了,当即去救茶茶和罐儿,顾不上其它人,叶凫和怀星烧到房间才发现着火了,差点没跑出来,好在都没什么事,现在灰头土脸的守着沈甜。 茶茶神色凝重:“他被震北南的功法强行催动了毒性,我的解药只是半成品,虽有虎血草能让他行动无碍,但缺了玲珑子,也只是让他毒发更慢,不出三月,毒素就会走到心脏。” 萧甜急的像火烤:“他的毒到底怎么回事?” 茶茶:“当初沈甜直接撞进震北南的毒雾,才抓住了机会将他毙命,震北南虽死,但沈甜也中了这无名之毒。毒发时将麻痹四肢五脏,我将他的毒逼至眼中,华澈再用寒冰针镇住毒素,但这只是暂时,时效一过,毒素活动流入四肢百骸,最后到心脏,必死无疑。催动毒素的功法暴烈,寒冰针已经无用了。” 萧甜阴沉道:“既然震北南未死,还把毒给了五毒君子,他身上一定有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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