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荆州的雪,能与这词挂钩的只有眼前这位了吧? 步许心里有些许微妙,这时他才迟来的感受到一种奇特,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主角此时就在他身边。 楼望眼帘垂下,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下,焉然,他哼笑一声,唇角勾回他惯有的弧度。楼望转过身,指了指步许的佩剑道:“借你剑一用。” 步许愣住,随后狂喜,急忙双手呈上自己的配剑,一点也不担心对方是否能使用他的剑。 剑修的剑不能随意借人,因为剑是有灵之物,一旦认了主,其他人便碰不得了。但也有几种情况,其中一种就是用剑之人在剑道上的造诣以至巅峰,且剑主实力低于用剑之人,即便是有主之剑,也只能乖乖听服。 剑修都将自己的佩剑视若另一条生命,轻易不借人,但步许不在意。严格上来讲,他虽配剑,却并不是纯粹的剑修。他什么都学,什么都会一点,硬要说的话更像是个杂修。所以他和自己配剑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厚,轻易就借给楼望使用,并在心里悄悄期待着。 终于要见到了吗?名动天下的“一剑霜寒十四州。” 他的心思太过直白,全都表现在脸上,被楼望看的一清二楚。 楼望意味不明的轻笑。 “铮”一声,长剑出鞘,透亮的剑面一尘不染,倒映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楼望随意地挽了个剑花,在步许期待的眼神里,冰蓝色的光芒自剑体上爆发,森森寒气让周围的草木都结上一层冰霜。 “降霜雪!” 剑光飞向天边的云消失其间,唯有云上隐约可见的蓝光才能证明其存在。 步许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降霜雪”也属于“一剑霜寒十四州”,可威力上少的却不是一星半点,看今天是无缘见到名满天下的剑诀了。 他正暗自失落时,忽然,他感觉鼻尖一凉,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小片雪花,落在人的身上被体温融化后变作一滴水,很快就干涸了。 “快看,下雪了!” 人群骚动,纷纷抬头看天,惊奇地看向天上的云,哪怕雪花落到眼睫上,也只是眨了眨眼将其抖下,不肯低头。 逝者的子女更是长跪棺木,直呼“是父亲显灵了,父亲带回来了一场雪来看他们了。” 迟来的雪送走了思念它的人,被挥洒的灵纸夹着雪落到黑棺上,将其染得花白,棺木被放入提前埋好的坑里,里头早已铺满一层柔软洁白的雪花。 “王老疾终,先......” 悼词被人念着,悲鸣哭喊中夹杂无尽的不舍,可人生便是如此,有来便有去,没有谁会一直陪伴着谁。 人终将会分离,且珍惜当下。 逝者的子女跪下献上自己最诚恳的感恩与祝福,白雪和泥土被铲进坑内,逐渐将黑棺埋没,变成了一个小土包。 香火燃着,纸花纷飞,雪静静地看着,像个安静的送客。它轻轻飘着,将新埋出的土包也染上了白,就像三十年前道上无人扫雪一样。 待送葬的人回去时,雪也停了,仿佛它的到来,只是为了送走一个老人。 下山的路和上山时一样陡峭,却并不冰滑。雪没落在路上,因为它也知道这些人还是要回去的。或许多年以后,他们的子女也会抬着他们走过山路,带他们重新回抱山河。 楼望和步许出了村门,步许摸着佩剑的剑柄,寻思着这是被天下第一剑修开过光的剑,会不会变得更厉害些? 步许手指无意识的握紧剑柄,他看了眼楼望的侧脸,忽而想起刚刚那一场温柔的雪,又想起那逝去的人,心中一阵叹息。 凡人一生至多几十载,修仙者的一次闭关,或许就是他们全部岁月。沧海桑田变了又变,每一次出来,看见的便是不同的景与人和物是人非。 是凡人命太短,还是仙寿太长?步许不懂了。 此时太阳高挂悬顶,楼望眯眼盘算,他猜想逐日商行的家主竟敢把儿子一人丢下,那一定留下了很多好东西,不知道有没有他想要的一样。 楼望道:“无论是人还是仙,亦或是精怪,他们最终的归宿都在魂渡河。” 步许懵懵地点头,似乎没想到楼望会这么说。 “对了。”楼望回头,道:“你有灵舟吗?” 步许:“啊?”
第10章 遥天门 一辆灵舟飞驰半空,上头传来的少年惨叫引得道上人群纷纷回头探究。 “剑尊大人您开慢点好吗?我好想吐……” 步许的惊叫被无限拉长,惊起满林飞鸟。他咽下喉咙里的酸味,死死扒拉着舟上的木栏,防止被飞速疾行的灵舟甩出去的命运。 他借着木栏间的空隙往下眺望,措不及防地被风扇了几个耳光,脸蛋生疼。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他太奶奶在叫呼唤他的名字。步许鼻头一酸,抹了一手眼泪。 太奶奶你等会,我马上下去陪您。 灵舟从晌午一直飞到傍晚,直到看到远方高山上的一抹红,楼望才缓缓放慢了速度。 他站在灵舟上,驱使灵舟穿过一道道护山大阵,最后落到地上。 刚下去,林子里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迈着稳健的步伐自台阶上走来,眉眼锐利精明,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袍,雄鹰逐日的图腾被金丝缝到胸膛处。 步檀桦遥遥就看到了自家儿子的灵舟和灵舟前的楼望,恰好他和顾仙君也刚到没多久,告别之后便下来迎接被他无意抛弃的儿子,刚好同道回家。 步檀桦走到楼望面前,抱拳道:“见过楼剑尊。” 语气里没有一丝惊讶,似乎对楼望复生的事早有猜测。 楼望心下微沉,略微低头回礼:“步家主,幸会。” 步檀桦笑了笑,没做过多客套,开门见山道:“顾仙君在上面等你许久了,你快上去吧。” 他眸底复杂,直至视线触及灵舟上东倒西歪的步许,眼里才浮现出几分讶然。他急忙走过去扶起儿子,又是掐人中又是喂丹药,几分钟后,步许这才悠悠转醒。 步许语气虚弱,开口就是大逆不道:“爹,我们快过去吧,别让太奶奶久等了。” 步檀桦揽着步许肩的手猛然收紧,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微笑对楼望道歉:“见笑了楼剑尊,犬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原本楼望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 现在四下终于没了外人,步檀桦一掌拍在步许头上,把他脑子里的太奶奶请走了。 步许惨叫一声,成功被他爹的神掌拍醒,咬牙咧嘴地摸了摸头上微鼓的包,不满地看向罪魁祸首,控诉道:“爹!你拍我做甚!” 步檀桦冷笑一声,指着棵枫树道:“看见了吗?你太奶奶在那,你快带着我去找你太奶奶吧。” 步许疑惑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迟来的记忆回到他脑子里,脚趾无声的蜷缩,目光闪躲略有心虚道:“我……我只是想太奶奶了。” 步檀桦毫不客气地打破了他的谎言:“你只见过她老人家的画像,谈何想?” 步许揉了揉鼻子,道:“正是没见过才想嘛……血浓于亲。” 步檀桦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懒得跟这个逆子做过多争辩。他看向那一望无际的台阶,火红的枫叶边缘镀上一层金光,从树上轻飘飘的掉下,数秒后虚化消散。而原本叶掉落的枝头,一片红色的嫩叶悄然生长,不过几秒便成型,然后掉落,消失,再生长,像世间各种生灵的轮回。 步檀桦像是想起了什么,叹口气重新看向自己儿子,正色道:“你和楼剑尊是如何相遇的?” 步许“啊”了声,瞅了眼他爹的神色,也没了插科打诨的劲,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和楼望的相遇过程娓娓道出。 步檀桦沉思一会,道:“你们在青州还顺便解决了个喰?” 步许点头步:“是啊,楼剑尊好厉害的,刚打个照面那喰就投降了。” “这样啊……” 步檀桦感慨了下,突然,他敲向步许的头,皮笑肉不笑地道:“胆子挺大的啊你,不知道问题就敢进,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把吗?什么热闹都敢凑。” 步许委屈道:“这不有楼剑尊吗?” 步檀桦:“人家也不可能总看着你吧,下次也要掂量掂量实力再说话。” 步许:“哦。” 楼望漫步在红枫铺满的石阶上,树影婆娑,有虫鸣鸟叫的清脆和叶与叶之间还有沙沙摩挲。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上百次,周围的场景依旧是那么熟悉。时隔多年再一次行走,心境却有所不同。 一别多年,是物是人非还是往事照旧? 楼望的手抚上腰间的折扇,难得有一种紧张胆怯的心绪涌上。他想起三十年前,自己是抱着怎样必死的心态穿过这片树林,从未想过还有回来的可能。他以为自己终生都看不见这绯红的树林了,可谁料…… 一步,两步,三步…… 熟悉的木屋顶部逐渐出现在眼前,枫树的叶子落在屋檐上,给它增添几分短暂的颜色。两侧枫树是红与金争相辉映,好似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楼望的视线落在屋前的案桌上,那里有一个人。 白衣如雪,银发披散在肩,气质淡雅似皎月,散发着洁净神圣的光芒,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到案桌前,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躬身行了个弟子礼,开口道:“师尊,弟子回来了。” 听到动静,顾舟半阖的眼徐徐睁开。与周身一尘不染的白相反,他的眸子是漆黑到极致,不掺一丝光亮的颜色,似一个幽深不见底的洞穴,让人难以直视,只觉心中所念所想都会被这一双眼睛看透。 “嗯,回来就好。” 顾舟温和的声音响起。 楼望起身,眼眸直视顾舟。 三十年的光阴对于修仙者来说短暂,可再一次相遇,满腹的思念诉说最终化为相顾无言。 楼望一向觉得师尊离他很远,仿佛世间万物沧海桑田,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瞬,像夜中月明月遥不可及,清冷又难以触碰。所以他努力,想去追赶,而现在……这种似乎距离更远了。 楼望心里空落落的,顾舟是公认的最强者,不知道哪一天就羽化登仙,到了那一天,遥天门剩他一人时,他又该如何? 他压下心里怪异的情感,上前一步笑道:“师尊,许久未见,可还安好?弟子本带了青州雾鱼回来想与师尊共享,若配上离州的酒,想必更有一番滋味。可惜雾鱼赠与新人,倒讨到了一碗女儿红。” 他笑着,绝口不提顾舟的银发是为何?也没问自己的重生又是怎么一回事?好像这样便能自欺欺人一般,毫无缔结的过着和之前一样的日子。但毫不在意就真的不存在吗?坚硬的石头有了裂缝尚且无法消除,更何况是柔软的心呢? 顾舟看出了楼望内心的勉强与难过,他喉结滚了滚,黝黑深邃的眼眸平静安和,薄唇轻启,叫住了楼望的小字:“飞霜,为师说过,在这里你不用做任何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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