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距岑浪的眉心分寸之间停住师父多年行兵,警惕心强,未必不会惊醒。 沈醉顿了顿,手指拢起,一抹妖异的红光渐渐在他指尖亮起,他伸指一递,那抹红光像一尾小蛇游进岑浪的眉心。 这是让人睡熟的助眠法术。 施法之后,沈醉抬手指点在自己额头,从灵台处封住自己的听觉。 耳边山涧流水声停下,树叶沙沙声停下,蝉鸣停下万籁俱寂。 他阖上眼皮,隔断视觉,手指终于触碰到床上的男人。 最先触到的是头发。 鸟惜羽毛。沈醉对这男人的头发也时常有一种说不出的痴迷。 羽毛柔软易断,他不敢施力去碰那头长发,心里总觉得这样绸缎般的触感,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弄坏。 可又忍不住细细品味这手感。 发丝从他指缝间滑下去,沈醉脑中猝然窜起耳鸣。 他做了个吞咽,手挪上去,从男人两侧的饱满颞骨往下抚,额头、眉骨、颧骨、鼻梁、颌骨、下巴、脖子。 他自幼不能听,也无法看清,所以触觉最为敏锐,他记得师父脸上每一块骨头的形状。 沈醉收回手,一动不动地坐了半炷香,大梦惊醒一般捂住脸,腾地起身,大步走出内室。 助眠的法术容易失效,他不想师父看见他。 他此刻太难看了。 沈醉加快脚步向外走,走出宅院大门,忘记门下台阶,一脚踩空,整个人摔了下去。 大颗血泪从眼角滑落,肆无忌惮地刮过脸颊,砸在地上软糯的草叶上。 沈醉知道自己的脸变得何其可怖,又无法压下心间滔天情愫,额头绷出青紫色的经脉,跪在地上,用头重重地磕了一下土地,不动了。 半晌,他抓在泥土中手指开始止不住颤起来。 一千年了。 他的心已经跟这个男人一起死了一千年。 不知过了多久,轻飘飘的重量落在沈醉肩上,他侧头去看,看见了一片梧桐树枯叶。 仰起头看向院中高高的枯树,擦了擦眼角淌出的血泪,就那样淌着血大笑起来。 第十三章 你们就是妖怪!还怕什么妖怪 岑浪是被香醒的。 鉴于这是他有生之年……有两生之年,第二次被香醒,他立即捉起一缕头发凑到鼻下嗅了嗅,没嗅到什么香味。 看来不是沈醉又偷偷帮他洗了澡。 他从床榻上坐起来,环视一周。 整间内室与他以前的睡房无甚区别,房中除了床只有一张桌和桌边的圆凳,一目了然,一件多余的摆设也没有。 也不是沈醉往他屋子里放了香炉。 不远处的私塾已经开始上早课了,孩子们拉着长调跟夫子一起念诗。 大片阳光透过窗棂,在屋内映出摇曳的影,看形状,应当是花影。 岑浪抻了个懒腰,喉咙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真是好久没睡这么好的觉了。 等等! 花影? 岑浪维持着高举手臂的姿势,猛地看向窗! 窗户半敞,风夹杂着阳光拂在他脸上。 窗外,高大的梧桐树上挂满一串串金色的小花,像女子头上的金步摇,摇得轻巧灵动。 岑浪愣了好一阵儿,放下手臂,想起沈醉跟他说过的话:梧桐开金色的花,一眼望过去花团锦簇。 这何止是花团锦簇,一条枝杈上全是盛放的梧桐花,一朵开得比一朵好,花比叶子还多。 可这树昨晚还是半死不活的枯树啊。 岑浪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推开房门。 花香由淡转浓,他毫无防备地被浸到心脾,平生出酩酊大醉的恍惚,系衣带的手顿了顿,走出房到院中,仰头望向梧桐花。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岑浪回头,看见来人是沈醉,一把拽住对方,指了指梧桐树上的花:“这树一夜之间开花了!” 这是他以前在塞外每年开春都心心念的梧桐花,一次也没有看到过的梧桐花。激动之余,瞥到沈醉仍在盯他,他看过去一眼:“看我干什么,看花看花!” “我只看你就好……”沈醉蓦地咳嗽起来。 岑浪看向沈醉。 之前光顾着看花,这才发现沈醉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皮肤下的经脉几乎要刺出来。 “怎么突然这样了?昨天不还好好的……”他扶着沈醉,仰头看了看飘香的梧桐树,“你……没对这树做什么奇怪的事儿吧?” 沈醉摇摇头:“没有。” 不对。 不对啊。 这反应不对,若是平常的沈醉,多半是要阴阳怪气的揶揄他一句:“我能做什么奇怪的事?” 这么乖乖回答问题,反而有鬼。 岑浪:“你是不是给这梧桐树输了一晚上灵力?” 沈醉看了他一眼,欲盖弥彰地说道:“饿了,我们去市集上找吃的。” 二人还没走到吃早点的茶铺,一个提着一串药包的男孩儿忽然从他们眼前跑过去。 跑太快,岑浪没来得及看清那男孩儿的脸,倒是对方又折回他们面前。 “恩人!”小孩面向他们兴冲冲道,“我娘的风寒快好了,大夫说再吃两副药巩固巩固。” 原来是在惊鸿庙遇见的那男孩。 小孩不住地鞠躬:“谢谢恩人,恩人给的珍珠刚好够给我娘抓药的!” 治风寒,可用不了沈醉给出的一整颗那般大小的珍珠。 岑浪问道:“你在哪间药铺抓的药?” 小孩回头一指:“张大夫的药铺!张大夫特别好,还收了我当学徒。我等我娘的病好利索,就去跟张大夫学治病救人!” 沈醉一言不发,径直走向小孩指着的药铺。 岑浪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发顶,转头跟上沈醉。 药铺不大,没有伙计,只有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正在给晾干的中药称重量,见着他们俩进门,撩起眼皮看了看,问:“二位抓什么药?” 估计这位就是“张大夫”了。 岑浪还没开口,就听沈醉沉声道:“你为何骗一个小孩?” 张大夫皱了皱眉,反问道:“那珍珠是你给他的?” 沈醉:“是。” 张大夫“当啷”一声放下铁秤,竖起眉毛瞪沈醉:“你为何骗一个小孩?” 二人僵持片刻,沈醉开口:“你把那颗珍珠拿出来。” 张大夫转过身,拉开一个木匣,将那颗珍珠“啪”地扣在案上! 岑浪挑了挑眉,光是那一声“啪”,他就听着不对劲儿了。 沈醉拾起珍珠,用指腹磨了磨珍珠外层果然磨掉一层淡淡的白粉。 和惊鸿庙里的金身神像异曲同工,这只是一块劣等琉璃,刷上的珍珠粉。 沈醉当即躬身朝张大夫作揖:“是我误会大夫了。” 说完,摸了摸腰间荷包,约莫是没摸到什么贵重东西,又道:“改日我送一颗夜明珠过来……” “用不着。”张大夫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我帮那小孩,算我积的德,我要了你的夜明珠,不就被你抢走了德行?” 岑浪站在沈醉身后,不由得笑了出来。 二人走出药铺,岑浪问他:“哪来的假珍珠?” 沈醉:“我平定域北叛乱,妖王给的赏赐。” 岑浪“啧啧”两声,心想:什么人啊,给人赏赐还给假的。 见沈醉嘴唇抿成一条线,他赶紧安慰道:“妖王说不定不是故意的,有人献了假珍珠给他,他不知,才给了你。” 沈醉的嘴唇却抿得更紧了,看他一眼:“你总愿意把人往好里想。” 啊? 怎么回事? 生气了? 为什么! 岑浪哭笑不得地再次跟上去。 以前沈醉还不会化人形的时候,他就得天天盯着那张鸟脸,猜这只鸟饿没饿着渴没渴着又哪里不开心了。 现在不是那头顶有些秃的小雏鸟,岑浪还是猜不明白。 不明白,索性不去想。 路边有卖各种当地小吃,平远城人杰地灵,虫子也生的格外肥大。 他记得阿捡喜欢吃蝎子,掏钱买了一串最大的,食指拇指指甲掐掉蝎尾上的倒钩,小跑几步追上又走在前头的沈醉,将手里的蝎子递过去。 风吹开了沈醉帷帽下的面纱。 沈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蝎子,喉结上下动了动,犹犹豫豫伸手接过那串蝎子。小小咬下一口,瞳仁当即放大一圈。 岑浪看得心口酥麻,觉得沈醉和小时候一样,一样讨喜得让人丢魂儿。 二人又挑了一间人多的茶馆进去,吃了两笼屉肉包子。 岑浪吃太饱,困意罩上来,打了个哈欠,有点想回山脚下的宅院睡回笼觉。 惦记院子里的梧桐树,也愿意听私塾夫子给孩子讲诗。 岑浪没忘此行目的毕竟是“找师父”,怎么也得意思意思找两圈。 他又打了个哈欠,沈醉侧过头看他:“我有些困了,不如我们今天先回去休息?” “好啊好啊。”岑浪揩去眼尾的泪花儿,心想,幸亏沈醉困得这么巧。 回到将军府,岑浪一只脚刚踏进院子大门,就见着朱十一杵到他们眼前。 朱十一:“你们怎么才回来!我要急死了!” “怎么了?”沈醉问。 朱十一:“妖王趁城主你不在,来抢央姬!我让央姬藏起来,但咱们府就那么大地方,央姬藏不了多久!” “我们现在回去。”沈醉抓住岑浪手腕。 朱十一还在絮叨:“那城主你尽量别和妖王起冲突,不然妖王宰了你,我还得找下家,下家是不会让我练兵三天歇一天的……” “等等,”岑浪看向朱十一,“朱将军怎么来的?” 朱十一拔高了声调:“缩地千里啊,我走着来赶趟吗?” 岑浪深吸一口气,飞快道:“你们城主身体不好今天特别不好可能是昨晚着凉所以劳烦你施法带我俩回去,不然你们城主施法累坏你还得找下家,下家是不会让你练兵三天歇一天的!” 朱十一瞪着眼睛张着嘴,片刻后,一手一个分别拽住岑浪和沈醉的手臂:“走!” 妖界,无妄城城主府。 朱十一刚拽着岑浪和沈醉在城主府门口落地,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两个妖兵架着央姬正往外走。 这俩妖兵岑浪没见过,想必不是无妄城的妖兵。 央姬看见沈醉,垂下眼眸低低道:“城主……城主别再管我了……” 一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慢悠悠从门槛儿踏出来,站在央姬身后。 这男子皮肤白得骇人,与沈醉那种惹人怜爱的白不同,这人像死了三天又被人刨出来,简直长得惨无人道。 沈醉上前一步,语气颇为有礼:“陛下答应过我,不强迫央姬。” 妖王牵起唇角,露出个能吓哭老人和小孩的笑容:“朕并未强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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