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宴眉头紧皱,犹疑许久才答:“先祖命我打开铃铛。” 沉骛没有替时宴作出分析,他只安静地跪在时宴身侧,等着时宴定夺。 躁动的铃铛在地上写完这句话后再次恢复了平静,也在等时宴做出决定。 时宴思量许久,最后才道:“我探查过,周围没有金乌留下的痕迹,这恐怕是我先祖真实的意图。” 或许是死期将至,沉骛对生命忽然没有了强求的欲望,他想,就算乘黄的灵魂想杀了他,他也一定会引颈就戮,毕竟同时宴结为伴侣,他的确是高攀;更何况他如今已经是废人了,而时宴尚有不知几何的寿数和无尽可能的未来,他能用这样的方式在时宴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已经足够了。 于是他道:“大巫,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些灵魂在铃铛中待的时间太长了,时宴甚至不知道,他的族人们是不是还依旧是一个个有意识的个体,会不会在逼仄的空间、不见天日的环境下发生某种异变,一旦他放出那些灵魂,会发生什么、他能否将那些灵魂重新集齐,一切都是未知数。
第182章 60.2 但时宴不想违背族人们的意愿,这是他们去世后,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族人还没有彻底消失。所以哪怕他的族人在千年的时光中失去了本性,哪怕他们想做点什么过分的事,也无妨。 他做好了为他们善后的一切准备。 他再次郑重地捧起那个铃铛,轻声道:“我答应你们。” 铃铛的封口被打开,千年前施下的、可以保持灵魂无意识出逃的结界被解开。“铃铃铃”铃铛发出震耳欲聋响声,仿佛看不见的灵魂正争先恐后地往外逃窜。 时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太阳穴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白民之国的景象在时宴脑中发生的扭曲,本在他视线之内的沉骛忽然不见了,天地也随之变色,他眼中的一切竟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反而被镀上了一层如乘黄一族刚长出皮毛时的黄褐色。 就在时宴惊愕不已时,他的祖父、乘黄一族的族长从远处向他走来,对方还是时宴记忆中的样子,虽然拄着拐杖,却永远健步如飞。他慈爱地看着时宴,而后摸了摸时宴的头,身影逐渐淡去了。 “祖父!”时宴伸出手去抓了个空,他的祖父如浮光掠金般散去。 接着是他的祖母、父亲、母亲…… 他的所有族人都同他打了个照面,他们如走马灯一般出现又消失,刚开始时宴还试图抓住些什么,可一切都只是徒劳,他什么也没能留住。 当时宴还在揣测他族人的用意时,那些原本四散开的金色光斑从四面八方再次汇聚在一起,构成了一只乘黄兽体。 那只乘黄并无五官和皮毛,通体呈金色,如折射产生的光斑那般发出柔和的光。可就算是这样,在它转头时,时宴还是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目光。 那束目光没有在时宴身上停留太久,乘黄很快将头转了回去,它仿佛想摆脱白民之国的永夜,向着前方豁然开朗的光亮处不遗余力地奔跑。 时宴也化作了兽形,跟上族人的脚步,他想那是族人的指引。 但不论他如何努力,始终追不上仿佛近在咫尺的族人。 这场追逐战持续了很久很久,那只乘黄的身形逐渐没入那片光明中,时宴再无办法,疲倦的感觉也才后知后觉地返了上来,他的腿不受控制般地发软,太阳穴再次传来疼痛,而后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时宴是被一声又一声的大巫唤醒的,他刚睁眼,沉骛就紧张地问:“大巫可有大碍?” 时宴迷茫地摇摇头,问:“方才发生了什么?” 可没想到,沉骛的表情竟比时宴还要困惑,他小心翼翼地问:“大巫不记得了吗?” 时宴努力回想着方才的一切,太阳穴处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只不过这次疼痛的程度远不及先前的十分之一,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问沉骛:“我将族人的灵魂从铃铛中放出后,白民之国发生了什么?”
第183章 60.3 沉骛将时宴失去意识后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 时宴失去意识后,白民之国天地色变,铃铛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 紧接着,那束光芒化作乘黄的样子,它同时宴在幻境中见到的那只乘黄一样,只是一团无毛发、无五官的乘黄状光斑。它飘飘然地落在地上,环视四周后朝时宴储存着族人尸体的冰洞走去。 到这时,沉骛就不再关注已经不在视线内的乘黄了,他转向时宴,试图唤醒对方。 时宴没有任何反应,但天边却倏然亮了起来。 千万点星光从冰洞中直冲云霄,照亮了白民之国这一方土地。 沉骛记得时宴曾经对他说——乘黄死去,内丹就会化作白民之国天际的星。 时宴听到这里,仰头看向天空,那里的星辰已经连成一条星河,照得地面亮如白昼。他的眼泪毫无征兆地顺着面庞流下,打湿了衣襟,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冰洞走去。 沉骛看着时宴的脚印与方才那只由光芒汇成的乘黄脚印相互交错、重叠,仿佛透过背影看到了对方与他的族人相似的命运。 回过神来后,沉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强撑着病体起身,缓慢而又坚定地朝时宴走去,无论对方走向怎样的宿命,他都会陪着他的爱人,纵是粉身碎骨也无悔。 时宴心中焦急,他想尽快解开阵法,可身体却丝毫不停他的使唤,腿脚僵硬得就像被冻住一般,解阵的步法更是频频出错。 “大巫。”沉骛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时宴听到爱人的呼唤,才猛地回过神,回身快步迎向对方。 “抱歉,我太心急了。”时宴扶住沉骛,轻声地道歉。 沉骛仰起头,在时宴颊边轻轻落下一吻,咬着对方的耳朵说:“大巫,对我永远不必说抱歉。” 沉骛也知现在不是温存的时候,他拍了拍时宴的后背道:“走吧。” 时宴到底是心神不稳,为着可以预见的结果而浑身发颤,沉骛本就畏惧酷寒,现下身体有恙,更是冷得发颤。 时宴解开大氅,将沉骛也包入大氅中,一起依偎着前进。 存放着时宴族人的冰洞大厅终于到了,时宴看到了第一个冰棺。 就如悬在头顶的重剑毫无意外地落下,将时宴砸了个血肉模糊,他膝盖一软,跪在了冰棺前。 他想趴在冰棺上痛痛快快的苦一场,可他又怕自己的眼泪融化了坚冰、玷污了他的族人,只得弓起身,将脸埋在掌间。 沉骛也愣住了,他俯下身去,希望能将冰棺里的情形看得更加清楚,以证明他看到的不是幻觉。 冰棺中空空如也,只有棺底显现出乘黄原本形态的齑粉昭示着,这里曾经装着乘黄的尸体。 时宴显然不愿意相信,他用膝盖爬行着前进,查看着每一个冰棺。 沉骛心疼地看着爱人势必会受伤的膝盖,忍住了想要搀扶的冲动,他想,情绪是需要一些发泄的。 所有的冰棺都无一例外,时宴的所有族人都化作了齑粉,尸骨无存。 ---- 终于……更上了……
第184章 伯劳飞燕 时宴瘫坐在地,变故似乎抽走了他所有的精力和生气。 他看起来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节点。 沉骛坐到爱人身边,从背后环抱住对方,试图给对方一些力量。 时宴早在复活族人失败的时候就知道,他的族人不会再有站起来的一天;但千百年来,那个装满族人魂魄的铃铛以及这个放置尸体的冰洞早就成了时宴的精神寄托。 复活的执念和精神寄托实体的消亡类似,虽然痛楚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逝去,但有如信徒不可再造的神像被砸毁,瞬间的心痛是必然的。 突然,沉骛注意到,在时宴炼制丹药的桌子上有一张泛着荧光的纸。 他犹疑许久,最终还是拍了拍时宴的肩膀:“大巫你看。” 时宴顺着沉骛所指看去,他往常炼丹的案上多出了一件纸状物,此刻正发出温润的莹光。 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来到案前。 案上躺着一张写满内容的纸,沉骛看不懂,只能静静等待时宴的阅读。 时宴看了很久很久,最终长叹一声放下了那张纸。 “大巫……”问到嘴边的话又被沉骛吞了下去,他只张开双臂抱住了时宴,不再言语。 “你想问这是什么?或者这上面写了什么,对么?” 沉骛点点头。 “这是我族人留下的、同我的诀别信。” 时宴的族人选择了身死魂散。 千百年间,他们的魂魄被困囚于铃铛之中,作为乘黄的诸多美德都在时间长河里被遗忘、被磨灭,只有争夺的兽性永存。 他们争抢着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本能地吞噬着同类,狭隘、逼仄的环境迫使他们的魂魄融合,他们原本拥有的思想、智慧,在无穷无尽的抢夺中消失殆尽。 最终的结果是:他们融合成了一个魂魄。 融合完成后,那个魂魄陷入了沉睡,直到时宴在这里进行祭祀,这才将其唤醒。 那个掠夺成性的魂魄竟然想要夺取时宴的魂魄,以获得时宴的身体。 时宴对他的族人并不设防,因此“胜利者”很轻易地进入到了时宴的神识中,就在它打算剥离时宴的魂魄和肉体时,构成它的无数乘黄魂魄突然恢复了本我意识。 血脉间羁绊的力量总是令人惊叹的,是与时宴的魂魄产生了熟悉的震颤和共鸣,才让他们短暂地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们决定集体反抗那个没有智慧的“胜利者”魂魄。 于公,“胜利者”夺取魂魄成功,必定会借助时宴的身体做出许多难以预料的事,届时不仅时宴魂飞魄散,乘黄一族的声誉也将不保。于私,他们不想再被控制了,保留着不代表他们意志的魂魄毫无意义。 他们借助进入时宴魂魄深处且自己有自主意识的时机,将自己所掌握的乘黄秘术尽数传给时宴,而后选择走向永恒的消亡。 他们不希望时宴被困在求而不得的执念中,选择消亡前再次聚在了一起,共同做了最后一件事——毁去自己的尸身。 ---- 900收了,谢谢大家。
第185章 61.2 那封信由很多种不同的笔迹构成,时宴甚至能辨认出哪句话是他的哪位族人写的,结尾由他的祖父对这封信做了总结,是一句宽慰时宴的话:逆天而行求长生,违天道也,乘黄以湮灭为偿,非异事。 大概是在生死面前,已经不必再纠结于生死了;又或者是大仇得报,再纠结于恩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封信里看不出时宴族人的任何怨恨,他们在劝说时宴,他们的覆灭是必然结果,恳请时宴将长生丹毁去,不要让其他种族再重蹈他们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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