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话,却只有一半。 那一击他完全可以躲开。但她那一击伴随着那一句“袖里藏刀,老幼杀招”。过于熟悉的话一下子让他沉入千年前的回忆中,晃了神。 “那个李狮湖也太过分了。五十两她要了,尸体也要偷回去。这叫什么交易?你也是傻,为什么不躲?” 他怯怯地拢了拢衣领子,遮住颈间那一节指骨。撒谎道,“我又不会死。当时正是扎最后一针的关键时候。” “你总说自己不会死,那你现在怎么还没有愈合伤口?云霁没杀成,自己快要疼死了。你说你是不是白瞎了这一趟?” 许安平当场语塞。他最不擅长应对这种咄咄逼人的关心。 马小灵也觉出不妥来,打他手心里钻出毛茸茸的小脑袋来。“对啊。你上午受的伤从来留不到下午。这一次,都晚上了,还在流血。” “这个日后再查。当务之急是不要让星沉发现我的身份。” 童心尘居然就是星沉道长。 仙乐交流会一面之缘,随后又和他在独心苑共处一年。如今,他一直盯着自己看。许安平必须确保他没认出自己就是小福。方才武功试探一事,虽然推到许九斤身上,但是很难保证能瞒过他。 “小鹭你摸起来怎么好像胖了一些?” 许安平这几天忙着忙着李狮湖的事。好久没有回去百乐门。现在一捏她小肚子,鼓鼓的。 水宝珠的儿媳何春莲当年生了八狐一子。狐狸一身妖血,被困在守山大阵之外。只好托付给庸凡派的友人代为照顾。之后,一代又一代地传了下来。 千年辗转于腐尸之间,快要失去人类的感觉。在腥臭腐烂的人生中,庸凡派的狐狸承载着千年前还算干净、温暖的他。 马弘毅之后,这百乐门的狐狸,更是他亲自抚养长大的。一口羊奶一口馍馍,比当初养水宝珠的时候还要仔细认真。哪一只有多重,他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马小鹭眯着眼,扭着腰,在人怀里撒娇。快要把耳朵藏没了。尾巴也快要甩出火花。啊喵喵欧的声音根本停不下来。 拱拱背直接躺他肚皮上,施展毛茸茸魔法,将怀孕的事实掩盖过去。 对它们,他总是无条件宠溺的。 “我也要我也要!” 见姐姐被摸摸得开心,马小鹇伸长腿顶着他手心就要个蹭蹭。 “啊啊啊!给我留个位置!” 马小鹭挤不进去,四脚一蹬,身子腾飞到半空中,迎面将人扑倒在床。 哐当一声,门板轰然倒塌。 童心尘收回用力过度的脚。心中怒气不减。 “死老头子!你是死了都不让人安生啊!要不是我娘瞎了眼看上你,我坟都给她迁咯!” 童心尘还没进门就骂骂咧咧掏出神主牌。若不是他娘遗愿说死也要死在童家,他才不会踏足此地半步! “你这你这你看你这!你有点良心行不行?说好的你我陌路!你拿我娘神主牌干什么?!” 方才敬茶的时候,他那不拔一毛的死老爹居然偷偷塞给他两张地契还是银票。 “你给的臭钱我也不要!哇!” 一跨过门槛,童心尘马上捂住眼睛。 金子做的床、金子做的桌子椅子…… “不是全红就是全金。这回趟家,眼要瞎。眼睛眼睛,我的宝贝,你可别死了呀。” 他爹的品味还是这么俗气。 金子金子还是金子。闪得他眼睛都要瞎了。赶紧闭眼好生揉揉。 适应了好一会儿。童心尘才小心抬起一点点上眼皮,入目就是他爹耷拉下去的大脑袋。 童心尘睁大了眼看了许久,那人还是没有动静,仿佛失去了生的气息。 无论老爹有再多的不是,那些教他做簪子、握着他手教他打算盘的日子也不是假的。准备好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深处。 死者为大。所有的争吵,都在生命面前止步。 童心尘此刻心中如千斤坠。眼泪涌上来,一下子盈满了眼眶。 “爹!” 他扑通一声,跪下。膝行向前。颤抖着、小心地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闭眼,泪珠滚落脸颊。 再睁眼,他爹和他大眼瞪小眼。 吓得童心尘哇的一声将那双手扔出去。 后者抖抖手感觉肩膀快要断掉。 童心尘下意识打怀里掏出符篆准备抓鬼。旋即反应过来,“你没死?” “你也盼我死呢?” 童唯利知道二儿子恨他。羡慕哪吒有削骨还夫的勇气,就给自己右手掌心纹上乾坤圈。左臂到指尖挺着一杆火尖枪。 可没想到这么恨他。当着他面说得这般直白。一时间悲上心头。 “你不是瘫了吗?”童心尘上下打量他这死老爹。没觉着他这中气十足的模样,会沦落到坐轮椅的地步。 “瘫累了,坐一下。坐累了,睡着了。不行吗?就这么着急给我烧纸钱呢?” 看这还有力气怼人指定还有十年八年好活。放下心来的童心尘将救人的符咒揣回去。不料连同原本打算归还的银票也一并收回了。嘴上依然不依不饶。 “是呀!巴不得呢!谁让你骗我下山成亲?” “你不是钟意这一款相貌端正的吗?” 放好神主牌的童心尘心下一怔后背发凉。 他不过是多看了许安平两眼,就被他这个死鬼老爹看出来了?那许安平呢? 他没有反驳,童唯利知道有戏。“他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我就得娶了?那我把天下所有的好孩子都娶了要不要?” 童心尘打小牙尖嘴利。童唯利几十年没遭过这罪,胸口有点发闷。童心尘还没打算停下。 “再说了,三书六聘都是你们搞的,今天我才见他第一面!第一面!钟意你个大头佛啊钟意!明日就把他休了!” “你敢?” 老爷子急得被口水呛到,咳嗽不已。童心尘火速住嘴,给他倒水,拍后背。 “你扔下尘世潇洒自在,你可知尘世的我们在泥沼中挣扎?童家百年家业不能毁在我手上!” 童家童家!一天到晚童家百年家业。这些话从小听到烦。咳得快死了还童家童家。 “你叽叽歪歪地说什么呢?” “没没没。” 童心尘收了诅咒,好声好气跟他打着商量。“老东西你别急。儿子不行拼孙子!反正我不行。” 童心尘从怀里摸出掌门印砸在桌子上。“我现在成了掌门呢我跟你说。” 正面写着坐忘派,反面写着虚静派。 昔日五帘风和何春莲喜结连。五帘风将坐忘派掌门之位上缴。自己就是虚静派掌门的何春莲身怀二印。为人糊涂的她时常在坐忘派弟子面前掏出虚静派掌门印。闹出好几次笑话后,她干脆施法将二者合二为一。自此,后人无法再将其分开。只好一个掌门印两个门派轮流用。 自上一代两个门派交恶以来。高巨疯抢来的这个掌门印便一直留在了虚静派。 掌门印在,如掌门亲临。 童唯利反问他:“不然我为什么这么着急要你回来成亲?”
第5章 珍重主人心 童心尘一脸不解。 老爷子道出其中原委。 “这两年干旱,收不上田租。去年冬天,他们没有钱做冬衣,把满满的稻草塞进薄薄的夏衣里取暖。 他们没有柴火做饭,踩着过人高的积雪上山砍柴。 他们没有粮食,到处去挖松鼠藏的榛子、冒着被蜇着的危险去偷蜂巢的蜜。 即使到了今年的夏天,他们也没有钱换掉那些被撑大了的衣服。 衣衫破旧地上瓦舍表演,在大街上摆摊算命,给人家吹唢呐扶棺假哭。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还有当年四大门派之首的风光? 你又怎么能跟他们一起同甘共苦同舟共济? 要不是没人能靠近清虚玉璧,你身下那床织锦蚕丝褥、身上的云锦羊羔裘棉被都要被他们扒了去换二斤白米饭。” 童心尘一惊,不自觉晃洒了杯子,水泼了老爷子一脸。他忙去屋里各处找干布给他擦擦。 童心尘知道虚静派今时不同往日。 在外,上一次仙乐交流会开始八大掌门就互不对付,各自虎视眈眈。第一次诛邪大战就俘虏问题更是意见不一,要不是大家一把年纪打起来不好看,根本达不成共识。这个共识也不过是各家自扫门前雪。说起来这算不算达成共识还是一个问题。 山门里,锁妖塔封印式微、代掌门快死了。最要命的是五色派萧田甜和永明邪教勾结,围猎虚静派,抢资源,恶意打压。 弟子们没饭吃挖空了山上仙草灵药去卖,没了灵气滋养弟子们修为上不去,修为上不去诛邪、打醮的业务都被新进的五色派恶意抢了去,变得更穷,更穷只能卖更多的仙草灵药…… 但他不明白为何老爷子知道这些。也不清楚老爷子此番说这话为何。 童唯利看他脸色和缓,枯藤似的老手抓起他的衣角,眯眼去看。嘴上说得上温情款款。“现在回山门就是吃苦。” 童心尘闻言手一抖,脑海里徘徊过上下八千弟子吃糠咽菜的不堪画面。嘴里泛出了苦涩的草皮味道。 童唯利见状继续道,“你好歹是我儿子。这些年我也经历了很多,想通了很多。你确实比你大哥有能力,只要你把那些错误的喜好藏起来……” “虚静派风光的时候没有丢下我,它如今落魄了我丢下它?我看着很像你这样的人渣吗?” 他坚定的眼神让童唯利很不明白。向来吊儿郎当的他如今因何如此,与门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扔下家里的金山银山去做乞丐?你疯了?” 熟悉的谩骂声响起,曾经挨打的淤青与疼痛让他本能地后退半步。 童唯利察觉到,马上收起脾气。 “家才死了。家姿疯了。没有人。只剩下你了。安平很能干。会是你很好的助力。” 依老爷子所说,家姿这孩子打金打银结果嫌累,反而喜欢首饰胭脂马面裙,精通易容化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除了声音哪点儿看着都是女生模样。成天嚷嚷着不要家产,要娶一个比自己好看的女子隐居深山你画眉来我施粉黛。把童中正气得抽鞭子打,要不是许安平护在身后,屁股都让老爷子打烂了去。童中正没法子,带着小儿子搬去别苑住。童唯利便当他死了。 童家俩儿子,大的没本事,小的修仙不世事。如今孙子辈长孙死,幺孙儿为胭脂水粉陷入疯魔,可不得把他这个修仙的拉回来? 盘算来盘算去,童唯利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当然,你若是真不喜欢,待我们童家生意步入正轨,我就让他死掉。你,掌管家业。” “什么叫让!他!死!掉?!” 这熟悉的味道。童心尘气得噌的一下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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