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寒风均化成利刀,朱照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却仿佛能从她身上看出句瞳的白色身影。 仿佛站在这里的是句瞳的化身。 “如果我们今天偏要走呢?”靳樨凉丝丝地反问,右手亦按在了獬豸剑剑柄上。 朱照寸步不让,脸上的微笑连弧度都没有变过一下,道:“二位极得殿下青眼,自然和旁人不同,望你们还是不要辜负了殿下的信任才好。” 臧初识相地后退一步,感觉他们要说一些似乎自己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朱大人,你一直陪着文丹大人。”漆汩突然道,“文大人走遍天下,一手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朱照温文尔雅地道:“这亦是殿下的吩咐,我与文大人也只是找命令行事而已。” “现在你回来,一定是确认文大人能完成最后一件事情了,对吗?”漆汩轻轻地笑了起来。 朱照一讪。 漆汩安静地看着她。 “密懋为人多疑、冷酷,却又像孩童一样幼稚。”朱照慢慢地说,“殿下觉得由他继续把肜引向陌路再好不过,而肜朝堂分作三派,苦苦支撑的巫官——葛霄;唯密懋是从的毕秋;还有谁都看不惯的大将军风知,危如累卵,想要做点什么易如反掌不是吗?何况,经霜缟君的消息确认,曾经的肜国鹿太后已经病故,陪伴身侧的子人真将军是时候重新入局了。” “与蚌相争,渔翁得利。”漆汩说。“我想也是这样——那么玉将军那边,也是殿下的手笔,对吗?” 陈王虽然一直看不惯戢玉,戢玉亦然,但是互相隐忍,相安无事多年,那局面即使薄如蝉翼,也还能持续一阵,未料一朝信任突然破灭,荡然无存,想来其中必然有文丹的功劳。 文丹出身巫官,甚至是楼罗唯一的亲传弟子。 楼罗与漆氿如此不对付,还在祭宫里狠狠算计了一把漆氿。 然而文丹此人,竟成了漆氿人在千里之外搅弄风云的一只大手。 时局发展到如此地步,全然超乎了漆汩的想象。 漆汩道:“现在玉将军已经顺利地到达了弦桐,是不是……即使没有骊犀,也没有关系了呢?” 朱照的笑容一僵,但道:“殿下的心思,我怎能猜得到。” 她能察觉出来,漆汩这句话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问千里之外的句瞳。 而她并不能代替殿下回答这个问题。 就像……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殿下和宁少傅之间的关系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殿下原本的计划,并不会因为宁少傅的突然出现而改变——即使,她曾经确实犹豫过。 “嚓”的一声,獬豸剑冷然出鞘,靳樨飞身跃起,见状,朱照收敛了情绪,也拔出剑来,两人当空打在一起,叮叮当当,惊醒了公鉏白,他提剑风风火火地奔出来,立马就要上前相助,未料被臧初拦住。 臧初道:“你要相信大君子。” 公鉏白焦急地望着交手的身影,一跺脚,扭头听命了。 而不过几十招,朱照就落败下来,以剑驻地,仰起脸来道:“殿下有令!” “住手!!!”漆汩吼道。 獬豸剑猛地停下,堪堪停留在离朱照瞳孔不过毫厘的距离。 靳樨冷道:“你说。” “殿下早想到了你们不肯安安心心地待在这里。”朱照道,“如果你们真想去,那就去吧,殿下不拦,只是,你们只能单独走,不能带一兵一卒。” “我们……”漆汩开口,好像极疲极累,“本来谁也不想带。” “那就好。”朱照道,“那去与不去,就在宁少傅一念之间了。” 公鉏白听着,总觉得这段对话仿佛某个天平,句瞳,漆汩与靳樨各自压了一面在天平之上,彼此添加砝码,互相试探。 最终,漆汩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么替我向殿下道别,等回来会再见面的。” 朱照眼神里有一丝的同情,又很快消散,又看向靳樨:“那么你呢,若英侯。” 靳樨将獬豸剑收剑回鞘,毫无迟疑地道:“我也是。” 炚,弦桐。 靳栊穿着半旧的红袄子,腰间坠着一串玉组佩,兴冲冲地跑向王宫,预备去陪句修念书。 他到寝宫时,句修已经梳洗完毕了,正一口一口地吃早饭。 “陛下,昨夜安否?”靳栊行了礼,问道。 “极安。”句修懒洋洋地答道,瞥他一眼,“你看起来不怎么样。坐下吧——” 靳栊乐呵呵地在几边坐下,宫人照旧捧了膳盒上来,一一端出。 靳栊挠挠头:“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我的娘了。” “央夫人?”句修起了兴趣,露出向往的神情,“央夫人一代英豪,可惜无缘得见啊,你哥哥倒是有她几分神采,偏你不像。” 靳栊扁嘴:“哪里不像了。” “她必然没有你这么贪吃。”句修举着筷子指点河山般道。 靳栊难为情地望着眼前的膳食,摸摸肚子,下定决心以后要少吃些。他低头的模样落进了句修的眼里,她忽而想起蝉夫子离开弦桐时曾来宫里见她,一看她便笑,说:“极像你娘。” 句修道:“夫子见过我娘?” “我见过很多人,在他们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蝉夫子笑着说。 句修仰起小脸,又道:“大家都说夫子您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没有谁能无所不能。”蝉夫子道。 句修眼睛一眨一眨,颇童真:“那么夫子可以替我算一算,白龙剑在哪儿吗?” “天下五神剑,獬豸剑已在弦桐,椿剑不日间亦会来此,炚得其二,有何不满足的。”蝉夫子说,笑了,“白龙剑或许早就出世了,只是还没到那个时候,陛下莫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总之,它会来的,在陛下需要它的时候。” 一大一小俩人对视,句修的眼角眉间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成熟来,蝉夫子什么看不出来?但他没有点破,哈哈一笑,便离开了。 “等有一天……”句修突然对靳栊道,“等我找到了白龙剑,就赐给你。” 那样郑重其事,是一个王的许诺。 靳栊便从昨夜的噩梦里惊过神,开心得喜色像金箔,从他的眼角眉梢簌簌而落。 要等到有用的时候才能出来吗? 句修继续往嘴里塞饭,若有所思。 朱照果真没有再拦,漆汩和靳樨畅通无阻地北上,与纷纷而下的人群截然不同,仿佛逆流而上,进了西亳地界后更是十室九空。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说了缃羽陷落的消息,又听说棘部不知怎的,急于掉头去和北蛮子打,便吃了漆氿一个好大的败仗。 “这定然是郑非的运作。”漆汩听罢道,“倒是苦了他了。” 本来准备在西北绊住漆氿的打算,没想到漆氿会釜底抽薪,直接剑指西亳。 毕竟当年文丹出使诸国的时候,不过寥寥几人,谁能想到能掀起如此风波? 漆汩想来自己与文丹的一面之缘,也确实看不出她有这本事。 靳樨点了点头,在漆汩耳侧道:“这可拖不了多久。” 郑非想要逼北蛮子回程,然而北蛮子在山穷水尽前每多走一步,都是对姬家极大的打击,这代价姬家和郑非都承担不起,是而郑非的手段有些乱了。 郑非到底是姬家什么人? 他们睡在当日漆汩赶往西亳时住过的驿站里——虽然,这里已经没人照管了,空荡荡的房屋,只有急于南下的人挤在一起落脚。 漆汩想起自己上一次到这的时候,还给琥珀点了一盘白煮鸡,不觉物是人非,神色黯然下来。 晚上点起灯,便不停的有人忍不住七嘴八舌、窸窸窣窣地谈论起来。 漆汩虽然困倦,和靳樨窝在角落里,盖着毯子,仍竖起耳朵聆听。 “蔡家也是心狠。”有人说,“他们的那个小王子天天拿着把刀站在城门口,谁敢出去,就砍谁。” “太狠了吧……” “大部分人都没能逃出来,硬生生死在蔡家禁军手里。” “我说蔡家真不是个人,既然打也打不过,守也守不住,放大家伙儿出来又能怎么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多活几个难道不是好事儿,难不成非要全那个名儿吗?” “什么名?蔡家有什么资格提‘名’?” “嗐!他们蔡家的权柄就来路不正,当年那个漆家,不就被他们杀了个遍么?若是曾经的那位公主还在,不知道挡不挡得住。” “恐怕行,不是说那公主特别厉害吗?” “再厉害有什么用,人家若是重新投胎,现在都到能走路的年纪了。” “那蔡家的两个王子还活着么?” “那个王和两个王子都在王宫自刎了——不是我说,争来争去又得到了什么,还不是转瞬即空。” “倒是刚烈。” “刚烈听着是好听,有什么用?” “倒是天子仁慈,西亳的人大大小小能逃的都逃了罢。” “是,就那些太痴的人不肯走,说什么,要和姬家同生同死,真是愚蠢。” “说得是,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天子的手里有一块玉印,不知还在不在,若是被北蛮子抢走就太耻辱了,无论给谁都行啊,如今齐、应都在,你们猜,会给谁?” “老兄,你还在逃命,还有心力管这些?” …… 二人静静听着,谁都没有言语,少顷,靳樨安抚地在夜色里吻了吻漆汩的鬓角:“睡吧,天亮再说。” 漆汩心尖沉甸甸的,即使有靳樨在侧,亦然几近日出时方睡着。
第148章 “表哥,我回来了。 翌日经过齐、应二国少得可怜的驻军后二人终于进城。 西亳比之上回所见,又萧索了不少。 凝滞的时间又开始重新流动,这次走得飞快,将这座古城无可奈何地带到毁灭的绝境。 门口甚至没什么士兵在守,时不时有人拖家带口地从城里走出来,各个神色匆匆,纷纷南下。 漆汩和靳樨轻易地过了城门口,看到有一尊落灰的獬豸神像,正对城门中央。 漆汩脚步一顿,无端端地腾起满心痛楚,仿佛与黄帝陛下同苦同痛,祂怜悯地低垂着头,望着一切,就如同当年祂在先天子的身后,望着跪倒的他一样。 空寂的街道上,寒风凛冽,只有他和靳樨像凝固住了一样,仰头望着神像。 “居然还有人记得神灵。” 有道苍老的声音在一边说。 漆汩转过身,看见了位意料之外的中年人。 倒也不是意料之外,漆汩本该知道,他并不会离开西亳。 这位中年人鬓发微霜,却精神矍铄、耳聪目明,体格健朗,颇有武将之风,漆汩一转过身,他一愣,紧接着瞳孔剧烈颤抖,欣喜过后,渐渐泛出泪光。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74 首页 上一页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