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死之前,是否还能再见一面呢? 漆汩突然听到从崔临破碎的心脏里升腾起这么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又虚无缥缈的愿望。 谁? 漆汩不禁问。 然而没人能给他答案,一切还是走向了结局,在呼吸消竭的刹那间,时间忽地停止运转。 血液凝滞在半空,犹如透明的宝石,飞扬的尘土亦刀锋一样扬在凝固的寒风之中。 硝烟散尽的平原尽头,雾气蒸腾如梦境,有抹白色的身影漂浮过来,长发微垂,依然是初次见面时的样子,高高在上,温和却又不可靠近。 漆汩没认出那是谁,只觉得无端端的熟悉,然而崔临却笑了,认出故人的身影。 于是他全身力气一松,困住他一生的枷锁倏尔松开。 就在那人伸手过来的时候,崔临停止了呼吸。 云汉殿依然是薛音、连乔、罗蒙以及褚飞四人在等,漆汩与靳樨到后不久,长鱼午才带着晋兰姗姗来迟,抱歉地说:“我来迟了。” 他身上的药味浓厚,众人都知道是去照顾姬焰了,均没有多说什么。 薛音也重新沐浴、上过药,看着至少比前一天精神许多,咳嗽一句,道:“我们仔细算了如今的兵力,要想寻常的守城之法肯定不行,主动出击怕是也只是自投罗网。” “说实话。”罗蒙略显冷漠地说,“这就是蚍蜉撼树。” “怎说得这么难听。”连乔截住了罗蒙的话头,道,“月罄关草原七部本是互相成敌,现而多了个名义上的‘可汗’,叫沫赫,年纪轻轻,野心颇大,行事鲁莽不知未雨绸缪,我得到消息,塞外三部其中有一部正在疯狂攻打可汗本部,即使这样,沫赫也丝毫没有回去救援的架势,可知他势在必得了。” 褚飞暴躁地道:“你这话和罗将军说的有区别吗?” “你们那位崔临崔大人,是和沫赫有勾结吗?”沉默的漆汩突然问薛音。 薛音还在疑惑他到底是谁,望过来的眼神颇为复杂,少顷她道:“我不知道……” “查不出来?”漆汩皱眉问。 “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薛音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没半分预兆,且崔临……他一直听命于蔡致,是亲信,我实在想不到,他能有什么由背叛。一切、一切就好像突然就这么发生了,就像他只是突发奇想,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不!”漆汩突然说,“不,不是。” 所有人都同时望着他,漆汩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误,回过神来后放松了语气,勉强笑道:“我曾经在这里见过他,我觉得他并非这样的人,一个人如果做出决定,一定是有原因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 沉默少顷,薛音道:“好吧,或许是的,但是现在提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一讪:“等我死后有朝一日给我们写悼文,再追寻这些吧。”
第150章 愿不愿意同我结亲? 薛音的话一说出口,就让云汉殿又陷入了新的一轮沉默。 连乔侧过头,幽幽地叹出一口长气。 “话已至此,我们就别说废话了。”薛音最终道,堵回了所有人余下的叹息,她问,“诸位有什么想法吗?” 没人说话。 长鱼午焦急的视线在众人脸上逡巡。 终于,靳樨上前一步,道:“既然寻常路走不通,便破罐子破摔,走些不入流些的法子怎样?” 众人都看向他,长鱼午微微拧眉:“你的意思是?” 靳樨说完后,长鱼午脸色变了,立马说:“我去与陛下说。” 接着,他匆匆地风一般地走了,剩下来的人都看着靳樨,少顷,连乔无奈地道:“这法子太破罐子破摔,不像尊父尊母的手笔。” 骊犀乃靳莽与央夫人之子,这已经是不是秘密的秘密。 靳樨不为所动:“站在这里的不是我父亲我父亲,是我。” 却是薛音站出来:“我同意。” 她转身看着连乔与罗蒙:“反正二位只负责扫尾,不必负担过重。” 一炷香后,长鱼午去而复返,站在门槛边轻轻地吐出几个字:“陛下同意了。” 掷地有声。 接下来的三日,众人便忙着整肃军备,巩固城防,以及按照靳樨的想法四处布置,人人都忙得脚不着地,漆汩与靳樨只在深夜才能见到一面,天不亮又匆匆分开。 西亳以冬至为新岁岁首。 冬至前一晚,蓬莱殿。 姬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昏暗,夜色朦胧,细雪飘飘。 长鱼午大概是梳洗去了,不在,殿内没有其他人。 仿佛是嗅到了什么别样的气味,姬焰吃力地要坐起来,一只手恰当地出现,扶住了他的手臂,把天子牢牢地扶起,塞了一个枕头在他腰后。 姬焰并不奇怪这人的到来,他只是温和地用视线描摹这人的五官,说:“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我脑子坏掉了而已。”来人冷酷无情地回答道,居高临下地打量姬焰,“这么多年没见过了,你也跟之前没有两样,还是一样蠢,一样懦弱。” “是吗?”姬焰面不改色,慢吞吞地说,“我觉得还是还是有区别的。” “什么?” “我要死了。” “你——!!!”来人一阵发怒,来来回回地在姬焰榻前来来回回地走,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倏地脚一点地,停步猛地扭头望向姬焰,“真的来不及吗?!” 每个字都憋着隐而不发的怒气,像一个追着一个争相爆裂的炮竹。 姬焰心平气和地说:“来不及。” “你真的不走?” “不走。”姬焰说,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嘲讽的笑意,“就算走,我又能去哪儿,没准半路上就死了,有这个必要吗?” 沉默。 “我看见你那个表弟了,他竟然回来了。”这人嘲讽地在寂静中开口说,“你真的信他对你的刺杀毫无芥蒂?他现在可是句家的少傅,他身边的那个靳樨,如今是句家的若英侯——句瞳把若英关封给了他。我有时怀疑句瞳同你有仇,若不是她……想来我原本明明可以——” “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这人说,“你当时就那么脑子一热下了手,想过今天吗?你有时简直无情得可怕!” 放在被褥上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姬焰尝到自己喉咙里弥漫起来的血腥味,手指上的伤痕仿佛还在做痛,没有痊愈。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姬焰打断了他,“也就这样了不是吗?” 来人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换了种平静的语气,说:“你不是给自己找了个媳妇?” “小午?”姬焰却是真挚地笑了,他扭头望向门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长鱼午高高兴兴地跨门过来,站在明媚的阳光里,整个人浑身都散发着令人灼目的温暖,姬焰知道,长鱼午是被他无意间捉下的飞鸟,是他怀着恶意捉下来的,明明知道自己劫数难逃,却还是逞能,不舍得放长鱼午离开,只要长鱼午站在他眼前,他就觉得很幸福,其实一切也不过是水中捞月,什么也捞不到,最后还是要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 “我确实很喜欢他。”姬焰轻声地说,十分坦然,继而加重了语气,“非常、非常喜欢他。” 来人一愣:“你居然会……真的动心?” “那不然呢?”姬焰说,“我也是人。” “就算是为了他,你也不肯走么?” 姬焰收回眼神:“不,他是时候飞回去了,他本来就不该在这里。” 这座囚牢,他一个人坐已经足够了。 来人一只手撑在柜子上,突然开始闷笑,那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无比凄楚的意味,来人笑出了眼泪,看着姬焰:“果真是要绝种的天子,竟然爱上了一个男人,还这么……这么……舍己为人,你甚至没给他名分,百年之后,谁都不会知道最后一任天子曾经有个爱人,你舍得吗?你甘心吗?姬焰,你真的太懦弱了!” “一个名字算得上什么?”姬焰反问,“所有史书于你我而言,不就是囚牢吗?把他的名字留下有什么用,纪念我曾有个难兄难弟吗?” “难兄难弟?”那人讥诮地笑了声,“这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姬焰终于被噎了一下。 那人语气间的冷意与姬焰颇为肖似,倒像是同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少顷他质问道:“你既然想得万全,为何还叫我回来?” “来为我送行呗。”姬焰无所谓地说。 来人完全被姬焰的态度激怒了,转身就要走,还没迈步,又被姬焰叫住,这人回过头,瞅见姬焰双手搭在身前,面色苍白如纸,几乎叫月光在他脸上融化,而来人则完完全全站在阴影里,盖住了五官。 “为我保住他,好吗?”姬焰说,几乎算是恳求了,“我不想让他跟我一起送死。”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来人终于投降,问:“你打算怎么办?” 两刻钟后,长鱼午返回蓬莱殿,见姬焰依然平静地躺着,似乎睡着了,他没有打搅,轻手轻脚地在姬焰身边躺下。 他没有看到,阴影中有人望着他们,不满地啧了声,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人离开之后,一只肥墩墩的三花猫从角落里蹿出来,疑惑地朝那人身影消失的方向望了望,继而很熟练地爬上床塌,不见外地躺在姬焰与长鱼午中间。 翌日冬至,姬家新年。 紫微宫里最后一次挂上庆贺的红绸与宫灯,浩浩汤汤的徜徉而出,每个人尽量拣了新的衣裳穿,打扮得体体面面,花枝招展。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发生似的。 天上依然还飘着细雪,时不时沾在众人的肩膀与头发上,但天色泛蓝,光线明亮。 漆汩起得早早的,带着靳樨去给姬焰拜年。 还未进门就遇着了长鱼午,穿着朱红的暗纹圈毛织金袄子,广袖华衣,肩膀与手肘处的布料豪放、柔软而舒适地堆积起来,都发髻用金冠束起,乍一看,十分尊贵醒目。 漆汩一愣。 长鱼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清清嗓子,道:“怪怪的吗?” “不怪不怪。”漆汩连忙摇摇手,“特别好看,我还是第一次见殿下穿这么漂亮。” 长鱼午摸了摸衣摆:“这是陛下昨晚刚给我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找人做的,确实好看呢。” 闻言,漆汩的笑容卡顿了一下,又飞快地恢复如初,他热情洋溢地笑着,大大方方地给长鱼午行了个礼,说:“嫂子新年好!!!” “哎哟。”长鱼午被惊得向后退了一步。 漆汩扯扯靳樨,靳樨于是也顺从地行礼,用他那张冷吧吧的脸对长鱼午道:“嫂子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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