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身影消失,漆汩回过头,对其余人道:“大事已毕,忙去罢。” “是。”众人道,便分散开去。 漆汩呢喃自问:“不知道午殿下能不能说服陛下。” “你觉得呢?”靳樨问。 “恐怕难。”漆汩道,叹了口气,“我们总不能把他打晕了扛走。” “有何不能?”靳樨所应当地反问。 “你啊——”漆汩笑,又压低声音,道,“希望午殿下能成功吧,兴许表哥会看在今日这件事的面子上,我确实未曾想到表哥会这样,也许……” 漆汩却也无法拿准主意。 事的殿设在云汉殿的侧殿,靳樨已经走出去了,又去而复返,漆汩已经坐下,正准备看盘子里卷起来的消息,面前忽地落下阴影,他头也没抬:“你怎么回——?” 话音未落,一双手扶起漆汩的下颌。 漆汩呆呆地顺从抬起头,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紧接着靳樨离开,一脸严肃地整好袍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扬长而去了,背影潇洒,极具大侠风范。 剩漆汩与一脸惊愕的褚飞还留在云汉殿侧殿内。 褚飞:“…………” 漆汩干笑,低头掩饰神情,终是没忍住摸了下唇瓣。 简直美色误人!漆汩心想。 然而有这个想法的不止漆汩一个人,还有褚飞,只是褚飞一时不太能确定到底是谁被美色误了。 褚飞嘴角抽搐。 然而漆汩拆阅完盘子上的消息,脸色迅速难看起来,褚飞心内焦急,登时忘了什么其他劳什子事儿,问:“怎么?” “他们太快了。”漆汩捏了捏鼻梁,“或许……不是今日就是明日,请诸位做好准备。” 这消息虽然坏得要命,但已经算是他们预想中的事情了,褚飞难以摁捺心头的苦涩:“他们后面不是有棘部的人在追么?” 漆汩道:“他们的追兵已经停了下来,约莫是准备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或是直接回去打下沫赫家中算完。 “停了???”褚飞难以置信地,声量拔高,“他们怎么会停下来???为什么停???!” 棘兵之前莫名紧咬沫赫不放,就像是他们与沫赫有着深仇大恨似的,但也不知怎么的,就在不久前,棘部似乎意识到自己太莽,突然停下了步伐,一改之前的风范,似乎完全不打算跟沫赫对上了。 这一来一去变得太快,看来是他们自己人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漆汩却觉得,仿佛之前是有人在极力促成什么,却功亏一篑。 至于这个人到底是谁,漆汩的眼前不禁浮现了龙江关那个夜晚。 隔着沼泽与沉沉的夜色,那是他与郑非离得最近的一次,他想,郑非到底长什么模样,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赌上一切的为姬家延续生命呢? 那么,现如今,生死存亡之际,郑非又会在哪里? 郑非还会有起死回生的回春妙手么? 漆汩隐隐有一种预感,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他与郑非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褚飞又觑漆汩神情,遂问:“你……殿下是还在等什么吗?” “还叫什么殿下。”漆汩说,摇了摇头,“我只是……还在等一个消息……” 过午,熟悉的海东青从天而降,径直飞进侧殿,漆汩唰地站起,伸手抓住飞鹰掷下的纸卷,读毕,神色松了些许,侧头对焦头烂额的晋兰道:“能否请大人去见午殿下一面?问问他有没有消息。” 晋兰的视线划过漆汩手里的纸卷,没有问是什么消息,只说:“好。” 说罢她将手边的冷茶饮毕,继而起身,朝殿外走去。 漆汩遂将纸卷丢进毕毕剥剥的炭盆里去,注视它化作灰烬。 又将海东青放走了。 下午,褚飞将最后的百姓送出城去,由连乔与罗蒙安排保证路上的安全。 西亳顿时完全空掉了,几不闻人声。 曾经住过的客栈也空无一人,漆汩往里头一看,黑洞洞的昏暗一片,地上落了一层薄灰,只见长河家的人离开时亦将镌刻的六刺雪花的纹样磨平,只留下一团杂乱的痕迹,线团一般。 漆汩幽幽叹气。 回宫时路过蔡放住过的艾园,木叶尽落,池塘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像湿漉漉凝结水雾的铜镜。 褚飞站在他身边,自然知晓漆汩与蔡家的恩怨。 漆汩正抬起头看牌匾,雪光映在他削瘦的脸颊上。 “殿下你……”褚飞抓耳挠腮,笨嘴拙舌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漆汩道,“褚将军,你知道夫子来西亳的时候,曾经说过什么吗?” “什么?” 那时候褚飞还没进宫,只听说过夫子的大名。 “他说,除了天上挂着的月亮,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漆汩说,伸手拔去了攀上柱子的藤蔓,“我后来才明白。” 无论想要如何延长这一天,夜色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临了。 晚饭时分大家一同用饭,算是一场简易的新年宴饮,暮色四合,晚间的西亳寒风凛冽,连呼吸也能被冻住似的。 漆汩在云汉殿门口遇见靳樨,朝他点了点头,靳樨会意地一颔首,走过来挨着他,道:“海东青方才回来了。” “还有多远?”漆汩问。 靳樨答:“至少要一天。” 薛音、连乔与罗蒙此时也正好过来,几人低声攀谈几句。 “西亳一旦城破,任引与炚军就会立刻来,决计不会让沫赫跃过此地深入中原,至少这个你们可以放心。”漆汩道。 连乔皱眉:“我们不会流连太久,一旦……” “一旦严重,你们立即撤出,不会叫你们损伤太多。”薛音接着道,神色凛然,“其余由我负责,我们本该在半月前就死在边疆上,苟活至今,已经很好了。” 罗蒙眼神复杂地看了薛音好几眼,回过神,道:“那么陛下那边我们不会直接插手。” 靳樨点点头:“我知道。” 少顷,长鱼午扶着姬焰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均换下了白日里那赤红织金的衣裳,还是只着常服。 众人纷纷噤声,行礼道:“拜见陛下。” “免。”姬焰坐定,淡淡地道,黑色的眼珠里映着这座大殿的模样,视线慢悠悠地扫过整座殿宇,长鱼午正要坐去他右边下手的位子,却被姬焰拦住,只得就在他身边坐了。 姬焰看了漆汩一眼。 不知为何,漆汩觉得姬焰的眼神有些奇怪,他们明明才分开一天不到,却好似分开了几年似的,就好像姬焰十分想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得了的奥妙。 然而那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快得仿佛只是漆汩的错觉。 就在漆汩发怔的时候,姬焰已经举起酒爵,遥祝各位:“新岁将至。” 他的声音回荡在云汉殿内,清朗而温润,好像康复了似的。 姬焰微笑道:“同饮这杯屠苏酒,祝众卿出入无疾,朋来无咎。” “陛下万年。”众人照以往的惯例齐声道。 晋兰自下午来寻长鱼午后就未再回来,此刻也已入席,默默地自斟自饮,漆汩不免奇怪地多看她了好几眼,又看向长鱼午,长鱼午眉目舒展,迎着漆汩的视线,继而竟然幅度微小地点了点下巴。 那动作落进漆汩的眼中,倒叫漆汩愕然——姬焰竟然答应了? “竟然答应了?”漆汩不敢置信地侧头看靳樨。 靳樨正一手抚摸酒爵的边缘,一边抬眼看着姬焰与长鱼午,稍稍拧眉,片刻又觉得自己大概是想错了似的低头一讪,接话道:“也许是陛下想开了。” 也许美色真的能起作用呢? 但不管原因是什么,姬焰这变主意的时刻确是极为及时。 因为日落后不久,斥候便匆匆奔来,厉声叫道:“敌袭——” 叫声凄厉,斥候才进城便栽倒在地,露出背后的种种伤口,紧接着城门迅速紧闭,消息一路上飞速地传进紫微宫里去,直接传到云汉殿殿口。 闻言,殿内喧哗顿止。 为数不多凹出来的喜悦顿时凝固,刹那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沫赫来了?”褚飞握着长戟的手指用力许多,骨节泛白。 长鱼午的脸白了。 薛音猝然站起,来不及向姬焰说句什么,便抓起长刀,径直冲出殿外、翻身上马,朝城门口狂奔而去。 不及姬焰做出什么反应,众人也都纷纷起身告退。 “鸣镝为信。”靳樨说,捏了捏漆汩的虎口,也利索地离开了。 漆汩慢吞吞地登上丹陛,走到姬焰的身边。 姬焰望一眼他,又望一眼离开的靳樨的身影,冷静地问:“能撑到什么时候?” “必须要撑一天。”漆汩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姬焰摇了摇头,轻轻地避开了长鱼午来扶的手,反而示意了一下案上的茶,口中道:“我看一晚也难。” “表哥信不过我们么?”漆汩双手揣在袖子里,反问。 姬焰已经就着长鱼午的手喝了半盏热茶,半晌道:“我只是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会愿意接手我这个烫手炭火。” “那便拭目以待吧。”漆汩说,微笑,“陛下,准备撤离罢。” 与此同时,薛音披挂整齐、面无表情地站在城墙上,听见后面传来声音,回头一看,是靳樨,又穿上了那套坚硬的黑铠。 “你来了。”薛音说,望着苍茫的夜色,开口,“他们会扎营吗?” “不会。”靳樨直接否定。 薛音似乎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摇头道:“也是。” 集结的弓箭手正迅速地在各个凹处站定,瞄准远方,不一会儿,便有人上来对二人禀报:“弓箭手已经准备好了。” “听——”薛音说,“大地在颤动。” 冷风把她的红色斗篷吹得猎猎作响。 一眼望不到头的沫赫大军已经在夜色深处现出了阴影,薛音不知道靳樨什么时候走的,她眼也不眨地目视前方,听见哨兵一声接着一声高声通报距离,每一瞬都漫长得像过了一辈子。 “五百步!” “三百步!” 薛音深呼吸一口气,以此摁捺血液中的躁动,手抬了起来。 “一百步!” 手轻轻放下,与此同时,漫天遍地的箭矢从城墙飞下,每枚箭头都点着火,密密匝匝,如狂风暴雨,如数以万计的火球,夜色瞬息之间被割成了漏风的筛子,亦将决堤洪水般的大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在大军后方的战车里,有一名半披着皮裘、头发编成辫子束在脑后、双眸锐利如狼的男人。 眯着眼睛,沫赫望见那夜色中的古城,以及城墙上的铠甲将军。 “这就是西亳啊。”他用草原话漫不经心地对一旁的属下说,“看起来也不怎么样,还没有家里漂亮,我倒想看看哪个废物天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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