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说的是。” “墙上的是谁?”沫赫说,“眼熟。姬家的人?” “禀王,是蔡家的薛音,侥幸从咱们手里逃走的那个人。” “狡猾的狐狸。”沫赫说,从战车边取过自己的重弓,搭上箭,双手一撑便轻而易举地拉了开来,瞄准城墙,几乎没犹豫便松开手。 “嗖——” 这支箭破开夜色,直冲薛音,仿佛逆流而上的鱼,隐秘至极,难以寻觅,等薛音察觉到动静时拔刀已经来不及,只得双手一开,整个人向后完全倒下,又在落地的前一刹那往地上拍了一掌,借力才整个人堪堪站起来。 只见先前的一箭钉在她先前所在的方位,箭头严严实实地没在墙砖里,周围泛出裂纹。 若是她方才没能躲开,这一箭不仅能叫薛音直接没命,甚至骨头都会裂开。 薛音的表情纹丝不动,她转过身,冷冷地透过长久的距离望着沫赫的方向,没露出一点怯战之意。 决一死战吧,她想。 亥时初,战鼓三响,沫赫大军开始攻城。 投石如雨,没过多久,便将门口矗立百年的、刻着“西亳”字眼的石碑砸了个粉碎。 【作者有话说】 ps:“出入无疾,朋来无咎”——《易经》复卦
第152章 “陛下呢?” 守城军死撑一晚,直到冷却刺目的日光照进薛音的瞳孔,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东方既明,曙色已现。 圆日缓缓升起,鲜红如血,好似神明的一只眼睛。 视线模糊,人世的一切在她眼中变得漫漶依稀,犹如梦境,血渍变成长满红花的岛屿,刀刃反射的寒光变成漫天发光的灰尘,喊杀声扭曲为高昂的唱词吟诵, 时间的流逝变得毫无痕迹,仿佛流矢般飞速而过,有时却一瞬息那样漫长,薛音变得麻木,如同木佣。 终于,当啷一声,卷地的狂风开始慢吞吞地后退、收却。 寂静的耳畔传来有人的叫喊: “鸣金了!他们鸣金了!” 薛音一怔,松了手,绑在手掌上的刀却没落地,她脱力地顺着冰冷的城墙跌落,耳际嗡鸣不断,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的眼睛被血糊住,隐约看到副将靠近,焦急地询问接下来该做什么。 “快!”薛音仅凭本能地说,“还……还有多少箭?” “至多再射三轮……”副将一筹莫展地道,“伤亡惨重,只有一半的人了。” 薛音用袖子抹去眼角的血,撑着后背结冰的城墙艰难直起身:“做好准备,届时箭一射完,预备开城迎敌,能杀多少是多少。” 说罢,她取来弓,朝天射出一支响箭。 副将眼中含泪:“是!” 薛音的五官笼着一层朦胧的、纱帐般的金光,她喃喃道:“此生之别就在今日,我记得从前陛下曾在那位的灵前问,死后会去哪里,问完默默良久,又说,也许死后总会再见。” 副将花了会儿功夫才意识到薛音口中的“那位”,指的是漆家陛下。 “陛下坚信他取代漆家后,就能完成他们年轻时的梦想,事实证明漆家陛下错了,陛下也错了。”薛音说,语气异常平常,抬起头,仿佛能从那铺天盖地的军队中看见沫赫本人,她说,“不过有一件事是真的。” 副将:“什么?” “死后总会再见的。”薛音说,仿佛安心了。 “咻——” 低头沉思的褚飞猛地抬起头,确认那支响箭的出现,从他站着的位置,可以直接看见北城墙。 属官低声道:“薛将军发信了。” 他们彼此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褚飞一时难以细致剖析自己的情绪,只觉得油然而生一种心酸感,他的父亲被他迷晕,也送出城外,褚家在此安身立命五代人,如今,他是最后一个了。 “将军……” 褚飞回过神来,提起长戟,强作精神:“准备吧。” 半个时辰后,沫赫大军重振旗鼓,三批箭矢射尽,依然有源源不断的攻城人潮向前进发,直至将城墙淹没。 倏然间一声爆响,犹如地动山摇一般。 薛音被震得几乎聋掉,几名蛮子越过城墙,一刀剁来,正好砍在她的后背上,薛音向前趔趄几步,忍着剧透咬牙将那人捅了个对穿,然而敌人越来越多了,数也数不清,她的身影摇摇欲坠,眼中连天空也变成红色了。 与此同时,南城门。 三辆别无二致的马车整装待发,长鱼午扶着姬焰上了车厢,姬焰怀里还抱着一个神色木匣子,一丝缝隙也不见,如同天成,漆汩回头看了一眼硝烟顿起的西亳城内,狠下心,举弓向天上射出一发响箭,少顷,三辆车同时驰出西亳城,走向三条不同的路,俱向南方进发,都有一小队禁军与一只飞鹰在上空盘旋,一路跟随。 马车离开后没多久,终于,西亳城门轰地被撞开,连城墙也破了好几个窟窿,宣告城破。 内里竟然鸦雀无声,似乎什么人也没有。 “那女人竟然是唯一的硬骨头!”沫赫哈哈大笑,说,“没胆色的逃兵!中原由这等废物做主,不死才怪,儿郎们!!杀进西亳!!!” 骑兵得令,然而他们才刚越过城门,没走几步,看似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大街上却猛地扬起数十条绊马索,领头的骑兵始料未及,如狂风中的草丛般接连倒伏,摔在地上。 后面的人见状纷纷拉紧缰绳,数人挤在一起,打乱了骑兵的战势,而就在这短暂的刹那间,又是一批流矢飞速而至,那些骑兵就成了靶子,被钉在地上,脚步紊乱,血弄脏了大道。 这些人只得暂时原路退出。 “怎么回事?”骚乱传进沫赫的耳朵,他皱起眉头。 斥候疾步返回,禀告道:“城里还有伏兵,用绊马索把勇士们绊倒了,街上四处都是土袋,骑兵难行。” 沫赫的手指在扶手上一敲,冷冷地笑了:“原来还没死完?” 他猝然抽出自己的大刀,道:“进去!不许退!” “巷战的话我们怕是……”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被沫赫一瞪,立刻就没了胆子,缩回去了。 沫赫命令道:“一定要活捉那个小天子!” 没人敢反驳他。 而在城内,褚飞带着各色人马都埋伏在西亳的各个角落,房子、屋顶、树上、墙头、地窖……哪里都是,神出鬼没,这里一钻进去就不见人影,又从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犄角旮旯的钻出来。 实在叫人猝不及防,更让沫赫这批习惯了大刀阔斧、一路高歌猛进的人马焦头烂额。 沫赫略焦躁地等着,但推进的速度实在太慢。 他明明就能看见那座上了年纪的恢弘宫殿,近在咫尺,却怎么也都靠近不了,倏尔,沫赫再也忍不住,翻身上马,狠狠地一夹马肚:“驾——” 靳樨一剑刺穿一名蛮子的胸膛,将褚飞从腹背受敌的境地中解救出来。 “多谢。”褚飞疲惫地将长戟支在地上,抹了把沾满血污的脸,“陛下走了吗?” “嗯。”靳樨点点头,“沫赫亲自带人巷战,人太多了应该支撑不了太长时间,我去紫微宫了,你……” “我知道了。”褚飞打断他,“你去吧——” 靳樨只犹豫了一瞬间,便飞身翻上墙头,脚步声如雷动,就在这个小院子几十步开外的地方,数不清的蛮子正在靠近,正要离开时,褚飞直直地盯着院门,道:“薛将军应当已经去了,骊兄弟,人死后会去哪里?能找到桃源吗?” 没有回答,靳樨已经离开了。 此处空无一人。 三辆马车里里有一辆坐着姬焰与长鱼午,另外两辆则分别是漆汩和晋兰。 差不多快黄昏的时候,坐在车厢里的漆汩突然心一咯噔,莫名心脏空空地吸了口凉气,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殿下?”假扮姬焰与长鱼午的禁军忙来扶。 漆汩心里憋闷,却说不出口,半晌只好道:“无事。” 抬眼看去,只见天色渐暗,星辰已经隐隐地现出痕迹。 夜深时,马车突然猛地一颠簸,停了下来,漆汩和其他两个人控制不住,都直接一头撞上了车壁,发出“咚”的一声,他捂着头咬牙忍了,示意禁军不要说话,竖起耳朵谨慎地听外头传来的动静,不敢随意掀开车帘,透过帘子的阴影猜测,这里仿佛是一座树林。 好像来人人数不少,脚步声、马蹄声,一应俱全—— 会是谁? 漆汩忽而想不出答案,他联系的人应该还有一些距离才是,而这架势,让漆汩觉得自己恐怕是被包围了。 屈指可数的禁军集结成防御的姿态,森然道:“来者何人!” 然而他们在来人面前完全不够看。 “请问车内坐着的可是天子陛下、殿下?”有人扬声道,“我们是长河家的人,奉命来护卫陛下安危。” 长河??? 这个答案太出乎漆汩的意料之外,他不免一愣,况且漆汩手里还握着所谓“二当家”的信物,稍一思忖,他小心翼翼地掀帘子一角,却又是一怔——居然是位故人。 骑在马上的,是曾经梅风楼的掌柜张苹, 看起来威风凛凛,带着洋洋洒洒竟有一二百的人,火色四摇,人群之中,还有一辆马车,看起来仿佛平平无奇。 可是如今长河家已然押宝在句家身上,漆汩思念一转,颇觉来者不善——离开西亳前,以防万一靳樨曾教授漆汩拟声的门道,他与晋兰都学了此道,以此假扮姬焰,于是在出去前,漆汩提气,学着姬焰的嗓子说:“你去看看。” 紧接着漆汩又换回自己的声音应了一下,这才掀开帘子,招呼道:“张掌柜。” 张苹一愣,似乎没想到是他,接着很快恢复平静,笑道:“原来是二当家。” 漆汩还没说话,却注意到张苹的视线正在仔细地描摹漆汩身后马车的帘子,奈何那帘子掩得极紧,一丝缝隙也不露。 “二当家是去西亳接了陛下么?”张苹道,视线纹丝不动地粘在车辆上。 这下,漆汩心中警铃大作,只见张苹的马又向前迈了一步,漆汩立刻喝道:“大胆!还不退下!” 张苹一改低眉顺眼的模样,还是微笑着在往前走。 “嚓——” 场面顿时剑拔弩张、蓄势待发,漆汩这边的禁军与长河的武士均拔剑出鞘,彼此瞪视,谁都不肯后退半步。 千钧一发之际,漆汩本能地拎出二当家的玉牌信物,厉声道:“我以长河二当家的名义命令你——退后!!” 张苹的态度并没有因为这个玉牌而发生改变,狐假虎威没能起作用,漆汩顿时意识到什么,立马看向那辆马车,问:“是哪位驾到了?” “本不打算露面的。”声音耳熟,漆汩神色越发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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