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引身边的人,你们应该见过。”戢玉好歹想起正事,但还是气呼呼的,“姓王。” 漆汩脑中立马浮现出答案—— 王黔。 【作者有话说】 ps: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阮籍《大人先生传》,这里倒过来借用一下。
第160章 终上:日月不淹兮 任引能让王黔来,想来一定是对议和颇有诚意。 其实想起来,这几年战乱不断,百姓死得太多了,乐玄做户籍统计征兵的时候,漆汩曾看了一眼,发觉新生的兵都已经快跟不上了。 至少近三五年内,好歹得让大家伙休养生息一下,不然人都死尽,还在争什么? 然而漆氿太急,漆汩能看出,漆氿非要立刻完成大业不可。 走到会客的帐子,王黔听到脚步声回头,彬彬有礼地露出一个微笑:“骊侯爷、少傅大人、玉将军。” 戢玉哼了一声,把宝剑啪一声按在案上,大马金刀地坐下了,谁都不看。 漆汩不好意思地行礼,说:“不好意思,最近我们殿下偶感风寒,身体抱恙,未能相见。” 谁不知道句瞳受了箭伤,何况王黔亦知道那箭用的乃是风知私藏的剧毒,本以为句瞳怕是无力回天,他们等了这么久,却等到句瞳没事的消息,功亏一篑! 事已至此,炚军好歹吃了个大亏,如今议和是最好的时机,况且江奕也不是个有福气的,身体柔弱不堪,任引可不想打到一半名义上的陛下死了,那时候再输才是满盘皆输。 王黔笑着道:“时节交替,也属正常,好好将养便是。” 漆汩连道“是”“是”,双方心照不宣,继而客气地请王黔落座喝茶,寒暄了一会儿,王黔试探着提起:“如今议和之事,谁能做主?” 戢玉竖起耳朵。 漆汩温和地道:“自然是要请殿下做主,王大人可带来了国书?” “自然。”王黔说,挥手令手下将江奕盖印的国书递上,漆汩略扫了一眼,可见是诚意十足,不要宝贝不要钱,还愿意将龙江关尽数交接,撤出余下残兵,双方互通商路,最重要的是……三年不动刀兵、不互犯边界。 本以为任引是个好战的,未料到他会主动提起此事。 漆汩心神微动,转身递给靳樨。 靳樨看毕,也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漆汩与王黔都从对方神情里捕捉到细微的情绪,少顷,漆汩微微一笑:“王大人不急的话可以暂歇两日,我这就去请殿下的命令。” 王黔深深地望了漆汩一眼,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少傅大人。” “分内之事。”漆汩说。 请王黔去客房后,戢玉这才看完国书,亦感到不可思议:“我还以为只是停战而已,没想到……” “也说得过去。”漆汩道,“庸国王室大乱的事情才过去多久,接着又是这里打那里打,能缓得回来才怪了。” 戢玉道:“事是好事,可我得提醒你——” “我知道。”漆汩说,又摇摇头“殿下那关恐怕难过……” 漆汩面露难色,狠狠地搓了搓脸,盯着国书发了好大一会儿的呆,破罐子破摔:“我去见殿下。” 戢玉:“殿下会见你吗?” “总得试一试。”漆汩说,事不宜迟,当即他就带着国书去公主帐前求见,靳樨跟在后面,正当此时,朱照服侍完漆氿用药才出来,漆汩连忙上前:“朱大人,殿下醒着么?” 朱照看他和靳樨一眼。 “诸浮侯派人来议和。”漆汩道,“我须求见殿下,请她拿个主意。” 朱照一顿,视线扫过漆汩的手,接着将药碗放下,缓缓开口:“阿七大人,殿下她状况并不好,我想……不会答应。” 这在意料之内,漆沅的出现对他们姐弟的打击不小,尤其对漆氿而言,漆汩语气执着:“如今时机正好,我们得休养生息,如此穷兵黩武地打下去难道获胜的概率就很大?无论如何,殿下必须见我一面。” 说罢他话音一收,接着沉沉道:“我知道殿下在想什么。” 朱照依然不明白漆汩的自信来自哪里,但她犹豫少顷,到底还是转身向漆氿通报去了。 片刻后,朱照重新出来,对翘首以盼的漆汩道:“你进去吧。” 漆汩点点头,而靳樨正要跟上,朱照却伸手拦住:“骊侯,殿下只见阿七大人一个。” 靳樨皱眉,朱照却已经要亮兵器了,靳樨想起二人的关系,又看朱照这神情,在漆汩的颔首下推开一步。 “我进去了。”漆汩笑着说。 朱照看向漆汩的眼神微微沉重,可惜他一心扑在国书上,并没有注意到。 漆汩进去的时候,阳光在帐内画出一道明亮的竖痕,漆氿正在用布擦拭她的佩剑,一下又一下,也就是句王室留下来的王剑,冷涩的剑锋倒映出她英气的眉眼——漆氿已经不再戴面具了,眼前所见不知为何叫漆汩心有戚戚,脚步莫名地放慢下来,看脸色,漆氿恢复得不错。 “二姐。”漆汩语气放缓,“任引派人来求和了。” “求和?” “嗯。”漆汩说,把国书递过去,漆氿没急着接,侧头幽幽望向他:“你想答应?” 漆汩心中升起微妙的不适感,顶着漆氿的目光,他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漆氿凉丝丝地说,语气冰冷无比,眯起眼睛,“若是我不答应呢?” 不等漆汩回答,漆氿猛地站起,向前匆匆几步,犹如泰山压顶般逼迫的姿态:“我如若不答应,我不停战,我就要一直打下去,打到人都死尽,打到每一寸土地都浸满鲜血,河流里漂浮肿胀的尸首……” “二姐!”漆汩听不下去了,严厉地喝止她。 漆氿猛吸一口气,嘴角勾起的弧度显得有几分狰狞,她道:“你看见他了,对吧。” 她指的是漆沅,漆汩一时默默,少顷,他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真觉得自己很可笑。”漆氿冷冷地望向漆汩,“你不恨,他更不会恨,到头来恨的只有我,对不对?” 漆汩猛地屏住呼吸,他张了张嘴,没能吐出话来。 “我知道你不赞同我逼死天子。”漆氿出言惊人,还是冷冷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长剑,“姬焰死得那么轻易,还成全了殉国的佳话,我气得要疯了。你或许和他一样,都是圣人,以凡人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而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怀着私心和怨恨的、改头换面的恶人,我也想不再怨恨,但是做不到。你放弃吧,小弟,我不会答应的。” 漆汩万没想到会如此。 “可是……那会死太多人。”漆汩绝望地问,“无谓的牺牲真的有必要吗?” “没有必要吗?”漆氿冷笑反问,“难道没有我,就没有人想要夺得天下吗?他们还得感谢我,若不是我设计逼死天子,他们还要维持那副虚伪的嘴脸到什么时候!” 后面的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们兄姐弟三人,一人出世太过,一人却入世太多,漆汩几乎能感受到漆氿化作实质性的怒火,他这时才发现,其实从来左右为难、总是进退不知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 如果他执着些,他应当全心全意地支持漆氿。 若他果真什么都能放下,那么就应该随漆沅一同而去,现在又算什么? 一个自以为是的过客? 一个微不足道的游子? 漆氿冷眼看着他,把王剑啪地一下抛在漆汩的身前:“你要阻止我?那么你现在就杀了我!” “我……”漆汩艰难地说,眼前已经开始冒金星了,“我不能……” “你要想好——我今日从这里出去,必然掀起滔天战火,我要把所有俘虏都坑杀,我要把当年易国的人、草原的人,都杀个片甲不留,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漆氿撂下的誓言铿锵有力,冷酷而决断,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漆汩在漆氿的逼迫下几乎要晕厥过去了。 “所以,我绝不可能答应的。”漆氿又看着他残忍地说,“你是我的血亲,诚然,我希望你能和我同一战线,但我知道不可能,对吗?” 漆汩说不出话来。 “我并不想让你死在我的手上……”漆氿怜悯地望着他,那双曾经浸泡在草木香气里的眼睛摄出令人胆寒、足以令人遍体鳞伤的光芒,漆汩终于迟钝地觉察到不好,但刹那间后心寒风卷过,突袭而来一记劈手,漆汩挨了这一下,看见朱照从自己背后走出,朝漆氿颔首,漆汩难以挣扎地跌倒,犹然不可置信地望着二姐,望着漆氿复杂的眼神。 他想起曾经大笑着在月罄关驰马的漆氿,心尖焦苦得就像在油锅里炸过一遍。 漆汩还记得漆沅离开前曾说“如果你心火难消,我们还会再见的”。 现在你在哪儿呢?漆沅,太子漆沅,你还愿不愿意回头再看我们一眼,漆汩倏尔想起八杆子打不着的问题——不知漆沅送走姬焰的时候,心里可曾有过触动? …… “就在那里站着。”漆氿冷冷道。 靳樨极力想维持情绪,但怒火已经可以瞥见实体,冰冷的兵刃把漆汩给冻醒了,他昏昏沉沉地醒来——果然自己被五花大绑了,而漆氿正把王剑抵在他的喉管上,漆汩知道自己被点穴了,不能动亦不能言,视线晃悠了半天才稳定下来,靳樨站在二十余步开外,提着佩剑,看起来极为焦躁,不住地看着漆汩。 而同样被五花大绑的,还有另外三个人。 王黔和他的随侍。 不比瑟瑟发抖的随侍,王黔神志清醒,维持住了体面的神情,低头望了望身上的绳索,甚至一笑,道:“古往今来的规矩,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瞳殿下,你还真是……” 漆氿道:“现在我才是规矩。” 说罢,她一提脚,把王黔踹落在地,她没戴面具,白玛瑙似的眼眸直直注视靳樨,漆汩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堪称威胁的场面,漆氿道:“骊犀,你就站在那里,我知道你的功夫,现在这个状况,你没法全身而退,而他的命在我手里。” 她微微用力下压王剑,漆汩的喉间旋即出现血痕。 门外的戢玉下意识地向前跑了两步,又因在忌惮什么,缓缓停了下来。 朱照瞪着他。 “住手!”靳樨道,也顾不得有其他人在了,“你疯了!他是你弟!!” 戢玉闻言愕然。 “无论生死,他都会是我弟。”漆氿却道,手上力度没一点松动,漆汩连忙竭力朝靳樨使眼神,靳樨只得按捺住怒气,沉声道:“殿下,说罢,到底要我干什么?” “很简单。”漆氿手里拎起什么,漆汩意识到那是王黔带来的国书,江奕的朱砂印还十分醒目,然而她浑不在意,手的方向一变,在场诸人登时色变,“不——”戢玉本能地说,只见漆氿面无表情的将国书啪地扔进炭盆里,立刻溅起一堆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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