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璧脑子一嗡,脚下不知怎的崴了一下,登时跌倚在门边,冷汗涔涔。 看样子霜缟君铁定没去见元璧,漆汩没想到元璧会找上门,赶紧过去扶人,被元璧手软脚软地推开,眼里忽然看见血点,手忙脚乱地抓起他的手一看,只见元璧掌心都被他自己掐出了血。 漆汩怔住了,又听见这位一直矜持自持的长河三公子茫然地像虚空发问:“为什么不来见我?” 嗓音不受控地颤抖。 蒙窗的明瓦透着月光似的光,照耀在元璧一身洁白的衣裳上,如霜似缟。 霜缟君留下的荷包从漆汩的袖子里掉了出来。 马车继续向南走,霜缟君温和地向长鱼午介绍道:“我们走官道到大河,继而转走水路进入海口,再向东航去,虽不知仙山具体在哪里,但是一直走,总会走到适合落脚的地方。” “我……”长鱼午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我见到句家小陛下了。” “唔。”霜缟君漫不经心地看窗外的景色,“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长鱼午思索着,继而道,“其实我觉得大多数人的底色都差不多,好像娲皇造人之时确实有模板,就算是大家说的什么极其了不起的人,我看着也和别人差不了多少。” 霜缟君望了他一眼,叹道:“某种情况上,你说得很对。” 长鱼午笑笑,仿佛有所释然,又问道:“少君,你去见了元三公子没有?” 元璧一直按照霜缟君的嘱托留在弦桐,长鱼午常常从霜缟君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却没有亲自见到他,不由有些好奇,然而未料一提到元璧的名字,霜缟君却默然了下来,长鱼午觑着神色,反应过来:“你难道……没有……” “算了。”霜缟君打断长鱼午,“元三他……自有自己的路。” 又过半月,炚军连同肜军,于龙江关与诸浮军再度决战。 此战绵延数日不绝,双方伤亡惨重,四日后的一个黄昏,残阳斜照,沼泽被鲜血染红,肜国上将军风知忽然临阵倒戈,顿时血流成河,身先士卒的长公主句瞳心口正中一箭,被风知围堵在一座背山的城寨内,与此同时,戢玉却被任引的军队堵在另外一边,动弹不得。 暴雨如注,夜色枝叶挥舞如鬼似魅。 正当此时,一只奇兵鬼魅般忽然出现,黑铠武将带着一万兵士冲破疲惫的围城军,于千军万马之中直取风知头颅。 海东青尖利的嘶鸣于半空响起。 风知一枪堪堪架住,看清来人,忽然眯眼笑了:“是你啊大君子!” 靳樨冷面不语。 风知盯着那熟悉的容貌,浑身血液都咔擦咔擦地热了起来,舞得长枪如风,红缨飞掠如云,他眼里都在冒火——这辈子单打独斗还没在央夫人、靳莽手里占过上风,打赢他们的儿子效果也是一样的,风知想,一时间把其余所有人都忘了,忘记自己是个上将军,忘记自己手底下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他的命令。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人。 准确地说,那是央夫人、靳莽合二为一的形象。 然而酣战几刻钟后,风知仍然无法从靳樨手里讨得好处,更遑论杀了他。 倏尔,一支响箭蹿上天空,那在如此乱局之中如此细微,却还是被靳樨精确地捕捉到了,风知还没回过神那代表了什么,只见靳樨神情一凛,招式一变,狠辣起来,在风知的胳膊上戳了一个洞。 风知暗叫一声不好,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兵士们皆是一片慌乱,既是因为疲惫,也是因为突袭和大雨,更是因为没有得到主将的命令。 然而此时此刻再退也来不及,风知骂了一句什么,干脆露出破绽引靳樨近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长枪尾部藏的一柄刀,眼疾手快地就捅了下去。 仿佛已经能看到靳樨断气的一瞬间,风知难以克制地笑了起来。 出乎风知意料之外,靳樨在近身的前一刹那便俯下身,短刀削去靳樨的头盔,他却在同一时间斩下了风知坐骑的前肢,马立刻摔了个趔趄,风知也失去平稳,“乓”地像颗石头在地上囫囵滚了两圈才停下,还没转身爬起,尖寒的剑光已经近在咫尺! 雨滴在泥地上砸出一颗小坑,倒映出风知放大的瞳孔。 这是风知活到现在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马蹄声一个人横冲直撞过来,那人一只脚勾住马镫,以几乎快掉下来的姿势,艰难地把风知捞了起来,旋即此人大吼:“风知在此!肜军将士听令!放他们离开!!” “收兵!!!” 靳樨认出来了那个人,那是子人真。 刹那间,数万思绪穿过靳樨的脑海,他意外地没有缠斗,看着那俩人的身影消失,靳樨叹口气,勒马而归,当夜,戢玉终于冲破围堵,三军在大本营汇合。 漆氿还是昏迷不醒,此战蓝典亦重伤在身。 漆汩在救漆氿出来的时候,看过朱照为二人匆匆包扎上药后残留的箭头,当即就觉得不对,然而当时的情形来不及多想,只是先脱身为计。 “有毒。”漆汩查过箭头,皱起眉头,心乱如麻。 “什么?!”朱照整个人都不好了,非常焦急,“能解吗?” 眼下霜缟君不在,漆汩压根比不上霜缟君的医术,只得尽力一试。 漆汩回头看了一眼塌上昏迷着、脸色苍白、嘴唇发紫、额上不停冒汗的漆氿,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去,道:“随军郎中都叫来,我们一同商议。” 一溜的郎中们少顷入帐,一个接着一个给漆氿探脉,却没一个人说话。 仍然是倾盆大雨,砸得众人心情如同热锅中的蚂蚁。 戢玉忍不住了:“到底是个什么事!你们能不能别装哑巴!” “这……”一名上了年纪的郎中欲言又止。 漆汩掐了下自己,心平气和地道:“我知道殿下中的乃奇毒。” 郎中们纷纷看向他,漆汩接着又道:“我曾经也学过医,只是学业不精,如今请诸位来与我一起斟酌,为殿下配解药,若有什么,我一力承担。” 他的嗓音在不大的帐子里显得极为铿锵,少顷,一名郎中试探着问:“大人您是?” “少傅宁七。”漆汩说,手指微微颤抖,面上仍平静地道,“开始吧。” 帐子里的灯火亮了一夜,快日出时,靳樨进去给漆汩送参茶,漆汩喝毕在他怀里打了个盹儿,迷迷糊糊醒来后,又马不停蹄地继续试药,靳樨陪了一会儿,出门去给漆汩拿饭,没想到戢玉也在外头,看到他立马走过来:“骊兄。” 靳樨:“嗯?” “我听说长河的东家会医,天下无双。”戢玉问,“为何不请少君来?” “少君已经离开了。”靳樨答。 戢玉:“什么?!” 靳樨回头看他一眼,一面接着往前走,一面解释:“半月前少君已经辞别去云游,快离开前他给阿七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在肜国绎丹的文丹大人被秘密追杀囚禁,不见踪影,还是大巫葛霄拼命保下文丹。” 戢玉明白了:“所以你们才察觉到炚肜盟约可能有变。” “传信已经来不及了。”靳樨说,“阿七和我决定直接点兵过来,幸好赶上了。” “那殿下的毒?”戢玉喃喃地道。 靳樨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去接着给漆汩备饭食了。 经过几乎三日不眠不息,在漆汩回忆起的霜缟君医术上的独门方子的基础上,又由漆汩的领头,十多名郎中在下终于商量起三个可堪用的方子,却缺少药引,几人无比踌蹰,虽见漆氿奄奄一息,但谁也没有拍板的勇气。 这日子丑交替之时,漆汩靠在靳樨怀里又眯了过去,不久后也不知道何时何分,忽然惊醒,环视四周,郎中们也都横七竖八地睡熟了,连靳樨都睡得深沉,失去了一贯的敏锐,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点灯,心中慢慢腾起疑惑,漆汩下意识回头一看,塌上空无一人,顿时全然清醒了。 “醒醒!靳樨!”漆汩捏捏靳樨的脸颊。 靳樨竟真的醒了过来,迷糊了一瞬就清醒过来,就着抱着漆汩的姿势站起来:“怎么?” “二姐不在!”漆汩焦急地说。 漆氿身负重伤,还有奇毒,怎么会独自消失不见。 靳樨也知道情况不对,漆汩从他怀里挣脱,向外跑去。 一踏出帐门,漆汩又愣了。 这片本应该人潮汹涌的大本营竟然像什么人都没有一样空寂,连巡逻兵也不见,帐布在风里猎猎作响,四周不闻人声,篝火筚筚拨拨地自顾自燃烧,而就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漆氿沐浴在银白水净的月色下站定,望向天际,好像在等待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迎面的雾气中恍惚显出一抹人影,从及地的斗篷开始勾勒,直至衣角、袖口与发冠。 霎时间漆汩以为自己看错了,呆立在那里。 月色轻悠悠如水般荡漾,繁星闪烁,夜风吹得草海波澜壮阔,他们与神秘人的距离说不近也不近,说不远也不远,足够看清互相的容貌、眼神与脸颊上每一寸的肌肉动作。 这时靳樨慢半步地追出来,竟然也愣了一愣。 身披银白斗篷,眉眼平和温顺,如青山晨岚、冷涧冰泉,蝉衫麟带、衣袂翻飞,眼神却冷漠似世外之人。 “是他!”靳樨在漆汩身后说,“阿七,这是我在西亳遇到的那位神秘人!” 话音未落,靳樨已经看出漆汩神情的不对劲,他摇摇欲坠似要晕倒,听不进去靳樨的话。 而不远处的漆氿亦是神情扭曲,与漆汩不相上下。 “他是谁?”靳樨立马意识到神秘人身份的不寻常。 “他……”漆汩哆哆嗦嗦,“难怪……难怪……这也说得过去,我就说……我就说!” “阿七!”靳樨顾不得其他,连忙伸手掐漆汩的人中。 就在这时,静谧夜空中传来漆氿极其颤抖的嗓音:“大哥!你既然活着为何不露面!你到底是人是鬼!!!” 【作者有话说】 真的快完结了相信我!
第159章 一朝之生,无穷之死 犹如獠牙撕扯的伤口在梦里也疯狂抽搐,吞噬她的血肉。 漆氿没有亲眼见到父母死去的场面,亦未曾见到兄弟遍体鳞伤的模样,然而那副场景仍然以一种令人痛苦的、极度惨烈的幻想场面不停地进入她的梦境,有时她会不自觉地哆嗦,好像看到了血亲未合上的眼眸,有时更为凄惨,是血泊里的残肢,他们还是在温和地笑,似乎怕吓到她,但她还是会带着遍身冷汗从噩梦里惊醒,心脏癫狂跳动,几要跳出胸腔。 这次也是一样,只是每一息漆氿也感到绵延不绝的疼痛,似乎正与血亲同舟共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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