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弦桐。 奉命留守弦桐的靳樨一大早就起来了,漆汩迷迷糊糊地睁眼要起,被靳樨摁住,顺带亲了一口:“你继续睡,我去巡营。” 浑身酸的漆汩便又闭上了眼睛。 靳樨披挂整齐,打开门,登时愣了,只见长鱼午竟然站在院子里,脸色苍白,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男子和琥珀,靳樨试探着道:“少君?” “嗯。”陌生男子点点头,“是我。” 靳樨松口气,霜缟君问:“阿七呢?” “还睡着。” “他倒好睡。”霜缟君笑了,语气平静,“我预备出远门,不知道能否相见?” 靳樨一看情况不太对,连忙回房把漆汩叫了起来,一听说明,漆汩哪还有睡衣,立刻爬起来,衣服随便一裹就跑了出来。 “嫂子!”漆汩叫道,跑着上去,握住了长鱼午的手,那手冰冰凉凉,冷得不可思议,“你怎么……?” “我没事。”长鱼午笑了一笑,温和地说,“我们是来辞别的。” “辞别?我们?”漆汩一愣,好似完全没解长鱼午的意思。 “我与长鱼午预备出远海去了,再不回来。”霜缟君道,语气如万顷碧波,有些叹气,诚恳地盯着漆汩的眼睛,“对不住,我骗了你。” “什、什么骗我?”漆汩几乎哑然,似乎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而靳樨亦是怔住。 “我从前同你说,琥珀是蝉夫子的弟子,其实不是。”霜缟君的语气轻飘似云,重复了一遍,“其实不是。” 漆汩隐约感到霜缟君要说一个了不得的事情。 果不其然,霜缟君莫名显得畏尾透明的瞳孔里闪过落寞的光芒,继而他道:“其实我才是。” 忽略了漆汩与靳樨震惊得呆住了的神情,霜缟君又接着道:“我要出桃源的时候,夫子告诫我,一旦出去必不可回,我一意孤行。夫子那么多个弟子,没有一个能回去。我现在才明白一个道,只是……” 霜缟君笑笑:“你现在可能不太能明白。” 漆汩呆呆愣愣,脑子里完全乱成一锅粥:“可是、可是你不是选了句家么,为什么现在要走?” “不。”霜缟君直截了当地说,他说的话就像一支冷箭射过漆汩的脑子,“我已经输了。” “接下来,句瞳要做的事与我想做的事截然不同,她不可能改变主意,已成定局。她要发展兵力,要让这个国家的所有都朝着这个方向走,难以长久的道路啊,我没法看到结局了,我想‘长河’的尽头也近在咫尺。”霜缟君叹息着说,“一生心血尽付东流,便是如此了。”
第158章 不如你与我等同去? 所有的思绪都在脑海里打上结,一股冷战从上而下掠过脊骨,漆汩深吸一口气,半晌才捉回思绪,勉强笑了下,问道:“这就走么?” 霜缟君微笑不语。 “再……”漆汩心中有一万句话想说,最终却只是道,“再坐下来喝盏茶,好么?” 霜缟君的眼神悲悯,一直默默无言的长鱼午代替他点了头,说:“好。” 五人进门,在待客的厅前坐下,漆汩脑子一片混沌,僵硬地将一盘点心推到琥珀面前,琥珀什么也不太懂,也不在意,只是多看了霜缟君几眼,便低头欣然而食,漆汩又把小炉子放在炭盆上,木炭被烧成灰白色,火星明明灭灭。 靳樨担心地一直盯着漆汩。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脆生生地在门外道:“我进宫去了。” “去吧。”靳樨道。 长鱼午不知道是来的是谁,露出疑惑的神情。 霜缟君开口道:“你还记得我说过,元璧收了名弟子吗?” 长鱼午恍然大悟。 靳樨道:“是我弟弟。” 霜缟君习以为常地问靳樨:“他又要去宫里吃饭?” “是。”靳樨点头回答,顺手从案上摸起一粒棋子,翻手弹出,“咻”一声,撞在旁边的窗户上,竟把窗户一整个撞开了。 窗外空空荡荡,半晌,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探了上来。 “嘿嘿,哥……”靳栊穿了身褪红的袄子,双手搭在窗棂上,略尴尬地笑了笑,赶紧反客为主地摸摸心口,鼓鼓的脸颊神情很严肃,“你吓死我啦!” “谁叫你偷听。”靳樨道,不为所动,“你不是要进宫?” 靳栊哼哼,不他哥,扭头眼睛亮亮地盯着霜缟君:“少君?!您终于回来了!” 霜缟君笑:“怪哉,我什么话也没说,你这小子怎么认得出我的?” “我就感觉是少君你嘛!”靳栊挠挠头,快速斟酌一二,双手一撑,身形灵活地翻过窗,同琥珀打了个招呼,凑到霜缟君身边:“师父知道您回来了吗?” 提到元璧,霜缟君神情微微一沉,紧接着恢复如初:“还未来得及告诉他。” “那我这就去说!”靳栊一跃而起,“师父一直在等!” “哎——”霜缟君一时竟没拦住,一抹身影唰地冲出,紧紧箍住靳栊脖子,把他扑在地上,靳栊哎呦一声,把住琥珀的手臂,一使劲,把琥珀一整个掀翻了,两个人瞬间调了个位置,琥珀嘴里还叼着一根红薯干。 霜缟君大笑:“精彩!” 靳栊对琥珀嘟嘟囔囔:“你偷袭!” 琥珀歪歪头,仍旧什么都不太懂的模样,略挑衅地望着他,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把靳栊拎了起来,靳栊张牙舞爪少顷,头也不回悲愤地喊道:“阿七哥哥!哥他又欺负我!” 漆汩终于笑了:“得了吧,放小龙下来。” 靳栊跟得了圣旨地道:“快快快!” 靳樨只得从命,对落地后一面衣裳一面瞪他的靳栊说:“少君自然有主意,你就别捣乱了。” “呸!”靳栊吐吐舌头。 霜缟君评价道:“身手长进了。” “真的吗?” 霜缟君:“不信的话,你问琥珀。” 靳栊连忙将请教的眼神转移到琥珀身上,琥珀已经翻身起来灰也没拍地继续吃他的点心,闻言郑重地点了点头,靳栊高兴地咧开了嘴,没忘记元璧,赶紧又问:“您什么时候去见师父呀!” “会去的。”霜缟君摸了摸靳栊的头发,“你进宫去找陛下玩吧。” 靳栊确实已经很想去了,又踟蹰着,略有一点对霜缟君的不舍,长鱼午突然道:“等等。” 众人看向他,长鱼午吞了口唾沫,说:“陛下……是句修么?” “是。”靳栊不明所以。 漆汩却听出了什么,问:“你是不是……想见陛下一面?” 长鱼午沉重地一点下巴:“我……我只是想见一见,可以吗?不用告诉她我是谁。” 漆汩与靳樨交换了一个眼神,靳樨从怀里摸出令牌,推到长鱼午面前,道:“小龙带你去吧。” “我?”靳栊从头到脚地把长鱼午打量来打量去,狐疑道,“你是谁?” “我……”长鱼午勉强笑笑,即便面前的是个半大小子,他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看起来文质彬彬,一身素袍,“我是天子的王后,我想见一见句家的王,没有别的意思。” 靳栊看看其余三人,才下定决心:“好吧。” 靳栊和长鱼午渐而远去,炉子里的水终于咕噜咕噜地烧开了,漆汩回过神,提起炉子,斟了四盏茶,琥珀一个劲儿地吃点心,对推到他面前的茶视而不见,霜缟君的指尖在杯沿上摩挲,没有急着喝,盯着袅袅的水汽:“你怎么安排的小龙?” “他不用我安排。”靳樨沉静地说,“少君看不出他的心思?” “我看得出。”霜缟君唏嘘,意有所指,“所以阴差阳错造就了一切,对吗?” 靳樨毫不回避:“是的。” 霜缟君垂下眼帘,默然不语,最后将一个荷包和一枚红玉戒指一起放在二人眼前,说:“里面有一个消息,等我离开后,你们再打开看吧。” 两个时辰后,长鱼午向王宫的守卫出示若英侯的令牌,走过大街,霜缟君正在一辆马车里等他,陪同的还有侯府的夏山,长鱼午把令牌交还给夏山,说:“替我多谢你们家两位大人。” “侯爷和阿七大人叮嘱我一定要说,祝你们二位一路顺风。”夏山说。 “承你家大人吉言。”马车里,霜缟君说。 夏山点了点头,慢慢地走远,琥珀扬鞭,马车开始移动,坐定后长鱼午似是想说什么,但是霜缟君却竖指抵在唇上,摇了摇头,马车没有立刻停顿,径直出了弦桐城门,然后终于在城郊林子边停了下来。 长鱼午:“?” 霜缟君以眼神示意他不要乱动,朗声道:“出来吧。” 长鱼午一惊,但外头静得落针可闻,霜缟君神情纹丝不动,又道:“乐大人,话已至此,何不出来再见一面?” 乐玄? 果不其然,没多久,乐玄骑着马幽幽地从藏身处走出来:“我就知道瞒不住少君。” “如果不是长鱼兄要进宫。”霜缟君掀开帘子,望着乐玄。 乐玄欣然承认:“是的,如若不是长鱼殿下要进宫,哪里少君不是自由来去,我可发现不了。” “是我……?”长鱼午怔然。 “不关你的事。”霜缟君安慰他说,“我本来离开前,也想再见乐大人一面。” “离开?”乐玄闻言一愣,本能地问道,“去哪里?” “乐大人,我同你打个商量。”霜缟君不答反问,泛着冷色的眼眸望着乐玄,仿佛冷色火焰,“如今时日正好,不如你与我等同去?” “你在说什么?”乐玄脑子一团乱,日头近午,春日暖阳,影子被压得只有脚底下一点点,仿佛喘不过来气似的。 霜缟君平静地说:“我听说海外有仙岛三神山:蓬莱、方丈、瀛洲,可与桃源相比。” “不——”乐玄下意识地答。 霜缟君自顾自地接着说:“未来一切难料,痴心人难能有好下场,不如趁一切还未行至末路,随我走吧,乐玄。” 二人视线交错半晌,乐玄终于明白霜缟君没有疯魔、没有做梦,他是真真切切地在劝说自己,一时之间,乐玄乱麻般的思绪无比复杂,即便是用刀兵也斩不断,身后跟来的私兵乃是句瞳留下的人,乐玄就那么坐在马上沉思许久,日光挪动、切割又汇聚,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叹气:“少君,多谢。” 霜缟君望着春风里身形单薄的青年,怜悯一笑,仍旧是极度平静地道:“我知道了。” 弦桐城内,元璧匆匆忙忙赶往王宫,不见人,转身赶紧赶往若英侯府,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门:“少君呢?!” 夏山捧着令牌才回来,漆汩和靳樨闻声同时回头看他。 元璧期冀地道:“少君呢?” 鸦雀无声,好半晌,漆汩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已、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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