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汩听了,似乎被莒韶的话点到心尖似的。 “殿下过誉了。”靳樨玩弄着手里的杯子,道,“世上流亡之君并不少见,殿下无须妄自菲薄。” 莒韶又说:“我……我以后可以常来吗?” 他的眼神无比真挚,仿佛面前的人是他的救命稻草似的,这眼神连靳樨都被吓了一跳,一时间都没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出来。 “可以吗?”莒韶饱含期冀地问。 靳樨:“……” 漆汩嘴唇一动,什么话都没憋出来。 莒韶凭着一双比公鉏白还亮晶晶的的眼睛,愣是还在府里蹭了一顿饭才走。 夏山说浴池可以开始用了,漆汩实在心痒难耐,但又想一个人去,且温泉水日夜不息的,想着迟点也没关系,于是专门撑到半夜没睡,抱着新衣裳要去享受。 漆汩走近了见屋里一片暗,心道必没有旁人,遂乐滋滋地打开门。 屋内水汽朦胧,屋子里被蒸得有些热,刚进去就感觉要出汗。 漆汩高高兴兴地把干净衣服放好,开始解衣服。 解了外衣漆汩想起还未点灯,拿起火折子正要点,忽然发现池子边的香炉里有火星闪烁,飘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和水汽紧紧融合在一起,他之前并未分辨出来,与此同时漆汩忽略的很多细节再度涌入他的感官,比如……同一室内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这么迟怎么会有人! 漆汩一惊,飞速地放下火折子,旋即抓回外衣准备赶紧穿了离开。 “走什么?”池子远处水雾里有人说,声音听上去难得有些懒洋洋的。 漆汩:“……” “嗯?”靳樨的嗓音被蒸得有些湿润。 “大君子怎么不点灯?”漆汩不安地抓了抓外衣,只得说:“我以为这个时候不会有人。” “嗯。”靳樨赞同地说,“我也这么想。” 漆汩只得先把烛台点着,暖融融的灯火将黑暗驱逐,终于在白雾里朦胧地照出一道人影。 老天!他都特地熬了夜且来都来了这时候跑算怎么回事! 漆汩一咬牙,便把外衣搭回架子上,硬着头皮真把衣服解了,试了试水温,小心地一步一步将自己埋进热水里,又停留在与靳樨相隔甚远的边角。 也幸好水雾缭绕得实在太浓,其实什么都看不太着,只能依稀看到靳樨似乎全然放松地靠在池壁上。 热水把这些入冬后钻进骨子里的寒气都驱走,漆汩只觉得一片惬意,香味像春日里的花丛一般,令人全身轻松,如登仙闼。 “绎丹很冷么?”靳樨问。 “确实有点。”漆汩老老实实地承认,“去年我就觉得了。” “去年你住在哪儿?”靳樨问。 因靳樨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俩人秋毫无犯,所以漆汩放松了许多,道:“在沙鹿外的山上。那日,我对侯爷说有猎户的养父的确存在。” “山里太冷了。”靳樨说。 “去年秋天,我在那座山上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那位猎户让我借住了大半年,临终亦是由我送终,也算是父亲了吧。”漆汩道。 靳樨沉默不语。 漆汩压根没放在心上,忽然想起白日里的莒韶,于是道:“没料到韶殿下怎么是这么一个人。” “不会像他表现得那么傻。”靳樨说,“他母亲早亡,自幼与舅舅关系亲近。后来正是这位舅舅和表哥,拼死将莒韶安然无恙地送出申国地界,辗转几轮,陈国、庸国都不愿让他留下。等莒韶入肜时,已是赤条条一个人,衣不蔽体,狼狈不堪,身上只剩下一枚证明身份的太子印鉴。” “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漆汩问,补充,“除开是申太子之外。” 他能看出靳樨对莒韶总有些怜悯的意思。 “他曾经想拜一位武士为师父,可惜根骨不好未能如愿。”靳樨答。 漆汩觉得这位武士一定很关键:“是谁?” “那名武士在申国未得重用,几番辗转后于庸国入仕,成为庸王身侧第一武士,最后为保护庸王而死。”靳樨说,“死在我娘的手里。” 漆汩想了想,谨慎地猜测:“难不成是无棣关那场变故里,老庸王身侧的武士?” 那位死在央夫人剑下、据说与央夫人相识的庸武士。 “正是他。”靳樨答。 漆汩正想着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前事,就听见靳樨马不停蹄地甩出一个更加吓人的消息出来:“不仅如此,他还与我娘师出同门,是师兄妹。” “什么?!”漆汩吃了一惊,若是师兄妹,这岂不是师门惨事,“他有名字吗?” “好像姓栾。”靳樨答,“我前几日才从太子口中得知他全名是‘栾响’。” “前几日?”漆汩敏锐地捕捉到这三个字,“太子遇刺的那晚?” 靳樨:“嗯。” 那晚靳樨回来的神色实在不好,故而漆汩也一直未问过当晚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靳樨曾和那刺客交手过,漆汩道:“子人将军都快把绎丹翻过来了都找不着那刺客。城外刺客若是太子派来的,那么又是谁要来杀太子呢?” “不知道。”靳樨说。 漆汩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一直猜央夫人会不会是夫子的弟子,既然你这么说……” “对。”靳樨似乎换了个姿势,所在之处传来轻微的水声,“他们都是夫子的弟子。” “表哥说夫子当世只有三位弟子。”漆汩真想掰着指头算,“他还想着可以在西亳见到这些能人,结果一位在肜,一位在庸,那么还有一位呢?” 靳樨又说:“不知道。” “不知道?” 靳樨说:“意思是没有人知道那位是谁,自然也不知道那人在哪儿。” “原来如此。”漆汩若有所思,“那么知道这事的人多吗?” “不多。”靳樨带了些笑意,“可能就四五个吧。” 漆汩顿时受宠若惊道:“这样吗?” 又过了一会儿,靳樨道:“那晚太子说庸王确认无棣关的变故发生之时,还有另外的人在场。” “啊???”漆汩震惊,“还有人?是谁?” 靳樨缓缓道,似乎有点出神:“……庸王不肯说。” 这时水声淋漓,漆汩本在发愣,闻声下意识看了一眼,正看到靳樨露出大半的后背,登时耳际一红,尴尬地转身避开。 靳樨上了岸,披上衣服,脚步声响起,他在漆汩身侧略作停留。 漆汩发现靳樨穿的是一身极宽松的浅色袍子——漆汩从没见他穿得这样松弛,衬出宽阔匀称的身材线条,流水似的,习武而养成的肌肉漂亮而不夸张,是漆汩梦寐以求的男子身姿。 不知怎的漆汩把头往下一躲,装作把嘴埋在水里吐泡泡。 靳樨说:“太晚了。” 漆汩:“卟卟卟卟卟——” 靳樨忽然俯身,在热气氤氲里摸了摸漆汩打湿的头发:“泡太久不好,早些回去。” 漆汩点头,继续:“卟卟卟卟卟——” 靳樨轻轻一笑,松手退开,宽松的袖子沾了温泉水,拖出一条长长的晶亮水痕。
第28章 也是这么一个雨天。 接下来因快到年关,百官渐渐懒怠下来。 神坛里毫无动静,依然闭不见人,葛霄虽然人嘻嘻哈哈的,嘴倒比石头还严,不论谁问陛下,他都说:“问什么问什么,你自己拜拜神灵比什么都强。” 太子懋三日一次地去神坛履行孝道,看望父亲,再与母亲鹿王后一同用饭再出。 除此之外,太子懋有事没事会传靳樨进宫,不外乎是都问靳樨愿不愿意长留绎丹,领个一官半职的,靳樨只摇头拒绝,反而问太子懋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沙鹿。 太子懋只好闭嘴。 对刺客的查探依然没有结果,子人真急得焦头烂额,屡次请罪,太子懋反而安慰他道:“连哥都打不过,我也不指望你能找着。” 漆汩实在纳闷得很:“太子到底要干什么啊。” “谁知道他的。”公鉏白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要干嘛啊!” 漆汩打听:“那么那只红燕呢?” “被太子养在寝殿里,‘锦衣玉食’地养着,还叫人做了一只金笼子,由专人饲养。”靳樨答,“我每次去的时候太子都在逗它。” 漆汩不由皱紧眉头,道:“这可不太好。” “哪里不好?”臧初问。 漆汩说:“把降临的神迹困在笼子里算怎么回事啊。” 靳樨点点头,露出些许赞同的神色。 臧初、公鉏白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葛大人没有说什么吗?”漆汩问。 靳樨说:“葛霄说过好几回。” 臧初明了:“太子不听是吧。” 莒韶果然有事没事就来侯府做客,见了琥珀总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躲得极远。 琥珀老觉得好玩,撒腿就在院子里追莒韶,莒韶一边呀哇呀哇地大叫,一边在院子里狂奔,他看着柔柔弱弱,倒是比漆汩还能跑。 漆汩心想幸好他没去见“仰慕”的侯爷,不然看到满屋子猫猫爬的场景不得吓得魂飞魄散。 莒韶就是在侯府里听说了陈申之间开战的消息。 那是个下午,靳樨又正好不在,漆汩把欺负完莒韶的猫塞回房间,听它在门里不客气地磨爪子,正要回去,又发现下雨了,于是找了把伞,回来发现他们已经躲进了屋子。 莒韶的侍从侯在院门外淋着雨,漆汩道:“你怎么不进去?” 侍从抬起头,漆汩无来由地呼吸一滞——这侍卫蒙了面,眼神却带了股无法被忽视的戾气,漆汩摁住不安,状若无事地道:“进去吧,殿下在里头是吗?” “是的。”侍从复又低头,默默跟在漆汩身后,进了门廊又止步。 “阿七,你怎么才来?”公鉏白止住闲聊。 “和琥珀闹腾呢。”漆汩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臧初答:“在说陈申之间又打起来了。” 漆汩闻声不由得看了一眼莒韶,莒韶想是自从入肜,天高路遥的,除开坊间传闻奇奇怪怪、不知真假的消息,也许久没有听到这些了,遂而竖着耳朵、郑重其事地在听。 “大冬天的打起来,这又是为了什么?”漆汩问,那位侍从依然悄无声息地站在廊下,刚好站在臧初与公鉏白的盲区,与莒韶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呃,边境冲突呗。”臧初答,“这两国之间没有天堑隔开,冲突是常有的事。” “这回陈国由一位新人领军。”公鉏白说,“也算是打出名声了。” “是的。”臧初说,“以少胜多,六百兵破申国万余兵,论起来也稍稍可与当年的大君子相比。申国百里阑看轻了他,吃了很大的亏,回朝后被骂了一顿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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