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展只觉身体摇摇欲坠,体内的血液正一点点枯竭,心脏每跳一下,痛意就多一分。 他强撑着身体,用孱弱的声音对众人道:“没错,是。” 众人一片寂静,屈同尘看了看裴展又看了看身边的衡观,半天才开口:“你们,若真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几个长老面色沉重一番,片刻后又抬眸道:“这不算什么,我们分得清!” “对!”一片附和声。 裴展望向慈中,只觉可笑至极:“你对庄迢无意,这并蒂玉佩怎么会带在身上?” 裴展拽下他腰间的玉佩,在慈中眼前晃动一番,细细打量,温润的玉映着一点红光,慈中陡然闭上双眼。 “有什么不敢看的,庄迢到死都不知道这玉在你身上,你负了他也负了自己。” “你闭嘴!” 裴展将并蒂玉佩塞回慈中手心,一字一句道:“我跟你不一样,你想要我的命换自己生,我告诉你,你不配。” 慈中被全然刺激到,猛地睁大双眼,掐着裴展的脖颈,疯狗一样撕咬着。 衡观攥起乘雾,一把拔下羊脂玉簪,收回腰中,不顾屈同尘的阻拦,直入祠观。 慈石在一旁守着慈中,再多吸一些血,就能还魂了,万不能被中断! 见衡观握着乘雾上前,闭上双眼,嘴中默念着,衡观一时间强忍不住,扶着门框,捂住受伤的心口,险些站立不稳。 裴展长睫一颤,他明白,若不是万分疼痛难忍,郎君断不会这个样子。 他有气无力,强撑着说一句:“郎君,别过来。” 霎时,红了眼。 衡观摇摇头,露出一抹很是温柔的笑,对裴展道:“不要被命运所困,面对清风皓月,以苍台为褥席,以高云为帷帐,好好活下去。” 裴展深吸一口气,说好的永远不分开的。 衡观支撑着身体站起来,裴展用余光瞥见,乘雾在瑟瑟发抖,他含着热泪,叫衡观不要过来。 衡观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慈石嘴中的咒语越发发作,从他胸口流出的瘀血更加乌黑,一滴一滴落在观内地面上。 见衡观依旧往前逼近,慈石有些发怵,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手中握紧了问天剑。 慈中愈发贪婪,嘴角不断流出血液,眼看着身体充满灵力,衡观上前徒手拽起他的袖口,把他砸向慈石那边。 裴展只觉颈肩一冷,连同身体一起僵直下去,他开始害怕,不能再次离开他了。 裴展身体一沉,倒向地面,双眼看着漫天的星星,一阵发晕,觉得身体向下坠,清醒之余,他拽住衡观的衣角,动了动嘴,无力到一句话也说不出。 衡观蹲下来,抚了抚裴展的脸颊,对他说:“你不会有事的。” 说完,强撑起身,朝慈石慈中二人走去。 慈石身受重伤,不是衡观的对手,而慈中的灵力困囿于喻平生这具身体之内,眼下也并无胜意。 而体内的天元血,就差一点点了。 慈中凝目看向慈石手中的问天剑,对慈石道:“兄长,借问天剑一用。” “你千万小心。”慈石有些欣慰,那个意气风发挡在自己面前的孩子,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慈中接过剑,刺向了慈石。 这是众人万万没有意料到的,连同慈石,也瞪大了双眼,一阵凄凉无措,看着胸口的剑,又看了看眼前的人:“你?你可还把我当兄长?” 慈中的脸上沾满血水,他手起刀落。 “凭什么你可以是台主,而我不能!” “你居然怨我?我为了你苦苦策划二十年,这台主的位子跟你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那爹娘为何把台主之位传给你而不是我,我恨你们,你早该死了,要若是眼里真有我这个弟弟,就该早些让我还魂,哪里还用二十年!” “你!” “我每每说是时候了,你就告诉我再等等,怎么,难不成想让你那好弟子多活两年?” 裴展闻言,冷冷看向慈石,没想到,他的下场这样令人唏嘘。 慈中大口吸吮慈石的血液,直到慈石变成一道干枯的尸体。 众人这才从几个人的对话中明白了来龙去脉,不觉一阵心寒。 喻平生体内的天元血已经足够,一道银色的魂冲出七窍,涌向琉璃棺中的尸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活过来了,你们都该死!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慈中从琉璃棺中一坐而起,而屈同尘那具尸体一瞬间腐烂下去,与慈石的尸体摞在一起。 慈中神采奕奕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脸上止不住的喜悦,几乎要喜极而泣,含着泪反复道:“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一瞬间抬起凌厉的目光,看向众人,体中的灵力几乎要炸破整个须辞台,有原本灵力还有天元血的加持,在座各位都无法左右慈中的行为。 席珏师姐不忍裴展受苦,立誓要为他报仇,刚一上前就被祠观里的力量震开,摔在竹林里,竹子拔根而起从中折断,席珏口吐鲜血。 居然这等力量,众人一片震惊,任尘道:“大不了大家一起上,这样的人活着就是祸害人间!” 正当众人欲一齐上前,衡观拦了下来,这样只会死伤更多。 衡观有些留恋的看了一眼裴展,喃喃道:“下次相遇,就不知道是多久了。” 说完,拿出腰间的羊脂玉簪,刺破手心,几缕魂魄从体内抽离,钻入慈中体内。 裴展天元血觉醒之时,由于化作臂钏的魂魄进入体内,与天元血相冲撞,惹得裴展失忆失明。 而现在,天元血易主,力量更是紊乱,几缕魂魄进入体内横冲直撞,越是动用灵力,身体越是难受。 直到身体负荷承受不住,乍破而亡。 白刃战,衡观一点点变得虚弱,慈中一点点变得痛苦。 就看两个人谁先倒下,裴展在一边无声的哭着,说好的永远在一起呢? 他摸了摸手上的玉体,紧紧攥在手心里,恨不得埋进肉里。 一声震天撼地的撕扯之声,伴随着祠观全然倒塌的巨响,整个须辞台漾开一道道灵光。 尘土飞扬,落雪拍起。 众人望过去,慈中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片支离破碎的皮肉衣料。 并蒂玉佩“啪嗒”一声落在庄迢身边,回荡着清脆的声音。 而衡观,缓缓倒了下去,几缕魂魄从须辞台的上空盘旋,一点点升空,离裴展越来越远。 没有痛哭,只是愣在原地,看着魂魄飘向山头,翻越过去,不见了。 而下一刹那,四周山涧,缓缓升起了许多盏青灯,围绕在须辞台四周,就像铜镜里那般景象。 裴展看着盏盏青灯,还有一望无垠的天空,意识逐渐模糊,闭上了双眼。 半月后,裴展睁开双眼,看见的是屈同尘的脸。 “屈兄?”嗓子异常干涩,疼痛难忍。 屈同尘放下手里的药碗,把他搀起身来。 “郎君呢?” 屈同尘脸上浮现一丝惶恐,片刻后又挤出一抹笑容。 “屈兄,你告诉我,郎君在哪里?”裴展紧紧扯住屈同尘的袖口。 “裴展,你先别紧张,你听我说。” “嗯。”裴展点点头。 “你穿好衣服,跟我来,穿厚一点。” 裴展照做,着急忙慌披好外衣,跟着屈同尘走出庭院,经过一路竹林,穿过一汪小溪,来到后山一间屋内。 尚淹留道:“台主,你醒了。” 裴展点点头:“郎君呢?” 留猜到裴展一定会这么问,也不惊讶,神色较为镇定的带他来到卧房,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棺椁。 裴展几乎站立不稳,手脚发软。 他定神一看:“白瓷棺椁?” “对,真是。” 这白瓷棺椁就是在听风堂所见的那一樽,裴展还记得,郎君因为姜州舍没管好这棺椁而动怒来着。 一阵恍惚,裴展小心翼翼的问:“他……”裴展不敢再往下说了。 尚淹留道:“千年前,你就葬在这樽白瓷棺椁中,堂主留下一缕魂魄护你周全。而现在,堂主和慈中一战中魂魄纷飞,好在这棺椁里的一抹魂魄归还了肉身,尚存一丝希望。” 裴展愕然道:“那他什么时候醒来?” “说不准。” 裴展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想到,起码还有希望,既然郎君上一世等自己等了一千年,现在让自己等一等他又如何不行呢? 裴展静静抚在白瓷棺椁边上,心中默默想到,会不会千年前,郎君也是这样等自己的呢? 而且他说过:“等到了就不觉得久了。” 裴展将白瓷棺椁带回自己卧房里,静静地等待。 一个人喝喝茶,看看书,也不觉得孤独,反而心里充满了期待,也许,这个人明天就回来了呢。 一天天的等待,从院子里的冰雪融化等到树上抽出新的枝丫,从蓬莱果熟透了等到秋风染红了树叶,从落花残柳随风而下等到白雪落下。 裴展的内心越来越平静,因为与他相逢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近,不会越来越远。 时不时地,裴展偷偷喂给他一些天元血,不敢太多,生怕他醒来又要责怪自己了。 有时候,裴展气不打一处来出,狠心拍一拍白瓷棺椁,埋怨道:“你以为你的魂魄很多吗?臂钏上来一条,棺材上来一条,慈中那里好几条!真是傻极了!” 当然也有崩溃的时候,每逢天气转凉,裴展便呢喃:“喂!起来给我加衣服!”没有人回答,就一个人静静地揩一把眼泪。 睡不着的时候,也呢喃道:“要是你在,我还用得着失眠?”没人回答,侧过身,又是一行泪水。 到后来,裴展看见棺椁就生气:“大骗子,一天一个月一年已经久的不成样子了,居然告诉我一千年不久?” 好在,这些硬生生熬过来的日子,还有席珏师姐、屈同尘他们陪着。 裴展常常对屈同尘道:“屈兄,无极门那边没有大师兄真的行吗?” 屈同尘气急败坏:“怎么了,要赶人吗!” 裴展也常常对席珏师姐道:“师姐,你总是送这么多吃的过来,我吃不完岂不是浪费?” 席珏口头上:“绝无下次”,无奈几个时辰后,一盏精致的点心摆在了案上。 关于郎君和慈中一战那晚的青灯,裴展问过尚淹留了,是堂主放的。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青灯阁阁主之子? 原来是自己因失血昏迷的那三个月里,他来须辞台陪着也并无他用,一个人在青灯阁也只能干着急,于是便去了宋在水的石墓。 裴展问道:“他去那里做什么,不是已经被青玉散炸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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