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河和伏顺把做好的道袍和布鞋搬到大车上,又买了几匹大红棉布,放进两个大竹筐里。赵大海道:“大师兄,再去哪儿?” 段星河道:“去骡马市吧。” 赵大海提起鞭子抽了一下地,赶着老黄牛往前走去。他道:“一定要用大三牲吗,小三牲行不行?” 伏顺道:“用鸡鸭鹅祭祀也太掉价了吧,天心观的人本来就看不起咱们,用小三牲他们可不是要笑话咱们一辈子?” 赵大海道:“可是牛很贵啊。” 伏顺道:“这不是有现成的牛么,一把年纪了,杀了祭祀不是正好么。” 赵大海就是心疼这头老黄牛,又耕地又拉车的,舍不得杀了它。他道:“那不是还有步家寨子里的人么,让他们出牲口行不行?” 段星河也觉得花销太大了,叹了口气道:“历来都是逍遥观出三牲的,寨子里出别的供物。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谁也改不了。” 一行人来到了骡马市上,太阳的热气一蒸,到处弥漫着牲畜的骚味。来赶集的村民拍一拍路边的牲口,又捏开嘴看看牙齿,看到满意的便把手跟老板握在一起,比比划划地讨价还价。 家里养了几十头羊,祭祀的时候直接抓一头就行了。段星河买了两只大白鹅,一头肥猪,让人用绳子捆了放在大车上。伏顺盘着腿看着笼子里嚎叫的猪,道:“你消停点吧,还不到上供的时候呢。” 忙完了别的,段星河摸了摸老黄牛的脊背,也不忍心杀它,想着要不然就卖了它,买别人的牛回去。家里还有一匹瘦马,拉车够用了,走的还比它快些。 段星河解下了它套着车的挽具,牵着它往前走。老黄牛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他要干什么,眨了眨黝黑的眼,流下了一大滴眼泪。 养了十多年的牛,跟人待久了,什么都明白。赵大海像要卖了自己似的难受,结结巴巴地恳求道:“大师兄,别、别卖它了,它还能耕田的!” 段星河叹了口气,抬眼四下一望,见前头有个屠宰的摊子,几个硕大的猪头、牛头摆在案板上。他的心思微微一动,过去道:“老板,这牛头怎么卖的?” 屠夫把刀往案板上一放,在抹布上一蹭沾着血迹和油渍的手,道:“都是现宰的,大个的三钱银子,小点的二钱。” 段星河道:“我要这个大的,给我包起来吧。” 三人赶着牛车,满载着东西回了逍遥观。乌云已经散了,天边布满了红色的晚霞,远处是青色的群山,归巢的鸟雀拍着翅膀飞向远方。赵大海停下了车,段星河和伏顺把车上的东西卸了下来。 师娘听说他们回来了,到山门前迎接。段星河把剩下的钱交给了她,道:“集上的牛太贵了,钱不够,我就买了个牛头。放在冰窖里,应该能存个三五天。” 师娘没说什么,仿佛也觉得祭祀就要杀这么多牲口,对这个穷山门来说太奢侈了。她看过了买的东西,道:“你们辛苦了,去歇着吧。” 师弟妹们听说大师兄去了集市上,十分雀跃,远远地看着大车,又不敢过来聒噪。段星河见他们眼睛亮晶晶的,道:“我先把衣裳发了吧,要不然他们今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师娘便笑了,道:“行,厨房里给你留着饭,忙完了去吃。” 段星河答应了,一摆手道:“都回去等着,一会儿给你们发新衣裳。” 师弟妹们欢呼一声,兴奋的不得了,连忙跑回住处等着。 对于观里的人来说,一提起大师兄,首先想起的就是两个字,可靠。道观里什么东西缺了,他去买;什么东西坏了,他去修;谁功课不会了,他去教;外头有人来欺负他们了,他带着几个兄弟把人打回去。因为师父一年到头云游在外,迫使他不得不撑起这个家,成为众人心中的依靠。 逍遥观的弟子们有个共识,那就是师娘天下第一好,大师兄天下第二好,有他在就什么也不用怕。就连隔壁步家寨子的族长都抽着旱烟说,魏清风捡了这个徒弟,从此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实在是积了八辈子的大德。 段星河把道袍和鞋子发了一遍,一共四十九个人,还有四套没发出去。伏顺拿着名单跟着他,发一套打一个勾。段星河扭头道:“还有谁没拿到?” 伏顺道:“还有小师妹、小石头、小泥鳅和小傻子没拿到。” 段星河道:“别叫小傻子,人家叫李小栓。” 伏顺道:“啊对,小栓子。他应该在屋里待着呢吧,刚才一直没开门。” 他说着大步流星地走到弟子房尽头,喊了几声小师弟,没人理他。他推开了门,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蹲在墙角,正盯着一个木箱发呆。箱子里盛着些沙子和泥土,里头还有些黑乎乎的蚂蚁爬来爬去,十分忙碌。 段星河走过去,低头道:“你在看什么?” 小栓子道:“蚂蚁。” 段星河看了片刻,发现蚂蚁筑的巢还挺复杂的。他道:“等会儿再看,师兄给你带新衣裳回来了,试试合适么。” 小栓子的目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蚁箱,抖开衣裳开始穿,动作慢吞吞的,衣裳穿反了也意识不到。段星河叹了口气,把他的外袍脱下来,重新给他穿正了。墨蓝色的道袍很显精神,比原来洗得褪色的旧衣裳好看多了。 小栓子手里拿着新布鞋,看不出左右脚来,一脸困惑。伏顺觉得这又当爹又当妈的,太费劲了,道:“他就是个小傻子,哥你别管他了。” 小栓子瘪了瘪嘴,弯下腰开始穿鞋,试图证明自己不傻。两个人看着他把左鞋穿到了右脚上,伏顺道:“得劲么?” 小栓子跺了跺脚,愣愣地道:“得劲。” 伏顺道:“得劲个屁,脱下来重穿!” 小栓子不情愿地脱下了鞋,这回总算穿对了。他抽了一下鼻子,似乎有点难过,眼睛又去张望他的蚂蚁。段星河看他要哭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饴糖,递给他道:“你养的蚂蚁你都认得么?” 一提起蚂蚁,小栓子来了精神,指着一只道:“认得,我最喜欢它。” 那只蚂蚁黑乎乎的,个头也不大。段星河感觉跟其它的蚂蚁没什么区别,道:“为什么喜欢这只?” 小栓子道:“它总是一个人在角落里。” 伏顺道:“跟你一样。” 小栓子点头,说:“别人都一群在一起,它总是一个人,我就想对它好一点。” 他把饴糖吮了吮,咬下一小块来,放在了单独的那只蚂蚁面前,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虽然只是个小傻子,在一只小小的蝼蚁跟前,却又成了强大的神。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才喜欢看蚂蚁吧。 段星河摇了摇头,站起身走了。 师父最近两年收了很多这样的孩子,有瘸子、呆子、还有独眼,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别人收徒弟都要资质高悟性强的,他们师父早期收徒还讲究,最近却完全不挑了,简直把逍遥观当成了收容所,捡回来就一股脑都扔给师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两个人出了门,伏顺担忧道:“天心观的人就要来了,那帮人那么尖酸刻薄,见咱们养了这么多天残地缺,还不得笑话咱们连个好徒弟都收不到,只能捡破烂?” 段星河觉得他们岂止会笑话逍遥观,说不定还会欺负这帮小孩儿。他寻思道:“那就让赵大海在这边看着,凡是不健全的,那几天就让他们暂时不要出去了,在屋里抄抄经、打打坐。” 他看着手里没发完的衣裳,道:“还有三个人,跑哪去了?” 这时候就见赵大海从前头跑了过来,慌张道:“不好了,大师兄,小师妹不见了!” 小师妹名叫魏小雨,是师父和师娘的独苗。段星河有些莫名其妙,道:“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 赵大海道:“晚上吃饭的时候没见她,屋里也没人。师娘让去找找,有人看见她白天和小石头、小泥鳅去了后山方向,好像是去那边玩了。” 伏顺一诧,道:“那边那么荒,有什么好玩的?” 赵大海搔了搔头,道:“可能是听了虺神的故事,好奇吧?” 虺神洞就在后山,是门派的禁地,祭祀期间更不能擅闯。趁着天还没黑透,得赶紧把人找回来。 段星河的神色凝重起来,道:“你们两个,跟我去后山看看。”
第002章 祭祀 二 逍遥观位于青岩山西边,出了道观往东不远,有个上千人规模的步家寨子。寨子的北部有个祭坛,是寨民向神明祈愿的地方。 再过几天就要祭祀了,小师妹这时候跑到这里来,实在不应该。段星河提着一盏风灯,赵大海和伏顺跟在他身后,一起来到了祭坛附近。 天渐渐黑下来了,凤凰树和凤尾竹错落生长着。萤火虫放出绿色的光芒,在草丛中飞舞。步家寨子里遍布着土掌房,最北边有个幽静的院落,正面是一间古朴庄严的大殿,黑色的门匾上用金漆写着星垂殿三个大字。每逢祭祀,祭司都要在这里焚香斋戒,外人不得擅自打扰。 伏顺道:“会不会在里面?” 段星河一挥手,低声道:“去看看。” 祭司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下了。几人蹑手蹑脚地潜进了院子里,不想惊动他。 周围阴沉沉的,草虫发出凄切的鸣声,滴铃铃、滴铃铃。 伏顺有点紧张,生怕落了单被鬼抓走。据说青岩山中有妖怪出没,还是得小心为上。段星河心里也有点打鼓,默默祷告道:“祖师爷在上,弟子并非有意冒犯,我们找到了人马上就走。” 几个人在庭院里转了一圈,赵大海小声道:“小师妹,你在吗——” 没人回应,他们便绕过了星垂殿,悄然向前走去。苍白的月光洒下来,一个白色岩石垒成的圆形祭坛出现在前方。上头摆着个青铜的大鼎,足足有大厨房的四个锅台那么大。赵大海怕小师妹躲在里面,专门过去伸头瞧了瞧,失望地说:“没有。” “你瘆不瘆人啊,”伏顺道,“正常人怎么会躲在鼎里啊,想被煮了么?” 赵大海道:“这鼎这么大,万一她觉得好玩呢。” 伏顺怕黑,声音忍不住大了一点,道:“这有什么好玩的,这就是炖牲口的大锅!” 赵大海也有些不安,道:“你小点声吧。最近是大日子,祭坛这边除了祭司之外,别人都不能靠近。万一惊扰了神祇,可能会……” 伏顺咽了口唾沫,小声道:“会怎么样?” 一人幽幽道:“可能会被当成祭品带走。” 大家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却见一个穿着白色衣袍的少年站在他们身后。那人的头发用一条暗红色的发带束着,几缕碎发垂在脸边。他生着一双瑞凤眼,目光清澈,容貌十分俊秀。 幽红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眼神似笑非笑的,却是故意吓唬他们。伏顺捂着胸口道:“哎呀二师兄,你走路怎么没声的啊,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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