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非法学很难的。”宁绥有些嗔怒,又转向乔嘉禾,“你真想好了?” “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文科哪个不难?都是天坑。”乔嘉禾撇撇嘴,“我班都报好了,你别管了。” “这孩子主意太正。”宁绥嘟嘟囔囔。 “我本来的理想是像爸妈一样做个学者,教书育人,传播文明。跟着师父经历了这么多,触动真的很大……我想,对我而言,切切实实地帮助到其他人,可能更有成就感。” “等你真的进了这一行,就不这么想了。”宁绥叹了口气,“算了,你备考要是有问题,去问问应泊吧,师父没读过研究生,也没考过。不过他应该是刑法硕士,跟你还不太一样,经验可以借鉴一下。” “我已经打听过了,他说现在还不急,战线不能拉太长。”乔嘉禾向他眨眨眼。 “好,好,好,我成外人了。”宁绥咬牙切齿。 夕阳下,乔嘉禾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祈拉着神出鬼没的瞽躲到了别处,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宁绥和夷微并肩走在江边,夕阳的余晖泼洒在江面,浮光跃金,时不时荡起细碎的鳞片似的波纹。 时不时有游客在特定角度留影,宁绥驻足看了一会儿,终是又抬起步子打算离开。 “去吧,我给你也拍一张。”夷微忽然开口,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照相机,“特意买的照相机。” “我可不会摆姿势。” “听我的就好。”夷微架好照相机,“对,身体稍微侧一点,头低一点,看远方。好,保持住。” 他拿着相机上前来:“怎么样,还不错吧?” 身侧忽然有人插话:“小哥哥,需要我帮你们拍照吗?一次二十,您要是想洗出来的话多加三十。” 两个人犹疑地对视一眼,宁绥凑到夷微耳边,玩味地说:“我们好像还没拍过一张正儿八经的合照。” 下一秒夷微就冲了出去,二话不说要结账,宁绥差点没抱住:“拍,拍十张,不够再拍!” 找好了角度,宁绥还是有些放不开,嘀嘀咕咕地跟夷微说:“你别搂我,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夷微搂得更紧了:“怎么?我很拿不出手?” “……行吧行吧,搂吧,又是这个样子。” 得偿所愿,夷微悄悄抬起手,笑眯眯地比了一个耶。 拿着塑封好的照片,夷微珍重地放进背包里:“算是……我们在一起的证据。”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马上又要生离死别了。”宁绥一摊手。夷微慌忙捂住他的嘴: "瞎说什么呢,呸呸呸。" 根据祈和瞽打探到的信息,一行人租了辆车,披着夜色前往一处大湖。乔嘉禾坐在后座,翻看着湖畔的农家乐和民宿列表,神情愈发凝重: “师父,这家……好像不太对劲。” “嗯?怎么个不对劲?” 乔嘉禾举起手机递给他。宁绥稍稍回转身子,但终究没法一心二用,夷微便主动提议: “要不我来开一会儿吧,你休息一下。” 二人换了个位子,宁绥来到后座,翻看着农家乐的评价:“鱼肚子里有人的指甲和牙齿?” “对,而且,你看这个。”乔嘉禾向下翻动,“这是个钓鱼佬,坚称自己夜钓遇到了鬼,评价时间是昨天,很近。我们想想办法,也许能联系上他,打听一下。” “钓鱼佬真是除了鱼什么都能钓到。”宁绥故作轻松,但眉头却越拧越紧。 农家乐位于大湖北侧,占据了大湖最佳观景点。大约是因为怪事频发,这家农家乐的人流量大不如前,显得冷冷清清的。细纱似的月光铺在湖面,静谧中透着几分不可言喻的幽邃。一两声夜鸟的啼鸣,划破夜的无边寂静,却又迅速被无边的寂静吞没,留下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见终于有游客到来,老板立即殷勤地指挥他们停车,上前来问:“住宿吗?几个人?” “五个人,呃……三间房吧。” 然而,祈和瞽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在湖畔的苍苍蒹葭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卧好了。 “那……两间房。”宁绥又讪讪地改了口,“老板,咱们这里也有饭店吧?” 生怕顾客跑了,老板连忙说:“有的有的,里面有菜单,您点了我们后厨立马就能做。” “那……先做两条鱼吧。” “鱼?您……确定吗?”老板面色一变,追问说。 知道老板在顾虑什么,宁绥微微颔首:“确定。就按照之前的做法来,我不介意。” 老板还未走远,又被宁绥叫住。宁绥一把揽住他的肩头,小声打听:“对了,老板,咱们这儿那些各种各样的传闻……真的假的?” “有夸张的成分,但大多是真的。”老板看上去也深受困扰,“那些鱼都是我们养殖的,按警察的说法,如果鱼肚子里有人的牙齿和指甲,就说明湖里很有可能有尸体,还不止一具。” “那闹鬼……又是怎么回事?你还能联系上那个钓鱼的游客吗?” “我一直在跟他沟通道歉,但是……您说说,哪家酒店宾馆没个玄乎事呢?我们也没办法。”老板幽幽地长叹一声,“我们这里本来就有钓鱼的项目,那个人非得喜欢夜钓。那天晚上他拿上鱼竿去湖边坐着,突然鱼漂一黑,他猛地抬起鱼竿,感觉钓到了大鱼。但他慢慢拉到岸边时,发现和鱼的感觉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您应该知道,钓鱼嘛,鱼肯定要扑腾,但这个东西也不挣扎,就慢慢来到了岸边。他伸手去抓,突然发现一个女人的脸孔从水里浮出来,张着大嘴,出奇的大,要站起来抓他,还要咬他。给他吓得扔下鱼竿就跑……” * 简单跟民宿老板交谈基本情况后,宁绥把行李扔进房间,头也不回地钻进餐厅包厢,跟已经开动的乔嘉禾撞了个正着。两人对视一眼: “嘿嘿。” “嘿嘿。” “这家的鱼还是挺好吃的。”二人吃得满嘴油花。夷微靠在包厢外的走廊墙壁上,听着包厢里的笑语,紧皱的眉头却是一分没松。 他对于周边发生的一系列恶性事件没什么兴趣,也不关心九凤一族的状况,此一行只为解决宁绥体内被污染的神识而来,他不想再生是非。他也看出宁绥并不是真的兴致盎然,只是过高的道德感让宁绥没办法坐视不管罢了。 甚至对于溯光下一步的计划,他也有些怠于追究——既然已经不坐那个神位,只是个有些拳脚功夫,会徒手烧热水的凡人,肩上的担子也理应放下了。 他和宁绥都为这个世界牺牲了太多,现在他只想护得住身边人就好。 当然他也知道,这话倘若说出来,宁绥一定会左手拎着昭暝右手拎着白虹,追得他满地乱跑。 勉强整理好了情绪,他推开包厢门,又换上了一副温和明媚的微笑。前脚刚进入包厢,后脚他就被宁绥一筷子塞了满口的肉。 “怎么样?” 夷微并不喜欢鱼肉的滑腻感,一口肉费劲地在嘴里滚了几个来回,才终于咽进喉咙里——当然,截止目前,还没有能入他法眼的美味。他忙用茶水送服,违心地夸赞: “还不错。” “你有什么头绪吗?”宁绥一边扒饭一边问。 “没有。”夷微摇摇头,又若有所思道,“我们刚刚过来的时候,路边有个古怪的老头在向我们招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 “什么老头?” “看打扮只是个普通村民,但他的伪装骗不过我的眼睛。”夷微垂眼,“也许他是有话要跟我们说。” “根据我听到的消息,专供旅客的民宿、酒店里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怪事,倒是没有出现真正意义上的恶性事件,倒是邻近的渔村相当不太平,尤其是上游。具体的情形这里的老板也不清楚,只说……是死人了。” 说完,宁绥匆匆把饭菜送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咽,而后放下碗筷,嘱咐乔嘉禾:“慢慢吃,吃完快回去睡觉。” 民宿外的大湖边上停着一叶小舟,获得了老板许可,宁绥拉着夷微,抱上一床毯子,登上小舟,裹着毯子看湖景。 弦月朦胧的影沉在一望无际却又不见波澜的湖水中,一时竟不知是天在水,还是水在天。夷微揪了根苇草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 “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怎么了这是?”宁绥上下打量他一圈,“离赤壁还远着呢。” “忽然很感慨。”夷微释然一笑,“你说人这一辈子为了啥呢?” “你问我?”宁绥挑挑眉。 “你跟我不一样,你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我嘛……虽然活了几千年,但确实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太漫长的寿数容易消磨对光阴的感知,我从前一直觉得没有必要思考这些,等我想起来琢磨的时候,好像有点来不及了。” “来不及?不会,哪怕今天出生,明天就死,只要愿意思考,就来得及。”宁绥一把揽过他的肩头,“我前二十八年也没想过,从小到大,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说,等到上了学就好了,上学之后又说,上了高中就好了,后来变成考上大学就好了,工作之后就好了……以此类推,无穷无尽,一直到死。” 宁绥裹紧了毯子,自嘲地笑笑:“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怎样才算‘好了’。人活着一定得有个奔头,但自己真的在乎这个奔头吗?去问问高三的学生,去问问实验室里从早忙到晚的研究生,去问问写字楼里加班的员工,可能很多人都会摇头。” “我也是死了一遭之后,才明白自己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功利。我刚大学毕业的时候也很有热情,我甚至觉得国家法治没了我就要举步维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最傻的一次直接在法庭上跟审判长吵了一架,结果也显而易见,在法官的自由裁量权内,我输得很难看。” “所以你现在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量选择庭后提交书面意见?” “人总是要长教训嘛。”宁绥耸耸肩,捡起岸边的一颗扁平的石子,在湖面打水漂,“事实是——国家法治没了我,就像从这湖里捞走一条鱼,而我不吃这碗饭就要饿死——这实在很打击人。我开始学习老律师的办法,学习如何留住案源,学习怎么给客户画饼,学习跟检察官讨价还价,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是会问自己——我真的是这样的人吗?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说到这儿,宁绥抽了抽鼻子,夷微自觉地把自己的衣袖递给他,宁绥哑然失笑: “不是,就是有点冷。” 夷微收回衣袖,改成了一个温暖舒适的怀抱。 “我想给自己一年时间休整一下,想一想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是继续浑浑噩噩地一天天熬下去,还是打破壁垒,去尝试点新的东西。不论哪一个选择,对我来说都是个挑战,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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