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一个月,有什么学者论文、讲座或者新的司法解释出台,还有那些你只啃了一半的工具书,我都会帮你做好笔记。我记得你说过,从事这一行还是有理想的成分在的,要是有一天你想重操旧业,至少不会无处下手。” “这是这几天里我记下的,我不习惯用电子产品记笔记,所以全是手写。”他翻开笔记本,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我走之后,你再找个律师助理吧,工作量那么大,总要有人替你分担。” 封装好礼物盒后,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蓝色小盒,犹豫了许久,才打开盖子。 那是一枚戒指。 “其实第二次去蠡罗山之前,我就已经买好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送给你。现在……也没资格送给你了吧。” 可他还是忍不住将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宁绥的无名指上,拉着手反反复复欣赏。 “很好看,就好像我们真的一起度过了一辈子一样。” 恋恋不舍地取下戒指,他落寞地垂下眼睛,良久,又一次红了眼眶,唇边挂着一丝支离破碎的笑: “答应我,明天就醒过来。” * 夷微如实将与墨玉的赌约告知其他人,邓若淳一时惊骇,急忙反问: “你就这么做主了?她是溯光唯一的妹妹,溯光肯定急疯了要来救她,那不就没办法让她招供了?” “以她的脾气,如果真的不想招,动刑她也不会招,只有攻心。”夷微漫不经心地摇摇头,“溯光不会来的,我是说,不会如期到来。”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夷微稍稍抬眼,凛冽的目光让邓若淳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凭我总领昆仑山十万大军,凭他曾经是我的部将。” 以防万一,邓若淳还是在煞鬼狱周边加派人手提高警戒,防止溯光前来劫狱。而事情果真如夷微所言,期限将至,麻姑山始终未见溯光的身影,这让邓若淳心底又多了几分惴惴不安,总担忧溯光是在憋个大的。 寒夜将至,夷微独自一人进入煞鬼狱,一个响指解开束缚在墨玉身上的雷光与藤蔓。墨玉只穿了薄薄一层里衣,还被雷光烧灼得所剩无几,露出衣物下大片狰狞的灼伤。 夷微轻叹一声,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他没有来。” “还没到约定的期限呢。”墨玉恨恨地。她两手支地想撑起身子,手臂却被吊得失去知觉,她只得伏倒在地上。 “他如果要来,早就来了,不是吗?”夷微抱臂沉声道。 这句话似乎说破了墨玉所思所想,她双手都攥成拳,后背小幅度地耸动,那是悲愤至极而抽泣才有的样子。夷微最开始预设她的心理期限应该是三天,但为了保险,他还是选择拖到第五天后再来攻破她的心防。 “我不强求你现在就把溯光的计划全盘托出。我会常来看看你,想通了再说也不迟。” 他从低矮的石顶上拉下一扇铁栏,将墨玉关在里面:“我请示过邓小天师,后面不会再给你佩戴枷锁,好好养伤。” 算是不着痕迹的软硬兼施,夷微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墨玉却开口叫住了他: “等等——你应该记得不周山是哪一天崩塌的吧?” 夷微停住脚步,颔首道:“记得。” “如果所有的手段都穷尽了……他就要回到那一天,阻止不周山崩塌。”
第92章 换命 眼见着宁绥渐渐恢复,邓向松的身体却像被吸干了一样每况愈下。邓若淳不眠不休地侍奉床前,药品和营养品都是拣最好的,却收效甚微,邓向松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怎么回事呢?大夫,我爸以前身体很好的。”邓若淳追着医生,一定要问个明白,“你们要是治不了,我们就尽早转院,不能耽误病情啊。” 医生打开邓向松的超声心电图,指给他看:“这是他的右心室,你看,这里有个直径两公分的洞。小伙子,你想想,人的心脏统共才多大?足有两公分的洞,我们临床上绝大部分室间隔缺损的病人都只有几毫米,最大不超过三公分。你也说了,他以前没有心脏病,所以这个洞是怎么突然长出来的呢?” “动手术可以堵上吗?” “难。缺损离血管太近。”医生面露难色,“我们也在讨论治疗方案。你爸爸的年纪摆在这里,开胸风险太大,也太遭罪,相比较来说,我们更推荐微创。” “那就按您的方案来,我们一定配合治疗。” 知道从邓向松嘴里撬不出话来,邓若淳索性不再与他争辩,只耳提面命地要求他安心养病,这才终于有了点起色。邓向松食欲见长,也不再整日昏昏沉沉,颇有些康复的样子。 “儿啊,让爸回家吧。爸不喜欢这里,一不动手术,二不插管子,在哪里躺不是躺呢?”邓向松也改换了态度,低声下气地苦求,“你让我回去看看小绥,等他醒了,爸再回来,成吗?” 的确,目前只有邓向松还没见过宁绥日渐好转的样子,仅靠照片和视频体会不到心脏重新跳动的那份震撼和喜悦,做父亲的怎么会不焦急?做手术也要时间,他总提心吊胆着,对身体也不好。邓若淳看出他心急如焚,实在狠不下心,只好松了口: “好,那你答应我,等小绥醒了就立刻回来住院。” 回到沐霞观时,夷微正在兴高采烈地帮宁绥按揉关节,看到众人靠近正殿,脸色瞬间垮成生人勿近的冷戾。过去几天他只有与宁绥独处时,才会流露出那般温柔的笑意。至于原因,一来是邓向松下达的逐客令,二来因为他们的疏忽,差点让宁绥沦为饿鬼果腹之餐,夷微心里难免有所怨恨。 只有乔嘉禾还照旧向他挥挥手,轻巧地小跑到他和宁绥身边,被他护在身后。 回想起最开始那个对所有人都热心殷勤的青年,和他高高扎起的黑色长发,邓若淳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于是旁敲侧击地低声说:“爸,你说说,你是他爸,我是他哥,咱俩谁有这种耐心照顾小绥?人家一个战神,退休的干部也是干部,能做到这份上,还要求啥啊?说句不好听的,人家两口子浓情蜜意的,咱们掺和啥呢?何况,你从始至终听小绥说过他一个不字吗?” 邓向松闭口不言,只晃晃儿子的手,要他领自己上前去看看。夷微自行起身避让,拎上焚枝向大门而去,意思是“不要过问”。 做了片刻思想斗争,邓若淳出手拉住他,道: “他就来看看,一会儿还要回房间休息,你留下来吧。” “是啊师丈,留下来吧。”乔嘉禾也在一旁附和。 夷微停下脚步,抱枪站在一旁。邓向松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宁绥的脸颊,那柔韧又温暖的触感从指尖漫上神经,让他全身为之一颤。 “真的活了……好,好,我这就放心了。”邓向松顿时像个孩子一样呜咽起来,“值得了,都值得。” 邓若淳将熄灭的三盏灯捧给他看:“我们试了很多次,死活点不着,就扔在一边不管了。” “没事,灯不用管,本来就没用。”邓向松喃喃地,随后一把推开他,跪倒在棺旁,嚎啕大哭: “小绥啊,崽里子,你吓死师父了!知道你死的那一天,师父一晚上没合眼,一直在掉眼泪,手脚都是麻的,想的是黄泉路那么冷,你一个人怎么走。我悔啊,悔不该放你们下山,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师父以后怎么活?你让你哥以后怎么活?” “师公,别激动,你身体还没好呢。等师父醒了,咱们有的是时间好好聊。”乔嘉禾蹲下来,帮他擦拭着眼角的泪痕,轻拍着他后背安慰。 “很多年了,师父一直记得你赚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自己没留多少,全打给师父了。你哥坐火车去看你,你当时还和别人合租一套房,那些人满地扔烟头,全留给你打扫,你哥心疼,给你留了一笔钱,让你去租个好点的房子自己住。” “我们都晓得,你向来报喜不报忧,平常日子过得有多难,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你不想想我们,怎么也不想想自己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你容易吗?” 此情此景,在场所有人俱是目不忍视。 “爸,都过去了。”邓若淳将父亲揽进臂弯,“以后我们好好过。” 邓向松合上眼,一滴浑浊的泪垂落在宁绥的脸颊上, * “……这是哪?” 身处遥远而深邃的所在,一切仿佛都被无尽的混沌溶解,光线失去了方向,只能在无垠的黑暗中徘徊。宁绥睁开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头顶没有天空,身下也不见大地,虚无尽处还是虚无。 “我不是死了吗?”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不见接引的城隍鬼差,也不见森然的酆都城,更看不见所谓的判官阎王。触目所见俱是空旷与荒凉,偶有微弱的光点刺破四下死寂,却又迅速被虚无吞噬,不着痕迹。时空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一片模糊而均匀的灰,这里既没有中心也没有边界,是所有存在与不存在的结束,所有幻梦与绝望的尾声。 仅存的意识漫漫飘浮,试图寻找一丝光明或意义的所在。 “看来还是要唯物,死后确实没有阴曹地府。”他自言自语。 脸颊似乎有什么划过,宁绥抬手触碰,竟是一颗泪珠。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原本纯粹的寂静开始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嘈杂,起初只是一点,渐渐如潮涌般将他浸没。 “阿绥,阿绥,不要睡,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就算是杀进阎王殿,哥也要把你救回来。” “明天就醒过来,好不好?” “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师父以后怎么活?” 越来越多的倾诉、哀求与悲鸣涌入脑海,宁绥顿觉头痛欲裂。 “小阿绥,还好吗?” 一声缥缈的女声将他与嘈杂分隔开来,宁绥循声望去,目之所及仍然是永恒的虚无。 “你看不到我,但我一直在你身边。” 很像妈妈的声音,可妈妈已经没办法出现在他身边了。宁绥艰难地坐直身子,向着虚空高喊: “你是……九凤?” “是我。实在抱歉,我的力量在抵挡怒目明尊那一击时便消耗殆尽,因而这一次没能护住你,也只能以这种方式与你相见。”九凤的声音好似丝绒一般,轻柔地覆在他身上,“不用害怕,你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宁绥一时大惑不解。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留下的最后一眼,夷微将他抱在怀里,竭尽所能用真气替他续命,身边的师兄和嘉禾都哭成了泪人。 “我遗言都说了,遗嘱也定了,要是就这么回去,有点太丢人了吧?” “我也有一个像你一样勇敢的孩子,她叫寸心,是从我体内分化出的一部分。我离开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一晃几千年过去了。”九凤有些怅然,“曾经与后来的一些疑问,你也许能从她那里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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