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闭上了眼,脑袋慢慢转了回去,关机了。 黑白无常无言地看了他小半分钟,最后默默转过头,互相看着彼此,沉默了很长时间。 半晌,白无辛开了口:“草?” - 方婶一大早就起来了,她煮了一锅稀粥,端着拌好的黄瓜豆皮粉条和四五个茶叶蛋,还有五六个馒头上了桌子,招呼着两个人吃饭。 她刚坐下,就看到白无辛坐在炕头,两捋漂亮剑眉皱得跟麻花似的,眼睛周围一圈有点发青,低着眼睛深思着,愁得跟想了一晚上十张高考数学大卷的最后一道压轴题一样。 “咋地了这是?”方婶说,“没睡好啊?” “不是。”白无辛说,“你老头给我留了个疑难杂题。” 方婶:“?” 陆回起身给白无辛盛了碗稀粥,放到他跟前,道:“你别听他瞎说,他一天到晚乱说话。你吃饭,别理他,谢谢你给我们做饭了。” “害,有啥的,做多少饭不是做呢。”方婶说,“吃吧,吃完我告诉你们菩萨的事情。” 白无辛一愣,讶异道:“你要跟我们说啊?” “嗯。”方婶说,“昨晚上我想过了,我觉得还是把菩萨收了吧,这么下去,的确是不行。” 她端起碗来喝粥,没说为什么,只是眼眶红了。 她没有说,俩人也没多问。白无辛捧起碗来喝粥,刚喝半口,一颗被剥好了的茶叶蛋就放到了他面前的空碗里。 白无辛眉角一跳,放下碗,看了眼陆回,道:“你能别操心我了吗,天天照顾我跟照顾个路不会走床不会爬的小孩儿似的。” 陆回说:“你可不就是小孩。” “少来,天天就知道操心我。”白无辛说,“吃你的啦,我给你盛粥。” 白无辛起身来给他盛了碗粥,放到他面前。 陆回撇撇嘴,没说什么。 吃完早饭,俩人又帮着方婶收了桌子。一切收拾好,仨人坐到了床上。 方婶开门见山地说:“五六十年前吧,我们村子里有个老疯子。因为老婆儿子都死车祸里了……” 这个开头非常熟悉,白无辛说:“我听你们守庙人说过了,就是这个老疯子嚷嚷有菩萨,还说菩萨会让他老婆儿子都回来。你们后来又看到那老疯子的老婆儿子真的都回来了,就赶紧供了鬼佛菩萨,对吧。” “对。”方婶点头,说,“供了鬼佛菩萨后,那个老疯子不知道为啥,更疯了,天天念念叨叨,在家里面这么挥着手乱跳舞啊,还突然冲到路上就跪下来,嗷嗷喊着拜天拜地的,挺吓人。” “后来他说他儿子……就是老孙。他说老孙被菩萨选中了,做了出马仙,让我们都赶紧去他家里,说菩萨要见我们。我们一伙人过去,就看到老孙盘腿坐在炕上,脸板得特别严肃……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他那个表情很吓人,我被他看一眼,我就想跪下。” “老孙……菩萨说,他是地府的鬼神,所以能帮我们让死人起死回生。但是也有很多规矩,比如我们要定期让老孙拿我们献祭,他需要法力。如果法力供应不及时,他送回我们家里的亡人就会回地府,再也回不来了。” “但是当然了,献祭也不是白献的。他会把我们的阳寿气运都变成阴德,平时诚诚恳恳给他供奉,或者把一些外人骗来偷偷献祭的功德,都能在他那儿变成阴德。等我们下去了,他就会亲自来接我们,让我们一下去就能过得特别好。” “他还让我们在家里前种桑后种柳,这样家里的亡人能舒心;中元节的时候这些人会消失,第二天就会回来,一整天里我们都不能表现出任何不对;亡人名义上已经死了,所以不能带出去;要让他们多晒太阳,等等等等。” 白无辛靠在墙上,抱着双臂:“他挺精啊,中元节让这些鬼影不在的话,你家里的死者从地府上来回家来看也不会觉得不对,谁也不知道他在这儿当菩萨啊。” 陆回皱起眉,摸着下巴道:“可奇了怪了,这五六十年里,这村子理应死了不少人了,下去之后难道都不会发现菩萨都是唬人的吗。” “是挺怪的。”白无辛说,“大概是他动了手脚?” “不清楚。”陆回说。 方婶子说:“俺也不清楚,反正,我们就这么供到了现在。你们……打算怎么收菩萨?” “我们想想。”白无辛说,“谢谢你让我们住一晚啦,婶子。” 方婶子摆摆手,说没事。 白无辛拉上陆回,离开了方婶家里。 陆回问他:“现在干点儿什么去?” “方婶子说得够全乎的了,跟我们拿后台查过后猜的也没什么出入。”白无辛说,“我听你那通电话的意思,菩萨像的事,下面好像也有了点儿定论了。” 陆回早上起来刚打的电话问的浮英。 陆回点点头,道:“是有了。浮英说,菩萨像是商枝的脸的事,估计不是商枝自己所为,因为村人根本认不出她,所以对他们来说,‘菩萨相’和‘菩萨像’一定是两个东西。” “菩萨相啊……” 白无辛悠悠长叹。 佛家讲相由心生,所以菩萨像的面容其实不等于菩萨相,每一个人心境不同,看到的菩萨相可能都不一样。不是雕成什么样,落进眼里就是什么样的。 他们这些外来人看到的菩萨是商枝的脸,但对于这些和“菩萨”有过接触,且虔诚信奉的人来说,看到的菩萨相就和商枝本人没有任何关系了。 如果菩萨真的是商枝,一定早就认出来了。 “也就是说,菩萨是除了商枝以外的人。”白无辛说,“他让村人供着商枝,实际上菩萨是自己来做的。” “对,而且这个人顶着商枝的脸做事。虽然对村人来说,商枝不是菩萨,但供上来的东西可都是供在菩萨像面前的,这些都是供给商枝的。”陆回说,“虽然不懂为什么,但人都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理,所以……估计还是阴鬼司的人。” 白无辛说:“也就是说,还是得在那两个人之中选。” 在日巡夜巡里,就有这个菩萨。 陆回摸住自己的后脖颈子,表情难看地揉了揉。 白无辛看着他,说:“你好像有答案了。” 陆回说:“你好像也是。” 白无辛表情也很难看。 白无辛低下眸子,又长叹一声,慢慢地蹲了下去。 他捂住脑门,沉默了很久。 半晌,他说:“昨天晚上听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想了好多借口,我就想找个理由说服我自己不是,但是找来找去,我都找不着。” 陆回也蹲了下来,拿过他手里的伞,替他撑着,挡着太阳。 陆回说:“你没有把那两个人当内鬼。” “你不也一样吗?”白无辛乐了,“你从接到那个叫你下去的电话的时候,就一直认定都是误会吧,你也觉得那两个人不可能。” 陆回没有说话。 他只是很安静地看着白无辛。沉默片刻,他说:“整个地府,没有名字的,只有那一个人。” “嗯。”白无辛说,“只有那么一个可怜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
第80章 内鬼 “谢必安。” “安哥,七爷。” “你能听我讲个故事吗。”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觉得,白无常应该会负责开导一下我这种想不开的。” “我真想不开,我快疯了。” “应该不会打扰你吧。这应该,算是你的职责,对吗?” 白无辛那时把左手插在上衣怀里,胳膊里揣着招魂幡,站在忘川河边,右手捏着个白玉瓷杯子,杯子里是一杯白酒。 他愣了半晌。 他面前的人身上怨气很重,这倒没什么,白无辛很习惯。 只是,这个人穿着巡游使的衣着。 很明显,这是已经被商枝收了的小鬼。 商枝有抚慰怨念的力量。被商枝收了,怨气还能这么重的,千百年来都只数得出七八个。 白无辛放下酒杯,对他说:“可以,这算我的职责。毕竟不论死不死的,你都是个人,是人那就归我管。” - 地府大牢的门被拉开,几道幽暗的光从外头照进来,打到这牢里两个人的身上。 进来的鬼差拍拍手,遍布整个地牢的锁链就都哗啦啦地收了起来,从两个人身上离开了。 “起来吧,查出来了。”那鬼差说,“跟我来,阎罗大王要见你们。” 日巡夜巡互相看了一眼,面面相觑了一瞬后,日巡就对夜巡黑了脸色,立刻别开脸,很大声地“啧”了一声,生怕夜巡听不到。 夜巡没吭声,扶着墙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走了出去。 眼瞅着他都走到门口来了,日巡都坐在那儿没动,鬼差就开口催了句:“日巡。” “知道啦!” 日巡烦躁地站了起来,两手插着腰,佝偻着后背,顶着一脸“真他妈不爽”的表情,满脑门官司地出来了。 鬼差看着他走出牢门来,说:“怎么还驼背了?到年纪了?” “疼的!”日巡嚷嚷,“你在这破地儿被捆成个球被逼着蹲两天试试!你看你出来的时候会不会驼背!!” 日巡很激动。 鬼差无言半晌,伸手抹了把脸,道:“你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日巡:“我乐意!!” 鬼差无奈:“行了,走吧,别说了。” 鬼差带着他们到了阎罗殿上。一进去,阎罗王就让他们站到了一边去,自己在高堂上慢条斯理地处理完了小半摞公文。 这段期间,俩人就在旁边罚站似的站着。 浮英路过,见到平常都并肩站着的这俩人这次站得隔了十万八千里,中间至少有三米间距。 她有点想笑,摸了摸嘴,忍住了。 俩人在阎罗殿里站得如坐针毡。阎罗王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叫来他俩之后就问都不问一句,就把他俩晾在一边,冷着脸做自己的事。 不跟他俩说话也不让他俩走,这样的情况最为熬人。 日巡越站越难安,还得控制着别想些乱七八糟的,毕竟阎罗王他随便一扫都知道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怪东西。 日巡抿着嘴,冷汗直流,后脊骨都有点麻了。 他瞥了眼夜巡。这木头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感觉,就低着眼帘安安静静站在那儿,手负在背后,一如既往。 日巡咬了咬牙,没忍住,低骂了句“死木头”。 好像谁都没听见,大家都没反应。 熬了半个钟头,阎王爷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对他俩说:“去吧。” 日巡:“啊?” 阎王爷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自觉点。该领罚领罚,该自首自首,你俩都不是恶种。”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1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