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又用白纸剪了一个纸人,用染着鸡血的红绳绑着立在一碗糯米里,就这样放在大门口。 “知道我刚刚在上面写的什么么?” 陈鹤年自然不知。 “你的生辰八字。”陈爷子说:“那黄皮子不会放过人的,只能用它来替你受命。” “这个,是我?”陈鹤年问。 陈爷子将东西列好,又带着他回屋,“这都是我们陈家人一代传一代的法子,想学么?” “爷爷以后教你好不好?等爷爷老了,走了,你就往外面走,不要留在这里,有点本事保命,以后呐,活得开心就成。” 陈爷子这样一想,心里头都觉得高兴,可陈鹤年听了,直接从床上翻过身去,不搭理他了。 “咋,害怕了?”陈爷子问。 “我不怕。”陈鹤年干巴巴地回,“我不想说了。” “好,那就睡吧,睡吧。”陈爷子笑着,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在床边给他摇着草扇。 陈鹤年本来生着气,睁着眼睛,但很快他就真的睡着了,他又做了梦,梦里的月亮成了血一样的颜色,他看见一个很大的湖,湖上有雾气,还有一团黑影,可惜他什么也没看清,公鸡就先把他叫醒了。 一夜之后,那纸人已经被撕成了粉碎。 后来的两天夜里都相安无事,陈爷子这才放下心来,一高兴,早上还给陈鹤年闷了个鸡蛋吃。 有鸡吃,还有鸡蛋吃,陈鹤年自己都有些舍不得,他分了半块儿想留给爷爷,可热乎的还没吃上,他爷就出门了。 好像是,外面人说,工匠老头不见了。
第4章 东皮村往事(四) “爷爷……疼,好疼…… 王家要的斧头工匠迟迟没送到,王家人等不及去工匠家里头一找,桌上的菜都臭了,瞧不见人影,就知道是出事了。 村里的男人找遍了整个村子,后来是狗闻着臭味,才发现他的尸体,工匠的脑袋倒栽在了一个臭水沟里,立得跟葱似的,捞起来的时候,身体已经硬了。 陈鹤年不清楚外面的事,只知道他爷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身边多了个人。 女人很高很壮实,一进屋就盯着陈鹤年看。 陈爷子笑着招呼:“小年,叫她王婶。” 王婶子也不见外,直接站到他面前,弯下腰眼睛怼到他面前:“小年叫得顺口,我以后也这么叫了。” 陈鹤年瞥了她一眼,就把头扭过去了,他不喜欢和陌生人靠太近,不叫人也不看人,冷淡的表情可谓不客气,王婶子便说:“咋,你不欢迎我来?” 半响儿,陈鹤年说了句:“饭不够。” 王婶子哈哈笑了两声:“你这娃,我又不吃你家的饭。”她端详着陈鹤年的脸蛋,“长得倒是和你娘一样水灵,就是太瘦了,像个女娃娃,有体力干活儿么?” 陈爷子说:“娃还小,也有点认生。” “看出来了。”王婶子点了点头,笑眯眯的:“吃完饭就去我家住吧,保准能喂饱你,长成个壮小子。” 陈鹤年立即喊了声:“爷爷?” 陈爷子只是一笑,平和地讲:“正要说这事呢,小年,以后你要去王婶家里住,听王婶的话。” 陈鹤年盯着两个人看了一会儿,确定这不是什么客套话,表情一下就垮了,他重重一哼,扭头就自个跑进房间里,啪的一下——他关上了门。 陈爷子没追过看,先照顾着王婶子的面子,笑脸说:“他乖着呢,熟了就好带了,我晚点把娃送过去。” “成。”王婶子应了声,来也是为了陈鹤年的事,没久留。 陈鹤年将里屋的门给拴上了,他在发脾气,陈爷子过去敲了敲门:“先出来把饭吃了。” 陈鹤年凶巴巴地回:“不吃!” 陈爷子说:“不吃饭哪成呢?出来说好不好?” 陈鹤年回道:“你要把我送人家?” 陈爷子没立马回话,陈鹤年又急又气:“你真要把我送人家!” 陈爷子轻声说:“就在你王婶那里住一段时间,我要做事你在这里不方便。” “我不走!”陈鹤年立马扯着嗓子喊,“我哪里都不去!” “你不能不要我!” 陈爷子等他吼完,气消了些点才解释:“爷爷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你还小,脏东西要害你,我还得顾着你不是,可那东西凶得很,到时候我们爷孙俩就一起去见阎王了,你想害爷爷不成?” 这下子,陈鹤年就无话可说了。 陈爷子哄道:“乖乖,你先把门打开。” 陈鹤年瘪着一张脸,把门打开了。 陈爷子将他扯过来,朝他屁股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在别人家里可不能这样发脾气,知道么?” 陈鹤年不情愿地点头。 陈爷子脸上挤出一个笑:“过几天可是你的吉日子,爷爷到时候给你做好吃的,把你接回来,咋样?” 陈鹤年这才软下脾气,他不记得日子,但他爷不会漏,六月初二,是陈鹤年出生的日子 话说明白了,晚些时候,陈爷子准备了一个包,穿的用的,直到把他送到王婶子家的土泥院子里。 王婶子乐呵呵的,她屋子里没人,没有儿女,老伴早些时候已经去世了,房子不大,就两张床。 第一晚,陈鹤年怎么也睡不着。 “你在家里都做干些啥?”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王婶子问他,“也不像是个会偷懒的笨猪,你爷爷没把你惯坏,是好事。” 陈鹤年跟着爷爷会自个打理,他起得比王婶子还要早。 王婶子第一天还有些新鲜劲儿,久了点见陈鹤年不说话就有些烦了。 “咋?你来这里就变成哑巴了。”王婶子横了他一眼,陈鹤年还是不说话,王婶子拿他没办法,只好说:“算了,你也不是正常的娃,那就去把碗刷了,地扫了吧。” 陈鹤年虽然不说话,但王婶子要他做的事他都干了,洗碗,扫地,割草喂鸡,他动作麻利,王婶子满意了,他也能一个人寻个清净。 “怎么又蹲到这里了?”吃午饭的时候,王婶子叫他名没人应,就到大门口的草垛子上去看,果不其然,陈鹤年又在顶上望。 “你成天守在这里做什么?”她凶了句:“快下来,小心摔得你屁股开花!” 陈鹤年不怕她,回头问:“又死人了?” 王婶子当即瞪他一眼:“死人?开口就说这晦气的事,回屋里去!” 陈鹤年说:“你不说,我自己回去看。” 那太阳烈得很,王婶子看着这小娃娃的脸,没半点可爱,反而越看越像个小冰块,又冷又硬。 “我要找我爷爷。”陈鹤年利索地从草垛子上爬下去,拍拍身上的灰就要出大门去。 王婶子拦住他,她厚实的手掌箍紧了陈鹤年的胳膊,“去哪儿?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你哪里都不能去!” 陈鹤年竟也瞪回去:“我要我爷爷,我要回家!” “甭想着你爷爷了,你以后就是我家的人,知道不?”王婶子有些生气。 “胡说!” “你爷爷马上就要没了!他以后可管不了你了!”王婶子说:“和你这么小的娃说了有没用,以后呀,也别姓陈了,跟我姓王。” “再不听话,小心我打你!”她拽住陈鹤年的衣领子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她下地干农活可比男人还要利索,这力气跟捉鸡一样将他擒得死死的,任陈鹤年如何四肢乱颤都挣脱不下来。 王婶子放着陈鹤年用牙口咬,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脸,陈鹤年的手在她身上抓啊挠啊,毫无办法只能冒着点吁吁的哼气声。 “哎呀!我的鸡!” 王婶子突然大叫一声,将陈鹤年丢在了地上。 陈鹤年被摔得脑子发晕,他吃了一鼻子的灰,只见王婶子冲到鸡圈里唉声叹气,她的养的那些鸡竟然都死了,像是被活活咬死了,鸡毛和血混在一起,死了一地。 “你还真是个祸害!”王婶子苦着脸急得脸都红了,过年才肯吃上一只尝尝味道的肉没了,谁不都得心疼死,她抄起鸡笼外的扫帚,“死娃娃,看我不收拾你!” 可就这一个空当,她再看陈鹤年的时候,他竟然已经不见了。 陈鹤年什么都没管,直接跑回了家。 他原先等着他爷来接他回家,个子矮站在高处看,去盼,可今天,他却看见有两个人扛着一截大木头走了,去的方向正好是他家,这种木头很粗削了皮,他在家里见过,那是用来做棺材的。 需要做棺材,说明就有死人,陈鹤年这才着急跑回家。 “爷爷!”他横冲直撞地直接推开门,他站在自家门口,屋子里有许多人,锯木头钉钉子,都是之前见过一次的生面孔,他家大房子里还放着一具没有做完的棺材,这些陌生的东西霸占了他熟悉的家。 “我爷爷呢!”陈鹤年喊。 没人搭理,他昴足力气重复:“我爷爷呢!”他瞪着屋子里的大人,像被抢了窝,气势汹汹的。 “你咋个回来了?” 兴许是听见了他的声音,陈爷子从里屋赶出来。 陈鹤年凶巴巴的表情这才收了回去,可一见他爷,刚弯起的唇角就瘪了回去,他张起嘴,更睁大了眼睛。 他爷身上正穿着死人的寿衣。 “小年,回屋里说。” 陈爷子赶紧将愣住的陈鹤年牵进里屋里,严实的关上了门。 “咋了?”陈爷子笑着,帮他拍掉身上的脏东西:“怎么又弄得一身脏,摔着了?” 陈鹤年不知道手背什么时候磕破了皮,冒着红血丝还沾满了灰,他不哭不闹,黝黑的一双眼睛比河里的墨石头还要澈。 陈爷子却看着心疼,捉起他的手,沉着脸问:“就算要回来,也不知道要小心点?” 他爷对着伤口吹了几口气,好像这样就能吹掉上面的沙子,吹掉眼泪吹掉他的痛。 陈鹤年是安静的,接着就直接一把抱住了他爷,他的手刚好抱住他爷爷的腰,他的脑袋可以埋进他爷的肚皮上,他爷哪里都硬得隔人,除了肚子有点软肉。 陈爷子也抱住了他,不确定地问:“王婶欺负你了?” 陈鹤年抬起头:“让他们走,我不要看见别人。” 他的目光很坚定,几乎是在恳求着,“我不出去了,我就待在屋子里,睡棺材,我们就和以前一样。” 陈爷子一顿,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的乖孙子,你以后要离这些死人的东西远一点知道么?谁叫你睡棺材都不要答应。” “那外面的棺材是谁的?”陈鹤年连忙问。 其实他知道,那屋子里的新棺材不是给他准备的,他自小是个知事的娃,当他看着爷爷身上的寿衣,他就害怕了,比记事起一个人待在那棺材里睡觉的时候还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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