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酸涩到极点,柳归鸿睁着那双空洞荒芜的眼,任一滴满溢的泪水顺着眼角划过脸颊,碎在映照在地面的月光之中,少年紧紧抱着自己,双手用力攥紧衣裳,将下巴搁在手臂上,仰头看起了月亮。 他记得,他打算和谢望舒一起,过个中秋的。 藏经阁的邪气浓重的他看不起东西,下意识挥剑时只知道自己刺穿了什么,顿时邪气溃散,他面前躺着死不瞑目的同门,自己身上也占满了鲜血。 谢望舒怀疑他也是正常的,连他自己也不相信那种情况下杀人的不是他。 可柳归鸿想,自己那么相信他。 谢望舒怎么不来问问他?他有没有什么话? 脑海中山下的阑珊灯火已经开始模糊了,舌尖曾经尝过的甜也变成了鲜血的腥苦,他记得今夜是个格外澄澈的满月,可他仰头看到的月亮却被窗框和结界流转的光割裂成了一片一片,碎了满天。 圆月才是团圆。 柳归鸿想扯着嘴角笑一下,抛弃而已,他又不是没经历过,他根本没当回事,可少年的面容在月光下没有一丝笑意,泪痕一点点爬过脸颊,甚至没有一丝活气,惨白的肤,猩红的唇。 新死的鬼。 僵死许久的黑色瞳孔微微轮动,唤醒了睡去多时的魂魄。 恨。 他应该去恨。 恨世界装聋作哑,永远都在无视他,恨谢望舒像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欺骗他,恨他好不容易敞开的心被人当做践踏他的筹码…… 恨自己怎么会搭上心,豁出命去相信他? 这是他最擅长的事,也是他一直赖以生存的办法。 恨意像一颗腐烂的种子,在少年的身体生根发芽,藤蔓与根系死死缠住滴血的心,将所有刚刚结痂的伤口勒到崩裂,又溃败成腐坏的脓疮。 “哈。” 等恨意再次充盈心脏后,少年终于笑出来了。 对了,他就应该是这样,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活着。 而满月只在天上,沉默而又悲悯的俯视着他,说不出话。 …… 蓬莱峰。 孟摧雪御剑回到山巅,在翠微居门口踟蹰了许久,最后换了方向,走到蓬莱居前,背倚着朴素的木门席地而坐。 修行中的谢蓬莱缓缓睁开眼,目光在门的方向停了片刻,旋即又阖眸,沉声开口:“回去吧,在你想通之前,吾不会见你。” 孟摧雪没直接回答他,他靠在门上仰头看着月亮,指尖还拨弄着自己那几缕白发。 等到月隐星稀天光乍泄之时,孟摧雪垂下头,半张脸都隐在熹微暗光中,轻声道:“谢蓬莱,我想不通。” “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我修的又不是无情道。” 谢蓬莱皱起眉,他从来没这么烦躁过,仙人天生无情,孟摧雪对他来说是弟子,是劫难,是一场大雪中的一个意外。 却绝对不可以是那个身份,也不可能是那个身份。 他千年之前就自封了情窍,修的是不会破的无情道。 第一缕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孟摧雪倚着门不知何时睡着了,谢蓬莱迎着光睁开眼,一双异瞳透着光像璀璨的两枚琉璃,他的目光落在紧闭的木门上,久久说不出话。 等到太华从寂静中醒来,沉默山涧又响起人声,沉默许久的仙人开口道。 “大逆不道。”
第19章 情劫 三天后。 六君子紧赶慢赶着把判谶文试炼筹备了,当天清晨,谢望舒亲自去了藏经阁撤掉结界,打开了大门。 柳归鸿还睡着没醒,他随便找了个地方窝着,阳光从大开的门外照进来,柳归鸿动了动,还没睁开眼,一只手就伸了过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谢望舒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先别睁,刺眼。” 听到是他,柳归鸿猛得打掉脸上遮光的手,起身就走。 阳光确实很刺眼,但柳归鸿现在不想看见谢望舒,可刚走了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抓住了手腕,他用力去甩也甩不开,回眸冷漠的看向红衣来客:“你还来干什么?准备现在就杀了我?” 谢望舒攥紧他的手腕认真看着他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我也不解释,中秋那天确实是我没信你,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先带你回家。” 光照在他们身上,二人手腕的并蒂灵纹反射出炫目的光,柳归鸿垂下手不再挣扎,忽然笑了,他歪头看着谢望舒,黑眸之中尽是嘲弄。 “弟子身份低微,怎敢与玄凤君提家?” “惶惶一人间,何处是我家?” 谢望舒皱眉不再多说,拉着柳归鸿就往沧海峰去。 今天查出来的邪修他一个都不会留,前往沧海峰的路上,谢望舒如是想。 他好不容易哄回来的徒弟,几天又变回去了。 …… 谢望舒这边去带人还算清闲,六君子的其他五位要忙得焦头烂额了。 判谶文选了弟子最少的沧海峰,一来是方便布置,二来就是他们筛选邪修时不会误伤其他弟子,但强行将这两件事揉到一起本就麻烦,确保试炼能顺利进行时还要能把邪修抓出来,他们五个就是一人分寸三瓣用都捉襟见肘。 等事情办完了他们一定要一起揍谢望舒一顿! 谢望舒那边还没回来,按照之前商量的,由太阴山的弟子先入试炼。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试炼,判谶文是由一个从千年前覆灭的蓬莱仙岛流传下来的签桶,修士向其输送灵力,便会掉出一支有着谶文的竹签,这句谶文就是他们此生的一大劫难,有些人靠着这句谶文平安的度过劫,也有些人因为过于担忧,反而使自己困顿其中不得解脱。 但弟子们对于这项试炼还是很期待的,毕竟人都喜欢趋吉避凶,提前知道自己的劫难说不定就能保住命了呢。 可是这次的试炼与以往都不同,这三天明煦将那检测邪气的法器同谶文签桶暂时合在了一起,普通修士输送灵力会得到谶文,而邪修的签子上什么都不会有。 等太阴山的弟子测试结束后,沧海峰的临时禁地已经关了十几个奸细了。 五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堂堂太华,仅一座山峰就藏了这么多邪修,说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接下来是正阳峰,结果没想到情况比太阴山更惨烈,看到一个又一个弟子被关入禁地时盛招摇彻底看不下去了,挥刀怒斩了一名离她最近的邪修后便拂袖离去,她刚走后不久谢望舒就带着柳归鸿赶到了沧澜殿。 谢望舒扫了一眼没看到盛招摇,开口问道:“招摇君呢?” 半天没人回答他,最后还是明煦走到他身边低声跟他耳语:“看不下去,走了。” “看不下去?”谢望舒皱眉,“现在查出来多少?” “仅查了太阴山和正阳峰,禁地里已有三十有余。” 这次连柳归鸿都皱眉了,他上辈子并不知道太华竟然藏了这么多邪修,怎么这一下就全都冒了出来,是什么事导致了这一切的变化? 各自思索之际,殿外一声惊呼打断了他们,随后传来的就是执法弟子的惨叫,众人霍然起身,谢望舒提了剑就往殿外走。 他说了,今天查出来的邪修他一个都不会留。 沧澜殿外,那名邪修仗着自己修为高出一筹,一连打伤四五个执法弟子后打算逃,被谢望舒掷出一剑钉穿了膝骨重重跪在地上,看到谢望舒时他也不打算再跑了,只是指着谢望舒癫狂的大笑着,说了些无厘头的话。 “两凤同世!孰真孰假?!” “我们只认凤君,不认玄凤!” 又是凤。 谢望舒沉下脸色打算再问,那邪修却自行逆转功法,自爆而亡了。 吕羲和看着那满地血肉,向来温谦的神色都冷了下来,沉默片刻后,他对谢望舒道:“玄凤,他说的凤君,应当不是你吧。” 谢望舒摇头:“不是,是我同你们提起的那红衣邪修。”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素不相识,他却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敌意。” 言语间,谢望舒又想起了那红衣邪修所用的暗器——孔雀翎。 明明是孔雀,为何偏偏要自称为凤? 等正阳峰查完后便轮到柳归鸿了,他自然不可能是邪修,谢望舒亲自给的逍遥经不可能有问题。 单纯是谢望舒想看看,他的劫会是什么。 银白灵力被输送到谶文签桶之中,柳归鸿黑沉的眼落在缓缓开始摇晃的签桶上,紧张到屏住呼吸。 上辈子他没能通过山海镜到试炼,到死都不知道他命中会有什么劫难,这辈子既然有机会,他也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大劫。 “啪嗒。” 一支竹签被摇晃出来落在地上,正巧落在了谢望舒脚边。 红衣逶迤在地上一瞬,瘦白手指拾起竹签,看清了上古法器给柳归鸿的谶文。 “混沌不明,爱恨不分。” 谢望舒挑了挑眉,将签子递给冷着脸准备夺签的柳归鸿,随口调笑道:“乖徒弟,你这是个情劫啊。” 柳归鸿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想直接甩脸走人,又觉得让谢望舒白看了自己吃亏,于是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不能让你白看了,你得赔我。” 谢望舒听笑了:“这怎么赔?把眼睛抠出来给你吗?” “不要你的眼睛。”柳归鸿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我也要看你的签文。” 谢望舒愣住了,当年拜入山门的记忆玄凤自己都记不清了,漫长的修行使他的记忆只剩下太华百年。 而在太华的记忆中,他并不记得玄凤曾有过签文。 柳归鸿看他不动,心中起了暗火,阴郁神色陡然笑开,他握着薄薄的竹签轻轻抵在红衣仙师的胸口上,顺着衣襟下滑到他掌心,整个人顺势贴进他怀里按住谢望舒要推开他的手,将头靠在他肩上凑在他耳畔轻语。 “师尊若是不愿,赔我些别的也行。” 温热的吐息蹭过耳廓,像情人之间暧昧的呢喃,可说出口的却是冰冷至极的索命之语。 “把命赔给我吧。” 红袖招展,玄衣少年被用力甩开,重重摔在地上,但他也不恼,反而心情颇好似的大笑起来,一片静谧中少年清朗的笑声竟然平白多了几分诡谲。 谢望舒沉着脸将竹签甩到签桶里,赤金灵力跟着签子一同进入签桶,一阵摇晃后竹签又掉了出来,在落地之前便被一只惨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接住。 柳归鸿捏着签子站起身,看清了赤金流转的签文。 “讳情至此,不得脱身。” 柳归鸿的神色一下冷了下来,目光变得格外阴森可怖,他缓缓偏头看向谢望舒,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极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师尊,你也是情劫。” “但你能否同我讲讲,何谓‘不得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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