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坳里实在是没什么古怪,除了这条灵溪,一些已经干枯不知多少年的艾蒿,一身有些旧到破烂褪色的、绣着金兰花的嫁衣,几坛不知道还能不能喝的酒之外,干净的除了石头还从山坳外飘进来是杜鹃花瓣,再没别的什么东西了。 谢望舒皱着眉坐在刚才柳归鸿坐的青石上,双手支在曲起的膝盖上托着下巴,看柳归鸿这看看那摸摸的探查。 他看着柳归鸿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拾起来几根几乎一碰就碎的艾蒿,用指腹碾碎了嗅闻一下又扔到一边,然后又去把那几坛酒全都拆开,用指腹沾一点,一坛一坛的尝过去,前几坛大抵是没封好,柳归鸿舌尖刚沾上就开始“呸呸呸”的吐口水,窘态看得谢望舒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收到柳归鸿一个幽怨的眼刀。 一共六坛酒,柳归鸿一连尝都第五坛都是怀的,还坏的各有千秋,有的酸有的馊,可见酿酒的人手艺有多烂,到后来他也不对这最后一坛酒抱什么希望了,掀开红封后,又指腹沾了一点,伸出舌尖抿了抿…… “……” 柳归鸿挑眉垂眸看着手中这坛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酒,又尝了一口。 香的。 陈酿很纯,不像平常凡人用粮食酿的酒那般辛辣烧喉,反而是清冽如泉水一般的甘甜,还隐隐约约的带着一股艾草的清香,中和了甜味,烦的更为香醇浓郁,口感极佳。 倒是不可多得的人间佳酿。 柳归鸿收回先前说酿酒人手艺差的话,这人倒是真有一手好手艺。 谢望舒坐在一边撑着下巴看柳归鸿,见他喝了第二口以后还没吐,起身也凑了过来:“自己偷喝什么好东西呢?给我看看。” 柳归鸿抱着小酒坛扭到一边:“我发现的,不给。” 不给? 谢望舒眯着眼笑得喜气洋洋的,抬手指尖就“咻”的一下蹿前一小簇明亮跃动的火焰:“给不给?我烧你了啊?” 柳归鸿瞪了他一眼,撇着嘴把酒坛递给了他,自己又去看别的东西了。 谢望舒捧着敞口的酒坛,还没凑近闻,一阵酒香和艾草的清醒就扑鼻而来,沁人心脾,不过他倒是没尝,他不爱喝酒,两辈子都是,他把酒要过来只是写看看这酒里有没有加什么东西。 嘿,还真加了。 灿金灵力在酒水中萦回,激发出更浓郁醇厚的的酒气和艾香,可渐渐的,一股甘甜清冽的气息占了上方,甚至将那醉人的酒香的盖了过去,最后只剩下沁透肺腑的清冽气息。 这气怕是息每个修士都不会陌生。 这是至纯至净的五行灵气,与此间灵溪所蕴含的灵气如出一辙。 谢望舒想,酿酒之人大抵就是取了艾草与灵溪之水入酒,所以才能如此清香不俗。 可那人怎么就知道,这溪水有如此功效呢? 又是问题,源源不断,源源不断的、扑朔迷离的问题。 搞得谢望舒心烦。 …… 这边谢望舒夺了酒,柳归鸿便去查看别的东西,查来查去,最后便只剩下那件修着金兰花的陈旧嫁衣。 那身嫁衣叠得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那几坛酒旁边,虽然陈旧,可实在精美,一看就是下了心思,一身霞帔是一针一线亲手绣成的,金兰明艳,嫁衣也红艳,不知道是谁家新妇,一心一意的盼着自己的情郎。 柳归鸿抖开陈旧嫁衣,原本艳丽的红色经过风吹霜摧已经开始褪去,变成了如今暗淡的褐红色,乍一看倒像是一身淋漓干涸的血,触目惊心。 可这嫁衣上,隐隐约约的还似乎透出一阵艾草的清香。 艾草,金兰花。 电光火石之间,柳归鸿一瞬间想明白了这些东西的关窍,他抬手咬破指腹,然后就着沁出的血珠,果断的按在了这陈旧嫁衣的衣襟之上。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如同昨日那般的焦黑痕迹便顺着他的直接飞速的向上蔓延,柳归鸿也不着急想办法祛除,只是另一只手在自己手臂上的几处大穴上按了几下,阻止了焦黑在小臂再往上蔓延,然后便安静的合上了那双点漆一样想眼睛。 放任自己向后仰倒。 谢望舒。 你会接住我的吧? 最后失去意识之前,柳归鸿如是想道。 谢望舒当然接住他了。 他刚把酒坛放下,一抬头就看见柳归鸿失去意识倒下了,他还没想这是怎么回事,身体就先一步动了,红绡浮动一瞬,下一刻他就出现在青年身后将人揽进自己怀中,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焦黑蔓延的手。 他看了一眼那件沾了血的陈旧嫁衣,又看了看柳归鸿还沾着血渍是指尖,一下就懂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拿自己去犯险,连商量都不跟他这个师尊商量一下。 这是胆大包天还是要反了天了。 谢望舒气得要死,可玄衣青年安安静静的合着眼躺在他怀里,他却连火都发不出来。 有什么办法?人是他自己选的。 忍着吧。 …… 生死原来是有距离的。 那距离,原来不过是一捧纷纷扬扬的艾花,一句未能说出口的话,一坛没能喝上的酒…… 一片漂泊人间的零碎魂魄。 柳归鸿走过百年不散的执念,看过百年不改的难以释怀。 岁月似沧海,孤舟难渡,红尘也如渊似海。 其实故事的最开始,只是两个年轻人,想共度余生,看着对方两鬓斑白。
第85章 执念 阿兰是杜鹃村里最美的姑娘。 她爱穿最艳丽的衣裳,会把金兰花绣在自己的衣摆上,会在清晨去看艾花有没有开,会偷偷跑到遍地开花杜鹃花的那座高山上,去偷偷的见自己的情郎。 那时的明月山还不是众人眼中的神山,只是一座开满了杜鹃的高山。 两百年时间太久,久到阿兰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是艾郎。 三月春来,阿兰就会上在清晨带上酥油茶,花费半日的教程去到高山之中的那方山坳,给她的艾郎带去一碗酥油茶,看艾郎挽起衣袖取水酿酒,然后再与她坐在一起,看金沙湾的潮水一下一下的漫过沙滩,絮絮叨叨的说一下午的话,最后在夕阳西下之前,艾郎就会送她回到杜鹃村的家中。 又或者忘了时间,阿兰回不了家,他们就在山坳里点起篝火,阿兰会倚在艾郎的肩头听篝火噼噼啪啪,然后约定好,等来年此时的月儿圆了,就嫁给他。 那时流星坠落,月亮无话,他们在篝火之前依偎着,笑得那般无瑕。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他俩注定是一场幻梦。 只是一场……大浪袭沙。 带走篝火与夜话。 那年六月,雨开始下了,山也涝了。 有人说,是河神发怒了,但更多的人说的是山神发怒了。 挺可笑的,明明都住到修真界边上了,还在盲目的相信这些神鬼之说。 但是总而言之,不管是山神还是河神,人们能想到的解决方式就是——给发怒的神明,献上一位妻子。 献给神明的人,当然得是最好、最完美无瑕的。 阿兰是杜鹃村里,最美的、最善良的姑娘。 她将要成为被献给神明的——“新娘”。 从那天开始,阿兰再也没见到过艾郎。 她被村子里的所有人一起看管起来了。 阿兰被选中的那天,艾郎在山坳里,从白天等到日落也没能等到他心爱的姑娘,他特意开了一坛青稞酒等阿兰上山,阿兰最爱喝他酿的酒,他们前一天约好了的,今日会来找他的。 可他从繁星满天等到旭日东升,等到噼噼啪啪的篝火都烧尽了,阿兰也没有出现。 他不想就这样干等着,他想下山去找他的姑娘,可他和阿兰约好了,他会等到她来。 万一阿兰上山了,却没找到他呢? 再等等,再等等。 阿兰没有来。 三天了,艾郎有些急了。他收拾了一番就急急忙忙的下了山,途中他遇到了一支送嫁的队伍,敲锣打鼓声震天的响,就像他当初答应阿兰,以后要给她的那场婚礼一样。 他匆忙下山,八抬的大轿与他擦肩而过,艳红色的轿帘被他带起的风微微掀起,露出了新嫁娘姣好的芙蓉桃花面,可他太着急去找他的阿兰了,所以他并没注意到,花轿上那新娘的盖头上,那朵小小的金兰花。 …… 艾郎到了杜鹃村,满眼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有人结亲,有人成双,他逢人便问,有没有见到阿兰。 有没有人,见到过他的阿兰? 可所有人都说:哪有阿兰? 他们说,杜鹃村没有阿兰,只有神的新娘。 他不信,所以他还在找,他还要问,直到华灯熄灭,欢宴也散,他才在一个愁眉苦脸的、面容和阿兰有三分肖似的男人口中问到。 他的阿兰,被嫁给神明了。 所以他下山途中的送亲队伍……送的是阿兰的亲。 与他擦肩而过的喜轿之中…… 坐的是他的阿兰。 “……” …… 那是…阿兰?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阿兰跟他约好了,要来喝他的青稞酒,她最爱喝这个了,他们还要一起在篝火旁夜话,阿兰会替他摘下头发上沾到的艾花。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啊。 他失魂落魄的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游荡,他不知道要去哪,更不知道去哪才能找到阿兰,于是一通乱走,直到越来越偏远,他又遇到了那个有三分像阿兰的男人,男人垂着头坐在门口,一脸苦闷。 这是阿兰的哥哥吗?他记得阿兰跟他提起过,她爹娘走得早,但舅舅舅母待她很好,哥哥也是。 他们会知道阿兰去哪了吗? 他开口问了,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他:“小伙子,我知道你是阿兰的心上人,你还是……走吧。” “走吧…就当阿兰……不在了吧。” 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在了? “他们把她…献给神明了。” “献祭给神明……” 献祭给神明的新娘,是要没命的。 不可以…… 不可以! 这怎么可以?!! 阿兰胆子很小的,她怕黑,所以夜晚要燃起篝火,怕虫,所以他种了一片艾蒿,她怕很多姑娘家都怕的东西,她胆子那么小…… 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献祭神明啊?!! …… 最后离开之前,他见到了阿兰的舅舅和舅母。 舅母告诉他,阿兰喝了一天的酒,直到醉到不省人事,才敢盖上盖头出嫁。 所以她才没能认出来,在高山上与她擦肩而过的他。 舅父给她抬大轿,阿哥背她上花轿,黄昏出发,夜里出嫁,昏暗夜色中唯一能看清的,只有她亲手绣在嫁衣袖口的金兰花。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6 首页 上一页 74 75 76 77 78 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