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郎送给阿兰的金兰花。 她醉得神志不清,路过山坳时她并不清醒。 那坛青稞酒,阿兰终究是喝不到了。 据说山神就在明月山巅,阿兰就是被嫁到了那里。 艾郎原本要去找阿兰,可舅父拦住了他。 山巅是山神的地盘,他们不能上去,连送嫁的队伍都没往山巅上去,只是把花轿留在了靠近山巅,夕阳的光芒照耀时间最长的地方便匆匆返回,现在连山脚下都有人看着。 上不去了。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山坳之中,点起了篝火,一点一点的喝完了那坛青稞酒。 他不信阿兰不在了,他还要等。 他不怕等,哪怕两鬓斑白,青丝成白发,哪怕声音都枯哑。 他只要阿兰。 于是他就真的久久的等着,等一个不可能回来的归人。 等了一辈子那么久。 终于有一天,人们在曾经神明的妻子的旧居门前发现了一具老人的尸体,没人认识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这。 更不明白,为何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手帕。 那帕子的一角还绣着金兰花。 这就是艾郎的一生。 原来殉情不只是古老的传说。 …… 可这件事却没就这样了结了,这只是个开端。 自从阿兰嫁给神明之后,瓢泼的大雨没几天就停了,百年间一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人们都以为是神明对他们的供奉很满意,直到百年之后,一个一身素衣的女子从明月“神山”上走了下来,回到了杜鹃村。 于是人们才知道,他们当年的献祭根本没有成功,阿兰没死。 可她也不像活着,准确来说,不像是像一个“活人”一样活着。 她的魂没了。 谢望舒听得皱起眉头,柳归鸿讲了半天口干舌燥的,刚掬起一抔灵溪水准备解解渴,谢望舒就开口道:“继续讲。” 柳归鸿:“……让我喝口水,要干死了。” 谢望舒朝他翻了个白眼,扬扬下巴示意他赶紧。 …… 当年的暴雨之灾确实是阿兰解决的,但不是因为她嫁给了所谓的神明。 是她用自己的三魂六魄,给杜鹃村换来了百年的风调雨顺。 明月山巅根本不是什么神明的居所,而是一方秘境小世界。 山巅有天泉,跳进天泉,就能到达凡人所谓的“仙境”。 当年阿兰被抛弃在明月山巅,没吃的也没住的,她根本没法活,走到绝境之际,她一狠心,索性纵身一跃,投了明月天泉寻死。 可她没想到,这一跳竟然改变了她这漫长的一生所幸至极,天泉秘境并不是什么凶险的地方。 秘境是修士历练的地方,是修士的机缘,却是对凡人毫无益处,甚至会损伤他们的魂魄。 阿兰在这明月天泉之中,做了一场长达百年的黄粱大梦。 那是个二月,她挽起乌黑长发,背上了箩筐,偷偷的跑到了明月山上,去采那开的最艳丽的高山杜鹃花。 画面一转,箩筐挂上了最高的枝丫,身后艾郎踮起脚尖去够那装满了红花的箩筐,阿兰的脸羞得比那筐里的杜鹃花还要红上三分。 他们相识了。 篝火噼噼啪啪,流星刻进他们的眼睛,好像在偷听他们红着脸说的情话,他酿酒,她纺纱,他们说好,月亮圆了,她就嫁给他,然后她一抬头,就看到他通红的脸,和沾到头发上的艾花。 四月份,她去扯了红艳艳的布,绣出了一朵又一朵的金兰花,裁出了霞帔,以待着月圆时能让他见到最美的她。 四月十五,月圆,宜婚嫁。 天色黑下来了,最后一缕夕阳消失之前,她身边的姑娘们都叽叽喳喳的,等到天黑了,她们就要出嫁。 舅母绣了鞋,舅父抬着轿,阿哥笑嘻嘻的背着她,木船头落满了乌鸦她有些害怕,可一想到是嫁得是艾郎,她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舅母替她盖上了红头纱,洞房外两盏旧灯笼在风里摇晃着温黄的光,烛火燃得像篝火那样噼噼啪啪。 滴答,滴答。 哗—— 下雨了。 她盖着盖头,可艾郎为什么还不来?她瞧着那摇曳的灯笼都等的愈发的旧了,艳艳的红色都褪的发白,有些渗人。 她有些怕,可一想是艾郎,又觉得没什么好怕。 唰—— 灯笼灭了,烛火也灭了,她听到了房门吧推开的声音,又听到了向她靠近的脚步声。 可是为什么,雨声也越来越近了呢?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眼前遮挡的红盖头就被掀开,一缕白发垂落在她的眼前,被她满身的红衬得有些刺眼。 她的艾郎温柔的垂眸看她,一身白衣格外的好看,可是为什么……他浑身湿漉漉的,摸着也这般的冰冷? “艾郎,你很冷吗?”她这样问。 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用冰冷的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眼角,轻轻开口:“阿兰,别哭。” 她愣住了,抬手摸上自己的眼尾,果然沾到了一点湿润。 奇怪。 明明是大喜的事。 我为什么要哭呢? 算了,她不打算多想,她抓住他冰冷的手擦掉眼角的泪痕:“我没事。” 我没事。 我……没事吗? 滴答。 滴答。 滴答。 奇怪。 阿兰摸上自己的脸颊,茫然的看着不断砸在地上的那些水滴,有些是从艾郎衣角上滴落的,有些是她自己的泪滴。 她好像忽然清醒过来了一般,这样察觉到了到底有那些不对劲。 为什么门外的旧灯笼彻底变成了惨白的颜色? 为什么重新点燃的龙凤花烛变成了森冷的白烛? 为什么艾郎会穿一身白衣同她成婚? 为什么艾郎会有一头白发,又没有一点体温? 为什么她自己也穿了一身白衣? “……” 是啊。 她什么时候穿了这一身白衣?
第86章 秘境 惨白一地,哪来半分喜庆模样? 她分明穿的是一身艳红霞帔,为何突然间变成了一身惨白的…… 丧服? 阿兰茫然的环顾四周,白烛、白衣、白灯笼—— 还有眼前,同样一身丧服、浑身湿淋淋的,她的艾郎。 不,这不是艾郎。 “他”湿透的白衣一直在淌水,像是源源不断的一直流淌,雪白的头发也湿漉漉的,散落的几缕贴着脸颊上,显得全黑的瞳孔格外的深黑。 阿兰想跑,可繁复的衣裳困住了她,她刚刚抬起脚就向前栽,然后被眼前的“情郎”顺势揽进了冰冷的怀抱。 “他”叫她娘子,问她缘何惊慌。 “别哭。”他一边搂着她,一边安抚一般的抚摸她揉顺的发,“阿兰,别哭。” 他说,这是大喜的日子,别哭。 阿兰也不想哭,可泪水根本不受控制的顺着脸庞流淌,好像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就像抵死相拥的两人一样。 他不是人,可阿兰抱住了他。 后来在消散前,她也曾回想过,明知道那是邪祟,为什么还要拥抱他? “……” 为什么? 哪需要为什么? 那是艾郎,她只是想再抱抱自己的情郎。 哪需要原因? 是人是鬼重要吗?她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他吗? 他们的第一个吻是冰冷又潮湿的,就像这幻境一样,大抵因为阿兰“赴死”前心里一片潮湿,所以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下着永远不会停的雨。 不拜天地,不拜高堂。 夫妻对拜。 共赴黄泉。 艾郎,既然此生无缘与你白首。 那我便在此幻境之中,圆一场荒唐的梦吧。 幻境几载,人间百年。 他是不会老死的,幻境里的阿兰也不会。 可阿兰撑不住了。 她是个凡人,误入仙人的秘境本身就是倒反天罡,更别提还催动了一场黄粱大梦,她倒是想在这里度过余生,可她的神魂实在撑不住了。 想要催动幻境,作为凡人,她要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魂魄。 阿兰越来越虚弱了。 一开始只是三魂,她总觉得还好,她还撑得住,直到三魂消散,六魄也逝,她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一天了,只记得那是个雨下得尤其大的夜晚—— 那时她刚刚牵住他的手,忽然心口一痛,然后心脏里就像是有什么在一瞬间消失了一般,在她再次抬眼看向“他”时,整个世界忽然就开始溃败了。 最先开始的就是“艾郎”,他原本就是从她的执念之中诞生,如今她就要走了,最先消失的当然也是他,溃散开始的太快,她想最后一次亲吻那冰冷的唇,却扑了个空只跌倒在了一片水泊之中。 这次没人再接住她,抚摸着她的发安慰她别哭。 梦醒了。 …… 百年太久。 她忘了那是哪一年哪一天了,只记得那时明月山巅霞光万丈,彤云飘散了满天,她穿着一身褪了色的旧时嫁衣从“神山”上走下来,没有人敢靠近她,除了满头白发、泪眼婆娑的阿哥。 一百多年,当年的人都老了。 只有她,容貌鲜妍依旧,只是再也不会开口说话,成了所有人口中的“怪物”,“活死人”。 她的神魂,在明月天泉的幻境里跟着“艾郎”一起消散了,自此以后五感皆失被困在执念之中,只剩奄奄一息的一魄支撑着不老不死的躯壳。 静待真正的死亡来临。 这就是阿兰的执念。 她现在只求一死,好去下面找她的艾郎。 待我白骨来,共向黄泉去,寸步不离,死生相依。 不许死别,不谈生离。 两百年很长,可故事太短,三两言就能概括寻常人一生和爱恨。 柳归鸿讲得很快,谢望舒却沉默了很久,他看了看流淌的灵溪和翻倒的酒坛,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件褪色的嫁衣上。 原本鲜艳的嫁衣,现在还不如一点干涸的血更艳,只有那些一针一线绣上的金兰花过了百年岁月,还似当年。 “所以,阿兰丢掉的那些神魂都在山顶的秘境里,最后一魄是维持着躯壳不腐的……遗物?” 谢望舒如是道。 她的魂魄是他在这世间最后的遗物,魂魄消散了,他们的故事也就彻底结束了。 “不止。”柳归鸿坐在谢望舒脚边,偏头轻轻靠在他的膝盖上,“她剩下的这最后一魄已经不止是一抹魂魄了。” “两百年前的灾难确实是被山顶那个秘境引起的,她的魂魄催动了秘境镇压了灾难,也成了封锁秘境的一把‘锁’,可只要秘境还在,灾难终究会再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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