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尘推开窗,坐在藤椅上,窗外一片雪白,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而落,积雪过重压弯了窗前树木的枯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少时会在窗前这片空地练剑。 谢不尘看了一会儿,余光瞥到雕花窗棱边上那明显的刻痕,刻痕旁边还写着年份。 那是少年时,鹤予怀给自己量身量刻的。 他只觉得喉头一哽,缓缓站起身来去看那几道刻痕。 谢不尘仿佛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过生辰时穿着新衣裳,红着脸被师父拉到窗边。 没过一会儿,头顶传来一点触感,鹤予怀压平他的头发,用灵力在窗棱边刻下一道痕迹。 “长高了。” “又长高了两寸多。” “今年没有去年能长……唔,不过,已经到师父下巴了。” “再过两年,你就和师父一样高了。” “可是,”谢不尘说,“我想长得比师父高。” 鹤予怀摸摸他的脑袋:“那就多吃些,不要像猫一样,一顿就吃那么点。” 谢不尘重重点头。 虽然到最后……因为修炼太快,太早进了金丹期,所以最后他还是没有鹤予怀高,约莫矮了半寸,得稍稍踮起脚尖才能同鹤予怀平视。 不知道看了那刻痕多久,谢不尘终于在风雪声中回过神,他鬼使神差地靠近窗棱,抬手压平自己的头发,以灵力在窗棱上划了一条印子。 那刻痕和原先十八岁鹤予怀刻上的交叠在一起。 谢不尘转过身,定定地看着那两条不分你我的刻痕,眼眶有些酸涩。 滚烫的泪珠砸在了他的脚边。
第45章 谢不尘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卧房内点起了明亮的烛火。 他呆愣片刻, 目光落在头顶的纱帐上。 直到紫微蹦到他的胸口上,他才堪堪回过神。 小飞廉应是去洗了个澡,全身上下都香喷喷的,谢不尘抬手摸它的鹿脑袋, 又捏捏它的小爪子。 细长苍白的手指将紫微揉得一脸满足。 “你要吃东西吗?”紫微抬爪指了指案几上的几碟小菜和点心, “都是刚拿过来的。” 谢不尘摇摇头:“我不饿。” 见谢不尘要起身, 紫微从他胸口处跳下来,张开翅膀飞到案几上,张口就咬了一口甜糕。 “今天花神峰长老来看你了,”紫微边嚼边说, 声音含糊不清,“不过你没醒,她说明天再来见你……” 花神峰长老? 谢不尘骤然回头:“怎么不叫我?!” “仙尊见你睡了,没敢打扰嘛,”紫微用爪子刮了刮自己脸上的渣, “想让你多休息会儿。” 谢不尘胸膛起伏片刻, 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坐在蒲团上,看着紫微吃得肚子溜圆。小灵兽吃完伸了个懒腰, 谢不尘戳了戳它的肚子,后者滚了一圈, 气冲冲地咬谢不尘的衣角。 谢不尘看着它, 忍不住笑了。 少年笑起来极漂亮,那张带着病态而苍白的脸衬得那双眼睛如熟透的黑葡萄,映着烛火忽明忽灭的光, 眼底下的那两颗红痣也显得极鲜妍,随着嘴角一起翘起来。 紫微看着这张脸,一时半会儿也忘了生气,牙也咬不下去了,不由得在心里嘀咕道:“长这么漂亮干什么?” 害得它都咬不下去了! 谢不尘自然不知道小灵兽心中是怎么想的,他站起身,随意从藤条编的柜子里面找出几件换洗衣裳,推开门朝见春阁的温泉走去。 温泉在谢不尘住处对面,需得穿过回廊,这期间还得路过鹤予怀的房间。 走近那间房时,窗内黑漆漆的,并没有人在。 谢不尘没有多想,径直走了过去。 温泉水热,并且是活水,谢不尘脱掉身上的衣衫,背后的铜镜映照出他那张光洁白皙的后背。 背后那扇肩胛骨如玉蝴蝶一般,沉进了水里面。 漆黑的长□□浮于水面,谢不尘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水面。 烛火摇晃,谢不尘背对的铜镜闪了闪。 见春阁最高的台子上,鹤予怀身前一面水镜,映照出谢不尘的模样。 鹤予怀见此情景忍不住闭了闭眼,顺了顺自己略有紊乱的气息。 再睁眼时,他眼底已经清明不少,水镜中谢不尘如游鱼一般在温泉中晃荡,清波之下那具苍白而柔韧的身体若隐若现。 他这会儿倒是不会呛水了,鹤予怀想,从前刚来苍龙峰时,一进温泉就被淹了去,吓得拍着水面喊师父救命。 谢不尘泡了两刻钟的温泉,拿上衣服走进屏风内,他先给自己掐了个烘干诀,把湿淋淋贴在身上的黑发给弄干了,然后才穿衣裳。 洗完澡就要睡了,因而谢不尘并未束发,而是任由那头青丝倾泻,他头发极长,一直落到膝弯处,且被养护得很好,柔顺而靓丽。 谢不尘慢悠悠从回廊荡回自己的房间。 这时候时辰还早,再加上刚洗过澡,谢不尘还没什么睡意,于是就坐在蒲团上,将柜子里面那些旧物翻出来看看。 一箱子是宗门里的朋友送的礼物,一箱子是十几年来在上清宗得的奖励,还有一箱子,是鹤予怀送给谢不尘的东西。 东西很多,但被五百年前的少年谢不尘分门别类收拾得清楚明白,谢不尘看了前两箱子,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打开了最后一箱。 鹤予怀送的东西有很多,因而这箱子是最大的一个,谢不尘打开箱扣,咔哒一声,那些尘封于漫长岁月的旧物就全都显现在谢不尘眼前。 摆在最上面的是各式各样的发带玉冠和玉带钩,谢不尘将它们拿开,露出底下一对雕着白龙的玉镯,而后是些修炼心经,一条用红线串起来的银质平安锁,还有一对磨损得看不清纹路的护腕,垫在最底下的则是好几套已经穿不上的旧衣裳,以及近百封两人分隔时相互来往的书信。 谢不尘一件件拿出来看过去,摸过去,等到拿出最后一件,他突然一愣。 好像少了一样东西。 谢不尘翻翻找找数了一遍,发现确实是少了。 少了一块玉佩,那玉佩是自己十五六岁时,鹤予怀随手送给自己的,虽说并不是鹤予怀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但因为鹤予怀说戴着好看,所以谢不尘一直随身佩戴,几乎没有摘下来过。 可能是天雷降下被劈碎了,谢不尘想。 那块玉佩……谢不尘回忆着,似乎是金黄色的,若是在夜晚还会散发出一点荧光,那玉石经过精细的雕琢,几乎看不清原来的纹路走势了,不过若是放在灯下,还是能隐约见到游蛇一般的玉痕………… 等等! 谢不尘瞳孔倏然缩至针尖般大小,他猛地起身,从自己身上摸出来那块在归墟秘境中拿到的留魂玉。 淡金色的玉石发出一点荧光,游蛇般的纹路天生地养。 谢不尘愣在当场。 记忆中的场景在此刻也鲜明起来。 大雪纷飞,天地皆白,白衣仙尊立于梅树下,将玉佩系在少年腰间。 少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明知故问:“是给我的吗?” “嗯,”仙尊轻点下巴,“送你,你戴着很好看。” 少年昂起脑袋:“真的很好看吗?” 年长的仙尊似乎是被这样的孩子气逗笑了,点头道:“很好看,不骗你。” 谢不尘还记得自己听完后扑进师父怀里面,脑袋贴着师父的胸膛,大声道:“谢谢师父!” 鹤予怀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此后十几年,这块玉佩几乎一直待在谢不尘的身上,它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一块普通的,作为装饰的玉佩。 谢不尘感觉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这也就说得通自己为什么会在五百年后莫名其妙地醒过来了。 他想起刚醒时身处落雪剑里面,现在看来那并不是什么天赐的神迹。 自戕的那一刻,被浩瀚灵力冲破的魂魄在瞬间被留魂玉收走,那块玉在天雷震荡之下落入海底,也许是被妖兽或是灵兽吞食了,所以几百年来鹤予怀没能找到这块承载自己魂魄的玉石。 五百年后小黑要给薛璧锻剑,意外得到了这块玉石——或许这个时候它已经不是玉石的形态了,他们谁也不知道用的锻剑材料里面会藏有生魂,才会使得自己的魂魄落入剑中。 更何况,恰好他们住的地方离自己殒命的望月洋如此相近,甚至在崇仁岛岸边还能看到鹤予怀的法阵残余。 如果真的是这样……谢不尘抽了一口气,捏紧了手中的留魂玉,这个时候也许不应说“如果”了。 所以为什么呢? 既然一开始就想要杀了自己,为什么又在将留魂玉放在自己身上?他是无心还是有意? 鹤予怀一早就知道自己是他的情劫,却将留魂玉放在自己的身上,这自然不可能是无心之举,他早有预想和谋划,这块玉是为了什么,简直显而易见。 他不想让自己真的就这么死去了,所以在自己身上加了这么一层保险。 想到这,谢不尘突然觉得可笑,十分可笑。 “嗬……哈哈哈哈哈——” 谢不尘笑出了眼泪,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泪痕遍布,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来。 他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鹤予怀,笑得腰都弯了下来,手中玉石沾了眼泪,闪烁着莹莹微光。 好可怜啊,谢不尘想,自己和鹤予怀,都好可怜。 下一刻他夺门而出! 门外风雪正盛,簌簌下落的白雪瞬间撒了谢不尘满身。 门外,鹤予怀正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望着谢不尘。 小弟子霜华满身,满脸泪痕,微微张开的唇吐出一口氤氲的白气,看见自己的时候似乎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倒退了一步。 “怎么哭了……”鹤予怀眉毛抖了抖,被风雪吹得发冷的指节僵硬着,他顿了片刻,没等到谢不尘的回答,不知想起什么似地又开口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路过,马上就走。” 十分拙劣的谎言,那雪已经在肩膀上积了厚厚一层,鹤予怀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谢不尘没有拆穿,脸上的泪水被冷风吹干,甚至在脸上结了一点细微的冰霜。他握着留魂玉的手捏紧又松开。 “师父……”谢不尘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你……” “早就后悔了啊。”
第46章 自那天晚上过后, 谢不尘没有再和鹤予怀说上哪怕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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